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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可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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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储大典翌日下午,玉台特属的马车载挽陈和玉思缘驶向朱雀大街,那里开着归康乐王所有的十几间铺子。
先探访的铺子主营茶点,玉思缘因挽陈喜爱点心,有意挑这家店,挽陈也在心里记下这份情。
提两盒甜点出来,顺街下一家为首饰香粉铺,所以两人徒步走过去。此时正值贵女出街,人声鼎沸,香粉铺的喧闹程度丝毫不亚于茶点铺子。
“……这颜色和我才买的头面多搭,亏你还是店掌柜的,怎么这般不善做生意,这会儿就该将香粉搭着送给我呀。”
挽陈放眼望去,出声的少女约莫及笄之年,光可鉴人的铺柜映照出她饰以繁复花纹的鹅黄纱衣,手里拿盒香粉正与掌柜对峙,容色娇俏甜美。
她身旁侧立的公子比她高一个头,穿墨绿长衫,左手横在腰部托住扶额的右臂,脸半隐在阴影里,似乎无地自容,身形有些熟悉。
玉思缘看到俩人,眉毛向上一挑又放下,深感意外:“雪酿、无言?”
那一男一女闻言朝这处看来,绿衣公子神情更加尴尬,而少女则喜笑颜开,脆生生地喊:“堂兄!”
绿衣公子向玉思缘作了个揖:“表哥。”他抬首,余光与挽陈撞见,眼瞳霎时浮上喜悦,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光亮消弭。
挽陈亦是惊讶,随即暗地里笑叹一声。这两日可真赶巧了,接连与故人重逢。
她见过这位无言公子。
两年前她和策风断情,郁闷得连带身体都不爽利。忆初瞧她终日郁郁寡欢,便在翠玉湖上租了画舫,陪她游湖散心。
她因赏湖中美景有感而弹奏琵琶,远远的听见有笛声相和。
挽陈精通音律,这笛曲缠绵顺滑,道尽风韵风流,技艺之出神入化,让她有种同道相惜之感。
两船逐渐靠拢。和曲声止,执笛者在船头盈盈秋水般地笑,玉立长身缓缓同眼前的墨绿公子重叠。
她犹豫不知如何应对,玉思缘在她耳边善解人意解释道:“这是我堂妹,远寿王的孙女,上个月父皇赐了封号的孝柔郡主,大名叫玉雪酿。”
第一任远寿王辅佐和政帝铲除宗教有功,和政帝为表彰其功勋卓著,故赐嫡亲王称号,爵位世袭罔替,至明安帝已历六代。
六代下来,绕是远寿王嫡系,也只能算得上皇室远亲。但皇族和诸臣始终以亲王礼遇待之,因此在名义上玉雪酿还是玉思缘的堂妹。
“他是昭华姑姑的独子,我的表弟,拓城郡王玉无言。”玉思缘视线一转,向挽陈介绍起墨绿公子。
大越皇室除和政帝那一代子孙旺盛以外,历来子息薄弱,明安帝拢共四个手足姐妹,却只与昭华长公主一母同胞。
而因秉持皇族高于世族原则,玉无言是跟母亲姓的。
挽陈屈膝行了福身之礼:“孝柔郡主,郡王。”
玉雪酿下巴尖轻抵胸口,算是一次颔首,好奇地看看挽陈又看看玉思缘,问道:“堂兄不打算介绍这位比策芙姐姐还好看的美人是谁吗?”
玉思缘笑盈盈的,好看得像在发光:“她就是挽陈。”
“原来姐姐是挽夫人,”玉雪酿眼眸亮晶晶,扑过来抓住挽陈双腕晃了晃,笑容灿烂如阳,“难怪堂兄喜欢你,生得这样美,我一个女孩子都忍不住被你吸引啦。”
挽陈略显窘迫,有些难以招架孝柔郡主满涨得要溢出来的热情。
玉思缘却在一旁含笑看着她们,难得的没解围,如同见到什么有趣之事。
玉无言沉默而立,好似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倒真映他的名字。
待闹得差不多了,玉思缘上前拉开自家侧妃和堂妹:“雪酿,你和无言来此做甚?”
孝柔郡主瞥一眼玉无言,垂首委委屈屈道:“长公主来给祖父祝寿,他们大人说话,我插不上嘴。长公主看我可怜见的,就让表兄带我出来找乐子。”
“路过这家铺子,她进来买了套头面,又看中香粉盒的颜色,但怎么也不乐意掏钱,非缠着掌柜的把盒子送她不可。”玉无言蓦然接话道,满满无奈中夹杂些许对妹妹的宠溺。
店掌柜适时凑上来,赔笑讨好道:“奴才眼拙,先前不知贵人身份多有冒犯,这香粉盒并非稀罕物,小郡主若喜欢,奴才送给您就是了。”
他迅速差店员拿来红纸,仔细包好粉盒双手呈上。
收下红盒子,孝柔郡主原先的不痛快烟消云散,望一眼天色道:“到用膳时辰了,明锡阁双龙戏珠味道一绝,去不?”手肘一怼玉无言:“表兄你觉得呢?”
玉无言只淡淡“嗯”一声。
他们说得尽兴,挽陈静静立着,心里不是滋味,自己在这群贵族中好似局外人,不曾有片刻融入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自己想去罢了。”
玉思缘调侃,眼光却落在挽陈脸上,觉察出她的踌躇:“我和挽陈还有事,就此别过,改日再聚。”
“堂兄!”孝柔郡主被戳中心事,玉容浮上红晕,但同时也不再坚持,拉玉无言走了。
挽陈收回视线,和玉思缘登上马车前去查访下一家铺子。
回想起玉思缘话里有话,她饶有兴趣:“方才王爷为何说郡主自己想去?”
玉思缘微微一笑道:“雪酿这丫头爱慕比她大八岁的明锡阁主人,隔三差五地跑,就差把远寿王府也搬去。”
“明锡阁主?”
自建立以来,明锡阁三年之间名扬帝京食肆酒馆,一跃成为世家宴请菜肴之首选。然而它的真正主人从未正式露面,明面上只有管事打点阁内诸务,神秘得很。
“嗯,”玉思缘应道,“明锡阁主人的身份在朝堂不算秘辛,是任职太仓的太女少保,汝鄢锐。”
又一个太女阵营的人。
挽陈心知这中间牵扯势力太多,情形复杂,不是自己该管的事,遂岔开话题。
马蹄哒哒哒地走了少顷,停在糖坊铺子口。
糖坊作为玉台名下最大的产业,在朱雀大街上颇为显眼。铺面有五丈余宽,赭红色牌匾上用行楷书以“糖坊”二字,笔走龙蛇,极尽飘逸。
不同于香粉铺里的脂粉味道,糖坊隐隐有丝丝甜香缭绕,似乎还夹杂些许热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坊主收到康乐王和侧妃要来视察的消息,早先便并店里所有的十多个手下跪于糖坊外候着。
“草民给王爷、夫人请安。”
玉思缘甫一下车就听见一片请安声。他抬手示意免礼,遂携挽陈进糖坊。嘱咐了坊主去拿账册副本,他侧首温柔地看向挽陈:“阿陈,你看看可有想吃的饴糖?我们带回去。”
挽陈回望他,摇摇头道:“玉台什么都不缺,王爷不必如此劳心费力。”
说话间坊主已拿了账册副本来,谄笑着双手奉上:“请王爷、夫人过目。”
“嗯。”玉思缘淡淡应了一声,接过账册略略翻过眼,随手往后交给子鱼,又向坊主道,“副本先交与本王一阵子,待核对完毕后再行送来。”
坊主忙垂首躬身:“草民惶恐。”
玉思缘微笑,伸手揽过挽陈往糖坊外去。
坊主定定地站在铺子口送马车远去,眼神幽深。
玉台的铺子说多也不算多,宵禁之前,挽陈和玉思缘总算走完了所有店面。
次日,兰室。
挽陈伏案桌前,将从各铺掌柜处收来的账本认真核对。玉思缘则在一旁习练丹青,时而垂首描摹,时而抬眸看她。
案上燃着檀香,丝丝绕绕的烟雾从香炉孔洞里摇晃直上,而挽陈侧脸在烟里朦胧可见。青丝被白玉簪简单地绾个发髻,矮榻上发尾蜿蜒如溪,要流进他心里去。
挽陈静谧时的美只有自己能欣赏到,玉思缘思及于此心情大好。
“王爷,你来。”
挽陈眉头一锁,招呼他到身边来,把书往他的方向推过去,手指账本上的一处:“为何明锡阁与糖坊生意往来如此密切?”
“这不妥?”玉思缘眼睫如蝶翅般颤动一次,目露疑惑。
挽陈温声道:“明锡阁地处南街。南街点心铺远多于朱雀大街,若要订茶点,大可选择更近的铺面。”
她最初接手玉台内务之际,因王府属下十几个铺子开设位置较为分散,曾要求子鱼呈一份帝京各街道详解,对沿街的酒楼食肆有过了解。
“唔,此言有理。”玉思缘被提醒到了,抿抿嘴角却没再说什么,盯着那张西凉进贡的印花地毯不动,只能被看到圆碌碌的头顶。
他神色不对。
“王爷,”挽陈微顿,察觉有异试探出声,“你怎么了?”
长叹传达着沉重的悲恸,玉思缘抽了抽鼻子,身子一侧,顺势靠上她的肩头。
挽陈怔愣。她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肩膀酸涩难耐,玉思缘方坐正,双手胡乱在脸上抹一把,眼角通红的像只小白兔。
挽陈不忍,手掌覆上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玉思缘在心上人面前勉强凑出一个不成形的笑,声线有些发抖:“偶尔我会羡慕策少傅,皇姐那样看重她。”
“大越尊贵的皇太女殿下,与我一同长大的亲姐姐,欲除我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