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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古琴带鬼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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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寒被关押的地方,其实就在龙峰城内一家地下赌场,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送进来,换洗衣物被褥一应俱全,唯一不方便的只是禁足。
说是关进了牢房,其实相当于软禁。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孟汀就已经命人将他关进了这处,期间也曾来看过他一次,不过也只有那一次而已。
那天应是他关进来的第三天深夜,他吹灭了所有烛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躺下,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了声‘孟哥’,他猛地坐起身,重新点亮了烛火。
孟汀脸色阴沉地走进来,开门见山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花寒冷笑一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么?”孟汀应是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件事或许你一直都不知道,小时候,雪姻曾跟我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很多事情孟汀其实都有些记不太清,唯独这件事印象深刻。
那天花寒正在厨房忙活,孟汀偷懒不想扫地,就偷摸躲进了雪姻的屋子,雪姻正在窗边静坐,听见声音也没有睁眼,闭着眼同他说话:“你是在讨打。”
孟汀那时还圆滚滚的,花寒比他瘦,但每次都会被打哭,一提到花寒,他撇撇嘴:“这是你的房间,他不敢进来的。”
这话说的不错,花寒从来不会随便进出雪姻的房间,即便是每次进来换被褥、打扫屋子,都会站在门外敲门,须得得到了雪姻的应允才会进门。
孟汀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别的没学会,倒是把这一点记下了。
雪姻睁开眼:“我可以叫他进来,到时你又要哭成红眼胖兔子。”
孟汀一跺脚,气愤道:“你才胖呢!”
闻言,雪姻垂首,当真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形:“不,还是你胖。”
孟汀气不过,但这也确实是实话,人家好心救了他,包吃包住的,已经很好了,说他胖怎么了,胖就胖吧。
他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他踩住窗框,费劲地爬上去坐在雪姻身边,两只脚丫在半空晃荡:“小神仙,为什么花婆婆说,只有花寒才能一直陪着你,我明明也可以啊。”
雪姻说:“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孟汀也有最好的朋友,是爹爹友人的孩子,他从小和他玩到大,但几个月前,他死在了那些山匪刀下,他转身就跑,眼前不断闪现出朋友身下掉落的鲜红,在雪地里异样的红。
孟汀酸溜溜地问:“那我呢?”
雪姻看他,笑答:“你是小胖兔子。”
“哎,难道我就不能做你最好的朋友吗?”
雪姻愣了一下,又说:“可是最好的朋友只能有一个。”
“我当半个不行么?”
“不行。”
时隔多年,说起这件事,往事历历在目,一切都好像停在过去,但回过神来,他们都很清楚,所有从前早已经过去。
花寒沉默良久,忽然笑了:“那又如何?”
最好的朋友,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孟汀:“她还说,最好的朋友只能有一个。”
一生只能有一个,孟汀有时真羡慕花寒,他踮着脚伸长手想要得到的东西,花寒唾手可得,但他不想要,也不稀罕。
花寒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你别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废话,阿姻是不是还在睡?是不是任你怎么叫都叫不醒?”
“是。”孟汀实话实说。
“你想让我救她,那就信守承诺,放我走,让我带她一起离开,在这世上,除了我,没人救得了她。不过这事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一手导致了灭族,救人的事兴许还轮不上我。”
孟汀攥紧了拳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想知道……”
话还没说完,孟汀按捺不住已经攥住了他的衣服:“你记住,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雪姻,你死了,她会难过。”
花寒脸色一僵,梗着脖子扯出微笑:“你也记住,阿姻要是死了,全都是因为你,她死了,我会去陪她,黄泉路上她绝不会孤单。”
孟汀说的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挤出来的:“你这个疯子!”
花寒挨了重重一拳,踉跄几步摔倒在地,肩膀剧烈抖动起来,孟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发觉他是在笑。
之后孟汀再没有来过,都是赵野时不时过来软硬兼施,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期间守在床边的不止有孟汀,还有齐娥珠。
雪姻毕竟是姑娘家,孟汀再细心照顾也多有不便,齐娥珠愿意留下,他几乎每天都在道谢。
扎苏来过几次,每次只有一件事,看一眼雪姻的情况后,劝说齐娥珠跟她回去。
“如果她永远都不醒呢?难道你要一直守在这里?”
“木烟救过我,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扎苏真是气笑了,想着就算是救命之恩,也不必每天无所事事,年纪轻轻就守着一个昏睡不醒的人度日,她说的话有理,齐娥珠也听,但只要说到离开这里,她就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
扎苏最后说:“人家叫雪姻,木烟?恐怕那只是用来骗你的假名字而已。”
齐娥珠嘟囔:“我不管,我就要叫木烟,你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快些走吧,别老是大老远跑来说我。”
扎苏对这个妹妹向来是没有办法,她们都是脾气倔强的人,凡是自己认定的事,旁人无论怎么说都没用。
齐娥珠端来热水,洗了一块帕子,慢慢给雪姻擦手。
她擦得很认真,丝毫没注意到雪姻的眼睫微微颤动几下。
又是梦。
木烟失去记忆的那些时日,晚上总是做梦,梦里出现的人全都看不清脸,不像现在,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就连衣服上的纹路都能看清。
她确信除了孟汀和花寒以外,里头的人一个也不认识。
环顾四周,房门突然打开,她看见一个年轻女人从屋里走出来,穿着一身白衣,除了这身衣服,别的简直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喃喃出声:“那是……我?”
她走近,听见花寒叫女人名字。
“雪姻……”
雪姻,怎么这么耳熟?
——
龙峰地下赌场,深夜。
时隔数日,孟汀第二次过来。
花寒背对着他,正无所事事的对着烛台看,或许是把孟汀当成了赵野,他轻描淡写的开了口:“别在我这白费口舌了,问再多,我也是一样的回答。”
“是吗?”孟汀说,“如果我说,雪姻已经醒了呢?”
花寒身子一震,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花寒,现在我不需要你了,你也没机会跟她黄泉下相见,看在过去的那点交情,我放你走,明早有人会来接你离开,别想耍什么花样,乖乖跟着那个人走。”
花寒嘴唇微颤:“这不可能……”
没有他,雪姻怎么可能会醒?她的外伤是不重,但伤在头上,又加上失血过多,极有可能引起旧伤复发,她需要的是风摇,只有风摇可以压制她体内的蛊虫。
但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在人为。”
孟汀转身便走,无视花寒充满怒意的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其实,孟汀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想激怒花寒,迫使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或许雪姻还有一线生机。
不止是赵野,连军医都说过很多次,人不能一直睡下去。
孟汀记得花寒曾说过,五年前那一夜她受了重伤,也曾睡过了一年,醒来后一心寻死。
那这次呢?
这次醒来她又会变成什么样?
孟汀不敢继续想,快步离开了这里。
回到军营里,隔着营帐他就听到了里头欢声笑语的,很是热闹。
他心里空了一下,慢慢掀开门帘,里头确实很多人,不过他一眼就看见雪姻依旧躺在床上没动。
来的人是扎苏,带着铺子里的生意伙伴,一个鸣克,另一个孟汀没见过,听说是叫玛珊。
龙峰城破的那一晚,鸣克就是为了救她,不顾危险冲出重围,回到了地牢。
玛珊是个看起来温柔娴静的女人,一张口却是声音粗涩的烟嗓,说起话来有理有据,据说生来就有占卜算卦的能力,可看生人天命,还被龙峰流寇奉为‘玛珊大人’,可卜卦并非是每次都灵,偶然机会,她发现自己算的越多,越是不准,关门休息那几天城里出了大事,是她算错了卦,解错了签,间接让一家三口灭门。
因此,玛珊被人为不祥,从前种种都成了她的罪证,她被关押到地牢里,度过了很长一段不见天日的日子,正是那时,她见到了鸣克。
玛珊说:“天赋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伤得了别人,同样能伤了自己,有,还不如没有,后来想想,其实我这一生的苦难似乎都跟这天赋有关。”
齐娥珠感叹道:“就像那位姓花的军医嘛,明明可以救人,偏偏要跟人一起死,真是不知道这人怎么能坏到这般境界。”
赵野走到门口恰好听到这句,原本想进去凑个热闹,这么一来,不敢进了。
长眼睛的一看就知道这话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扎苏提醒道:“玛珊,你不是说可能有办法唤醒她吗?珠珠,你别瞎掺和,大人说正事呢,小孩一边玩去。”
齐娥珠扁扁嘴,走到旁边坐下,手边就放着那把古琴,只不过用绸布遮起来了。
鸣克站在孟汀身边,低声道:“反正你也没别的办法了,就信她一回吧,放心,至少比什么也不做要好。”
玛珊笑了笑,走到那把古琴边,扎苏忽然明白过来,她曾听过一位琴姬说:“曲乐有治愈人心之功效,亦可引失魂归身。”
然而玛珊解开了面上的绸布,指尖刚触碰琴弦便顿住了,她有些疑惑地抬头,声音带了些许不可置信:“这把琴,带了鬼气。”
鸣克解释说:“玛珊的眼睛跟一般人不同,她可以看到一些我们瞧不见的东西。这个鬼气,换种说法就是不好的、有害的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