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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杀身成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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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那张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色,江令桥看见眼前流血的景象,下意识扔开手里的兵器。她的头疼得厉害,有东西正在割据她的灵魂,而她却无力抵挡。
“阿秋……”李善叶心中一惊。
几乎在一瞬之间,她的脸色又陡然大变,眉眼升起阴冷的光,尖锐地笑了起来——
巫溪残存的元神附在了江令桥身上。
同为真魔,巫溪附不了李善叶的身;蝶神灵力强大,却与她天生相斥;而剩余人之中,江令桥修为最深,又是紧要人物,近乎称得上是个完美的容器。
先前一战,江令桥的灵力所剩无几,而巫溪正处于献祭之身,修为不可估量,这是压制的根本。
“别靠近我……”
她挣扎着挤出一句话,却没能维系多久,很快脸色骤变,抬手凝聚出莫大内力,天地之间再一次掀起血雨腥风,无所顾忌地屠戮着所有与她为敌的生灵。
局面陡然僵化,巫溪借江令桥之手大开杀戒,众人却被束了手脚,只得防守而不敢强攻,渐而陷入被动的境地。
不论是攻是守,总有己方的人要流血牺牲,巫溪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将既定的败局破解开来。江令桥的灵魂在极力挣扎,她不忍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染上故人的血,可巫溪的灵力过于强大,非她一人所能抗衡。
冯落寒少见地在众人面前红了眼:“护法,你醒一醒,是我们啊!”
声声入耳,沉眠于深处的灵魂听到呼唤,拼命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眼,想要挣脱那道束缚着自己的枷锁。
巫溪肃戾地敛起眼眸,凝出一道灵力,江令桥醒来之时,适逢法印从掌心推出,她亲眼看到冯落寒被自己的灵力击倒在地,身体痉挛,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
腕间某个鬼头的光泽正迅速黯淡下去,而江令桥却无能为力。无力感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仰首,喉间痛苦的嘶吼如滚油中爆裂的无数水花,令闻者为之一颤。与此同时,地上的四景开始剧烈颤动,很快应召化为以柔克刚的白绫,飞上前紧紧捆束住她的身体,牵引着她转身逃离,径直奔向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雨花台!
忘川谷的罪奴有两个去处,一是霞露壑,一是雨花台。霞露壑底血腥冲天,猛兽丛立,人落下去连骨头都会即刻不剩。位于忘川谷最深处的雨花台却截然相反,那是最能清清楚楚窥见地狱的地方。如果说霞露壑是一剑封喉,雨花台便是钝刀割肉。
那里风沙漫天,时而冻寒,时而酷暑,远远超出常人所能忍受的限度,所有法力在此都黯然失色,形同缴械,获罪之人入了此地便唯有等死。锐利的风沙会刮破皮肉,寒冰地狱般的风雪能将肉身冰冻得比竹篾还脆,酷暑烤炙之下,通体不会剩下任何一滴血水,当被雨花台淬炼为一张风吹即散的人皮时,才是心跳真真正正休止的时刻。
入了雨花台的,都是亲眼见证自己消亡的人。
巫溪鲜少启用雨花台,因为大门一闭什么也看不见,个中滋味只有罪人自己能够领会。她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死亡,不论是猛兽大嚼血肉的声音还是自深渊涌上来的腥气,都能令她兴奋,死亡本身就该是个令人兴奋的过程。
江令桥仍记得,临行前日的那个黄昏,同坐秋千时容悦曾有言。
“强龙难压地头蛇,忘川谷是巫溪的地界,迎战岂不吃亏?”
忘川谷离人世远,可将生杀拘禁于一隅之地,使世人免受其害,这一点容悦自然知晓。江令桥冁然一笑,道:“你忘了?其实……我们都是地头蛇啊……”
而如今,她以自身肉/体为禁锢,与巫溪同临地狱之门。
这里黄沙卷天,棱角锐利如刀刃,擦过江令桥的面庞,落下道道殷红的血迹,彼时又正值严寒,几乎是一瞬之间,她通体便失了温,面色苍白如纸,手脚的动作更是僵劲迟缓。雨花台正中立着一方擎天的缚魔石柱,她屹立于前,巫溪入了她的身体,妄图以此大开杀戒,最终却成为禁锢元神的枷锁,亲手送自己入殓。
雨花台中,万般灵力皆失色,两股灵魂在一方肉/体内纠缠不休。巫溪的元神哮骂着,在江令桥身体里四处冲撞,片刻后江令桥的灵魂出现,如此反复交替,她的头疼得几欲裂开。雨花台的苦寒早已非人能承受,血液中仅存的灵力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燃烧以维护体温,然而这并非长久之计,一旦燃烧殆尽,她便会因灵力枯竭而经脉爆裂,形同废人。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江令桥咬紧牙关,“巫溪,哪怕是我死了,也定要亲眼看着你死在我前面才甘心!”
下一瞬,那张脸上浮现出狠厉的神色,张牙舞爪地怒斥着:“江令桥,你想困住我?做梦!这是你的身体,痛苦的也只会是你一个人,只要肉身一死,我就可以冲出去!”
“我知道。”
江令桥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已经有些喘不上来气,她举起四景,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瞑目向胸膛极力刺去。
可是,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宝剑挣脱了她的手,哀婉地空中一圈圈盘旋,犹如鸿雁低鸣。
四景有灵,不肯将刀刃对准主人。
雨花台是不见天日的寒冰地狱,漫天风沙席卷,江令桥垂坐其间,仰望着那把自年少时便跟着她的宝剑,眼角洇起缄默的潮热。
“哈哈哈——”巫溪的元神伏于耳畔,声音如虫豸爬满全身,“江令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如何啊?哈哈哈……”
雨花台门外,容悦和李善叶已至。
仇人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回响,连同五脏六腑都跟着一同痉挛,江令桥的呼吸发沉,再睁开眼时,满面坚毅,一如数年之前,那个瑟缩于忘川谷一隅,夜夜对长月挥戈修炼,向死而生的少女。
泪水润湿了眼眸,她缓缓看向正门外,嘶哑着乞求——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酷暑降临,雨花台的寒意渐渐散去,江令桥的手缓缓落在自己胸膛,那是巫溪元神栖居的地方,她用能够发出的最大的声音极力呼唤着,“杀了我,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不可以!”李善叶几乎是一声喝出来,袖中的手生生要将玉箫攥得粉碎,“江令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江令桥哀婉地笑了笑,她说:“哥哥,这么多来年来,一直是你在默默承受着血海深仇……你做的太多,什么都考虑得万无一失,可我,我什么忙也没能帮上,还没心没肺地为仇人鞍前马后这么多年……”
“不是这样的!”李善叶颤抖着打断她的话,“不是这样的……”
只要一剑,刺穿胸膛,便能将这十年来的恩怨斩断。眼泪顺着江令桥的脸庞落下来:“所以这一回……哥哥,也让我为阿爹阿娘,为江府满门枉死的冤魂做些什么,好吗……”
李善叶无法疾言厉色地训斥她,他唇角翕动着,骤然背过身去,袖中的指节已被攥得发白,两难之境下,他做不出不会后悔的选择。
这一瞬,江令桥和容悦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也知道局势紧迫,将巫溪的元神与容器一同钉死是目前最万无一失的法子,一旦江令桥是受雨花台折磨至死而身体无损,巫溪便有机会逃离容器继续为害人间。
“容悦,你帮帮我……”江令桥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觳觫着,时而狞笑时而啜泣,她痛苦地扼着自己的脖颈,那是巫溪在索她的命,只要不被刀剑钉死,巫溪就会有逃出去的机会,而江令桥筋疲力竭,就快要压制不住元神的激荡了。
“杀了我吧……”江令桥声泪俱下,几乎跪在了容悦面前,“求你了……”
容悦眼底漫上湿红,身为医者,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此刻的痛苦。他俯下身半蹲于她面前,缓缓举起从前她赠与的那把羊角匕首,撤下刀鞘,冰冷的刀身映出他森红的眼眸。
刀尖向下,缓缓抵至江令桥的心口。
容悦拂去她眼角的泪水:“阿秋,你不会死的,你信我……”
她看着他,眼角含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利刃刺破皮肉的那一刹那,外来的痛楚令巫溪的元神颤抖起来,再一次激烈地冲涌而上,占据了这具容器。她骤然睁开双眼,反握住容悦的手腕一扭,怒不可遏地将刀尖刺入他的心口,却因另一股灵魂的干预,匕首最终刺偏在了容悦的肩头。
“去死吧——”巫溪将匕首扎得更深,而后一脚将容悦踹开,飞身奔向那扇巍峨的大门。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要让世间所有人与她共赴黄泉!
近了……
更近了……
大门就在眼前……
眼见那只极力伸长的手就快要触摸到外面的世界,一道寒光忽然自眼前闪过,下一瞬便腰腹一紧,一把软剑将她再次拉回雨花台,高高缚于缚魔石柱之上。
能杀了她的,唯有她自己。
“槐序、元英、白藏——现身!”随着江令桥一声嘶喝,腰间软剑骤亮,映白了昏暗的天,而后长鞭、冷剑和白绫一应现身,稳稳悬停于主人面前。
“束缚——”
话音落,长鞭和白绫涌上前来捆住了她的手脚,连同腰间的软剑一起,江令桥已被牢牢钉在了缚魔柱上。
“我说过,你不会得逞的……纵然今日命丧于此,你也一定会死在我前面!”
残存的元神嗅到了真正的危险,在江令桥的身体里抵死冲撞,誓要破出一线生机来。而江令桥竭力隐忍着,脖颈与额间青筋暴起,脸色涨得通红,彼时天降酷暑,她的额前早已湿汗涔涔。
“元英——杀!”
这一声,拼尽了她所有的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