《以宁》何十五

36、第 36 章

　　魏以宁一路欢快地从二楼蹦下来，人都出了教学楼，想想不对劲，又折了回去，颠颠地跑到一楼卫生间，把自己的仪容仪表稍微整理了一下。

　　下颚淤青了一块，嘴角也磕破点皮，魏以宁对着镜子“啧”了一声，想着一会见到沈青杬，要不要实话实说？

　　可等他走出卫生间，又叹了一声，干脆从挎包上解下那顶黑色的鸭舌帽扣到自己头上，压低帽檐后，向着校外走去。

　　等他一溜烟地跑到校门口，沈青杬早已靠在车身上，等候多时。

　　魏以宁抬脚，踩碎了一片飘落在地的枯叶，那碎了一地的残叶，被风一卷，倏忽向着远方飘去。

　　魏以宁抬眼望去，连带着心间那点阴霾，也一并消散了。他脚下再不迟疑，一路蹦跶着朝那人奔去。

　　这会沈青杬也注意到了他，当即把手机一收，立在原地，满眼含笑地看着那朝他飞奔而来的少年。

　　待俩人汇合，魏以宁搭在副驾门把上的手却突然一顿，随后脚步十分不情愿地朝后挪去，最终拉开了后座的门，坐了上去。

　　这会沈青杬已在驾驶位上坐好，见他跑后座去了，还挺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但见这小少年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沈青杬出声，“以宁——”

　　魏以宁“啊？”了一声，保持着假装看窗外的姿势。

　　“魏以宁同学？”沈青杬又唤他。

　　魏以宁又是“啊？哦……”胡乱应了一通，沈青杬干脆好笑地看着他，“我们以宁这是大姑娘要出嫁吗？怎么还羞得不敢见人了呢？”

　　魏以宁咬着下唇，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又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沈青杬，你胡说什么呢，快走吧。”带点央求意味。

　　车内一时安静。

　　就在魏以宁坐卧不安时，沈青杬突然出声，“以宁啊，你走这段时间我很想你，”魏以宁心里一动，就听那人继续道：“让我看看你，好吗？”

　　魏以宁期期艾艾半天，终是把帽子摘了下来。

　　沈青杬顷刻间倒抽了一口凉气，俯身在他嘴角处摸了摸，心疼地问，“怎么回事？”

　　看着他那么关切的目光，魏以宁刚才在脑海中编排了一溜的借口，这会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干脆照实说道：“跟章铭打了一架。”

　　“章铭？”沈青杬快速在脑海中搜寻这两个字，见他表情有些茫然，魏以宁稍稍避开他的手，“就我一室友。”说着还朝他比了个身材稍壮实的手势，沈青杬一瞬了然。

　　谁知，沈青杬身体又前倾，还抓着他下颚，在那仔仔细细地查看。

　　“……”

　　魏以宁在如此逼仄狭小的空间中，看着那张近在尺咫的脸，吓得动也不敢动，使劲咽了好几口吐沫。

　　“沈青杬——”他沙哑着出声，“你，你看好了吗？”沈青杬轻轻放开他，感觉问题不大，安下心来，然后坐回到驾驶位中。

　　谁知他刚一坐定，心念电转间，魏以宁又坐回了副驾。

　　沈青杬笑笑，在即将发动车子前，突然问他，“以宁，你上回在咖啡店跟我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沈青杬斟酌着开口，“这次……是因为这个事吗？”

　　魏以宁“啊？”，又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见他点头，还以为这事翻篇了，突然又见沈青杬转头问他，“以宁，你喜欢的人，我见过吗？”

　　那一瞬间，魏以宁直愣愣地看着他。

　　好想跟他说，你见过，你每天都能从镜子中，见到他。

　　末了却只是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沈青杬低喃一句，“好可惜啊，”遂发动车子，又笑着对他说，“要是你哪天愿意的话，可以把她领回家，我们一起吃顿饭。”

　　沈青杬说得轻巧，可这句话落在魏以宁心间，却如巨石压顶一般，顷刻间就压的他刚才那颗还鼓噪难耐的心，瞬间皱缩的生疼。

　　魏以宁牵了牵嘴角，终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两个人，两副心事。

　　等快到家时，俩人在车上串了下“口供”。

　　果然，等他一进门，迎出来的静姐就心疼地牵起他的手，忙问是怎么回事。

　　等魏以宁一路被她拉着在餐桌旁坐下，他又把同样的说辞跟冯始平复述了一遍。

　　见那俩人都挺担忧地看着自己，魏以宁抿着唇，又偷偷瞄了眼沈青杬，那人则帮他适时解围道：“以宁啊，你这次去这么久，都发生了哪些趣事，一会可要跟我们好好说说啊。”

　　“是啊，来，来，先吃饭先吃饭。”静姐也随即应和道。

　　魏以宁乖顺地坐着，刚端起饭碗，冯始平就给他夹了个大鸡腿，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看着这满桌自己爱吃的菜，周身爱护自己的人，魏以宁登时像只跌进蜜罐的小浣熊，一个劲地憨笑。

　　他想，真好啊，他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家。

　　*****

　　晚间，魏以宁洗完澡回到自己房中，刚把头发擦干，正准备换睡衣时，沈青杬见他门半掩着，也没出声，就直接拿着药膏走了进来。

　　听见响动的魏以宁回身看去，登时慌得把解了一半的浴袍往身上一紧，一个鲤鱼打挺就钻进了被窝里。

　　沈青杬刚出声唤他，“以——”，见他如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魏以宁则虎着张脸，又把全身上下捂了个结实，只露出俩绿油油的眼珠子，瞅着他。

　　见他笑，又偷偷把被角掀起一点，往里瞅了瞅。

　　幸好幸好，穿了内裤的。

　　沈青杬几步走近，把药膏挤在掌心，一点一点的软化，边看他，边饶有兴味地点评道：“孩子大了，懂得保护隐私了。”

　　魏以宁涨红着一张小脸，不答，反而把被子又往上提了提，直捂到脖颈处。

　　“好啦，”沈青杬哄他，“快点，让我看看还有哪伤着了？”

　　魏以宁不吭声，目光追着他的动作走，一眼一眼地看他，沈青杬就逗他，“以宁啊，你要再不说，那我可就掀被子，自己看了？”作势就把手搭在被角上，佯装要掀。

　　魏以宁急的“哎哎”两声，扯着被子，“沈青杬——我，那个，我……”最终只得从被子中，伸出手，朝床尾一指，“睡裤……”

　　沈青杬笑笑，绕到床尾，把掉落在地的睡裤捡起，递到他面前。

　　魏以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速地从他手中抽走睡裤，在被子里，捣鼓了好半天，才窸窸窣窣地套上，又偷着去看沈青杬，发现这人压根没有看自己，正低着头，专注地把药膏在掌心里软化。

　　魏以宁看着他的侧影，心底一片酸软，不由自主地唤了他一声，“沈青杬——”

　　沈青杬转头，魏以宁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的腰背。

　　沈青杬略一点头，走近，有了上回的上药经验，这回也不需要他提醒了，魏以宁自觉的把自己翻了过去，面朝下窝在了床铺里。

　　等把衣服撩起时，沈青杬见他那伤，又狠狠地倒抽了口凉气，几乎整个背部，青紫一片，这是被人按在地上打的吗？

　　沈青杬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又心疼地拿指腹轻轻地触了一下那些伤，就见面前这具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沈青杬尽量轻地将那些药膏，一点一点地涂抹在淤青处。

　　其实这会沈青杬很想家长附身，说他两句，诸如下回不能再这么莽撞之类的，但看着那些伤，感受着每涂一下，都会颤抖的身体，又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末了，他只是轻轻地问，“还疼吗？”

　　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低落，魏以宁回头，笑着跟他说，“刚才真的挺疼的，不过，现在好多了。”

　　沈青杬苦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又爱怜地轻轻抚了抚他磕破了皮的嘴角。

　　而后沈青杬坐在床边，用温热的掌心，又给他在淤青周围揉了揉。

　　揉了大概有十来分钟，魏以宁怕他累，拉了下他的手，“沈青杬，可以了，可以了。”

　　沈青杬停下，魏以宁翻身过来，又把自己缩回了被窝中，“你快回去休息吧，我真没事了。”

　　沈青杬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魏以宁也笑。

　　这一笑，牵动着嘴角，他又“嘶”了一声，就听沈青杬笑着回他，“不急。”而后，转身，又换了管药膏，跟他说，“来，把嘴角也抹一下，你啊，这么招人喜欢，脸上要留疤可就不好了。”

　　魏以宁心说不用，真不用了，但拗不过那人的坚持，只得仰着头，自下而上的看着他。

　　沈青杬俯身，拿着棉签，在他嘴角，一点，一点，细心地涂抹。

　　俩人之间一时挨得很近，近到魏以宁觉得，那人的鼻息，仿佛都与自己纠葛在了一起。

　　于一呼一吸间，带着那人独属的味道，一丝一缕的，将他裹缠。

　　魏以宁此刻紧张的犹如一座石雕，只能静静地看着眼前人。

　　他动作是那样的轻柔，眼神亦是那样的专注，就好像，他正细心呵护着，他的玫瑰。

　　等把嘴角处涂抹好后，沈青杬又细心地帮他把左眼睑下靠近颧骨处的小擦伤也涂了涂。

　　魏以宁看着他，无所知觉的咽了口吐沫。

　　他目光滑过那人的眉峰，偶尔扑闪一下的睫羽，直望进他的眼中。

　　由于沈青杬平时经常戴副眼镜，所以魏以宁从没像此刻这般，静静地注视着这双眼，而今他才发现，这人的眼眸竟是那样清亮。

　　他目光继续下移，滑过那人高挺的鼻梁，又落在了那片看着异常柔软的唇上。

　　魏以宁喉结耸动，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帧画面。

　　那是他低着头，就着沈青杬的手，轻咬那颗枇杷。

　　魏以宁想，他的嘴唇会不会也如那颗枇杷一样，柔软而甘甜呢？

　　魏以宁近乎呓语的唤他，“沈青杬——”声音迷离的差点让人听不清。

　　细心把最后一点药膏涂抹均匀的沈青杬直起腰，“嗯？”了一声。

　　见他不言语，沈青杬转身把棉签丢进垃圾桶中，等再次看向他时，四目相对的那一霎，魏以宁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他，“沈青杬，你之前不是想问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听闻，沈青杬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又立马眉眼弯弯地问他，“谁啊？”

　　魏以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张了张口：“我，我喜欢……”

　　沈青杬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喜欢……”

　　那一瞬魏以宁心乱如麻。

　　说？还是不说？

　　不是告诉过自己要埋藏心底的吗？

　　但看着那人，魏以宁心间的洪流又快要决堤。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他天人交战时，沈青杬却突然，笑了一下。

　　“以宁啊……”沈青杬刚家长附体，要跟他讲人生大道时，突听“阿嚏”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青杬赶忙从床头取过纸巾，递给他。又回身找到遥控器，把室内温度重又调回了28度。

　　其实，他早在一进屋，就感觉这小孩把室温调得太低了，刚想跟他说，就让他家小少年那一顿猛如虎的操作，给搞忘了。

　　沈青杬笑着看向他，“以宁啊，”说着走到他床头，让原本靠坐的人，把身体躺平，安安稳稳地缩进被窝里，“你个小家伙啊，今晚就先好好休息吧。”见魏以宁吸溜了下鼻子，点点头，又嘱咐道：“还有啊，离开学这几天，就别再到处跑了，留在家里多陪陪妈，好吗？”

　　魏以宁连忙点头，沈青杬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又伸手把他额间几缕碎发轻拂到了一侧，“乖，睡吧，晚安。”

　　说罢，便退出房间，还细心地帮他把灯和门都关上了。

　　魏以宁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个被打断的问题。

　　沈青杬还没听到答案就离开了，但其实，他刚才已经回答过了。

　　“沈青杬，我回答你了，就在你刚刚转身去调空调温度时，我就已经回答你了。”

　　他对着那人背影，无声道：“沈青杬，我喜欢的人，是你。”

　　是你啊……

　　魏以宁又把自己往被窝里缩了缩，安心地睡去。

　　谁知当晚就干了坏事，搞得他第二天一大早，手忙脚乱地趁人不备，悄悄把床单打包带走，赶着去销毁物证了。

　　罪过罪过，看来当年在生理卫生课上打过的酱油，现在要开始狠狠回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