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儒*

220、Chapter 212 她的每句话

　　其实勒茍拉斯所说的全是事实，哈迪尔这么想。幽暗密林的情势稍定之后，瑟兰督伊曾派遣使者渡河，前来拜会凯兰崔尔夫妇。一方面他必须先确定罗斯洛里安已经没有覆灭的危险──至少在短期之内；另一方面，却是意存试探。而凯兰崔尔接见使者时，用的却是她自己的徽号，与诺多王室接见外使的惯例。从那时起，两大精灵领地就断绝了正式的交流，极少数假托伊姆拉崔名义的私下往来也显得十分尴尬，彼此心照不宣，把所有称号都模糊对待。大多数幽暗密林的精灵，甚至不能确定罗斯洛里安的存续……

　　哈迪尔回头望了一眼，河岸地这片小小广场的气氛庄重，但不失温馨，凯兰崔尔领着几个侍女正忙着给远征队赠礼；凯勒鹏负着手站在稍远处，一面倾听着戍卫的报告，一面望着凯兰崔尔。

　　一如往常，凯勒鹏守在凯兰崔尔身边。

　　那枚戒指朝着卡拉斯加拉顿而来，凯勒鹏阁下看似什么也没做，可是哈迪尔相信，夫人终于做出决定，出自本心来拒绝那枚戒指的诱惑，肯定与她的丈夫有关──凯勒鹏才是真正让她战胜自己野心的关键。回归到‘只是凯兰崔尔’的凯兰崔尔终究要离开罗斯洛里安；而瑟兰督伊把这个必然，视为罗斯洛里安森林重归西尔凡王室领地的契机，并且把兰姬视为其中的关键。

　　这责任对兰姬来说太重，这天真的小女孩对统治一窍不通，那个精明的王者当然也知道，实际上瑟兰督伊择定的人选是自己，他只是在兰姬身上套了一个名义上的壳，连同自己一起罩住……

　　哈迪尔不免烦躁起来。瑟兰督伊的善意谋划太刻意，让他有种入了圈套的感觉。他当然希望自己像凯勒鹏守护着凯兰崔尔那样，能一直守护着兰姬……

　　远征队那几个小家伙嘴里响起了嘈杂的惊呼声，那喧闹的声响使得心乱如麻的哈迪尔忍不住又走远了几步。回头望去，凯勒鹏取下了自己的一根银发，让凯兰崔尔系在那把雕饰着诺多符纹的长弓上做为弓弦，带着鼓励的笑容捧给勒茍拉斯。

　　那些必然能鼓舞起他们信心的礼物，是凯兰崔尔亲自择定、跟丝尔雯一起张罗整理的，件件都是珍品。几把匕首原属于她大哥芬罗德的贴身护卫，那把长弓甚至是芬国玢最珍爱的武器之一。哈迪尔看见勒茍拉斯轻抚那把结实漂亮的长弓，俊美出尘的脸上涌起了孩子气的笑容，忍不住想起兰姬。

　　如果她在这里……

　　她是该在这里的。是的，若是她能行动……勒茍拉斯跟金雳不提，就连亚拉冈，她都看在亚玟的面子上着意敬重，关心他们。何况，难得这么热闹的场合，她对这一切必然都觉得新奇，会睁大了她那对绿眼睛，看领主夫妇行古典正式的祝福礼、留意着歌者如何记载这个场面……

　　哈迪尔只觉得那热闹的场面索然无味，移回视线，茫然地望着前方，耳朵里听见的声音，瞬间都失去了意义，视线凝固在空中的某一个点。

　　他面前不远处是一株大楠树，叶片色泽浓烈，饱满得像要滴下来似的。哈迪尔忍不住想，铁丘陵干旱苦寒，秋园地势偏北，卡拉斯加拉顿城里又没有楠树……兰姬不知道有没有见过这么健硕的南方树木？或许没有吧？她嫁到卡拉斯加拉顿的这几个月，他根本没有时间带爱妻出来好好走一走……

　　早知道就该匀出点时间，带她到森林里散散步。哈迪尔望着楠树下几绺缠蔓，望着藤蔓上开出来几朵小巧的鲜花，复瓣尖钟，淡粉红的颜色娇嫩，望得出神。他不着边际地想，那几朵花远远看起来像是月季，花瓣上翩翩飞舞的蝴蝶是什么品种？

　　想起蝴蝶，眼眶有些发热，哈迪尔颓然闭上眼睛。

　　一片漆黑中，有微弱的几点光，映在属于他们的那对蝴蝶宝蓝色的复翅上。哈迪尔分辨不出光线的来源与方向，只看见那对蝴蝶一高一低，彼此追逐扑腾着，闹个没完。

　　哈迪尔茫然地望着，突然就看见一只莹白纤幼的手朝着蝴蝶伸过去。

　　“别惊动了它们。”他轻轻拦住，把那只手握在掌中。

　　“哦。”连丝毫犹豫也没有，立刻答应了下来。

　　那只手安份地停留在他掌中，他顺着手臂慢慢找到她的肩膀，轻轻把她搂过来。怀里的精灵温柔地笑了笑，“确实，不该惊动它们。”脸上的神情那么乖巧听话，千真万确是他那个柔顺的妻子。

　　“兰姬……”哈迪尔眼里一阵酸涩泛上来，几乎无法抑制。

　　瑟兰督伊间接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在那瞬间都不算什么了。他始终认为自己只懂打仗，而兰姬只懂医药之道，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去负担整个精灵领地的如常运作。但如果落在他们身上的责任是必须的，他就会努力去学习、努力替她负起责任，以精灵王义女婿的身份，替她完成她该完成的任务。

　　只要兰姬能好好地回来。

　　“要做些什么？妳才能好好地回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兰姬沉默地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妳在哪呢？兰姬？”

　　不知来自何处的微光映在她脸上，兰姬怔怔地望着他，神色迷惘。

　　“妳到了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妳知道吗？妳在哪？”

　　“我在……”她垂下头，下半截声音却在瞬间移远了，‘以后你要我在哪，我就待在哪……’

　　那声音不对，虽然确实是兰姬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除了声音来源不对，还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哈迪尔按下自己心头的惶惑，突然发现那句话是他以前不知道在哪里听兰姬说过的。

　　对了，他跟兰姬护送柏翁的遗体回到卡瑞克老渡口时，他们曾在安都因河畔有过的对话。那时她带着瑟兰督伊的银鸢跟瑞达加斯特的画眉，站在河岸喂鸟儿……就是在兰姬逃脱叶达掌握后，哈迪尔下定决心要快点把她娶回家，不能再跟她分隔两地……

　　“兰姬？”怎么会突然听见她当时说过的话？“我、我不明白……告诉我，妳在哪？”

　　“我在……”

　　哈迪尔屏气凝神不敢打断她，但她的声音又瞬间远去。

　　‘我在这里等你，等你来接我，’兰姬望着他，偌大的眼泪直往下掉，‘好不好？哈迪尔。’

　　这又是他们在哪里说过的话？哈迪尔按捺住心里地十七、八个结，兰姬在等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等他？对了，他离开铁丘陵的时候，她那样泪眼相望，就在自己对她求婚后不久。那时他们分隔得好远好远，书信只能靠勒茍拉斯的那对银鸢帮忙转手，而他从罗斯洛里安赶到铁丘陵，来回一趟就要四、五十天甚至更久。

　　“妳说明白点……兰姬，妳是在暗示我什么？”

　　她没有回答。

　　哈迪尔只觉得自己咽喉发干，艰难地问出那句话，“妳在哪？”

　　‘我在白色的森林里……我在老松树的怀抱里，我在漆黑的树洞底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想念你……来找到我，哈迪尔……’

　　他再也忍耐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我会找到妳！不管妳在哪里，我都要把妳从这虚假的幻觉里带回来！带回我们的家里！我不会弃妳于不顾，我不能把妳扔在这里不管……”才喊到一半，哈迪尔突兀地住了口，就连他自己说的话，他也有印象……

　　从前自己对兰姬说过的话……

　　哈迪尔宁可应付一打个一打的半兽人，甚至再来一百四十四个也无妨。他不怕战争、对惨厉血腥的杀戮从不畏惧，但他从来就不擅长这种冥冥中虚无飘渺的预言。凯兰崔尔才惯于应付这虚中带实的预视，他再一次体悟到自己的脆弱，不像夫人，总是如此睿智。

　　未来是最不可靠的骗局。凯兰崔尔曾这么提醒过他……不只如此，夫人甚至在出发前下令他必须随行，夫人到底在水镜中见到什么预示？

　　哈迪尔沉住气，回想刚刚他自己说出来的话。

　　那是在他刚认识兰姬的时候，没错，他们初识……哈迪尔低下头望着兰姬，想得到更多暗示，她却缓缓转过身去，只给了他一个背影。

　　“妳的暗示究竟是什么？”

　　‘我……’兰姬没能顺利开口，‘没什么。’

　　他已经没有余裕去回想这句说过的话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说出来。’

　　她的语音滞涩，咽喉干得可以。

　　‘慢慢说。’

　　‘……白隼……是不是被克哈穆尔射死了？’

　　兰姬带着银鸢跟画眉站在安都因河畔的画面在他眼前闪了闪，蓦地想起她还住在铁丘陵时，他们之间靠银鸢两趟转手的书信。

　　她在说鸟儿，肯定是。

　　她说鸟儿，然后要求自己‘来找到我’。鸟儿跟‘找回兰姬’这事肯定有关。但她究竟是指什么鸟儿？白隼？可是兰姬的白隼早已被克哈穆尔射死了。或是指银鸢？瑟兰督伊的银鸢可不只一对……或者是指瑞达加斯特的画眉……

　　银鸢、白隼、画眉，全是银白色的。

　　哈迪尔一骨碌从原地跳起身来，眼前一切幻视瞬间全灰飞烟灭，仍是罗斯洛里安亘古不变的森林景致，那株大楠树仍在他正前方。他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口，三步跨作两步回身往人群里窜过去，在一大群精灵里找到一个能问话的精灵。

　　琳蒂儿一脸失措讶异，“哈迪尔大人？”

　　“林德呢？”他也没有余裕去安抚她，“伊姆拉崔那个吟游诗人在哪？”

　　顺着琳蒂儿指给他看的方向，哈迪尔顺利地在树荫下找到抱着竖琴的吟游诗人，也不管林德一脸错愕古怪的神情，“林德……”

　　歌者截断了他的话，“哈迪尔大人，你是怎么回事？”

　　“我？”哈迪尔顺手一抹，才发现自己脸上泪痕未干──难怪把琳蒂儿给吓成这样──一时也顾不得羞赧，“你回答我的话。”

　　“请说。”

　　“在场精灵里，你的耳音最好。你刚刚听见了鸟叫声吧？”刚刚不远处曾有鹰隼长唳破空，带着些许凄厉的意味，“你听见那声音往哪个方向去了？”

　　“听见了，但刚刚四周都有话声……”林德将覆着竖琴的绒布揭开，手指拨弄着琴弦，“很难说是……嗯，刚刚我站在那里，是了，是南端。”

　　哈迪尔点了点头，朝着正快步赶过来的琳蒂儿做了个手势，“我要先离开，”他指指人群中的凯兰崔尔，“替我说一声。”

　　“是怎么呢？不是敌踪吧？”她有些手足无措。丝尔雯在这就好了，她一定知道该怎么跟哈迪尔大人配合。琳蒂儿难免有些紧张，“需要接应吗？”

　　或许是因为终于有了个可供追踪的目标，哈迪尔心绪宁定许多，“先不用，”他笑起来，“告诉卢米尔，就说我看见了一些东西，往南面追下去。”

　　森林的南端……

　　哈迪尔转向南面，左手握住剑鞘，撒开步子就往他心目中择定的方向一溜烟奔过去。远处的凯兰崔尔偏过头来，正好看见他悄声奔开的背影。站定了静静地看了一会，才俯首微笑。

　　“现在轮到我可敬的矮人英雄，金雳大人。”她的神色温柔安宁，“请原谅我的愚钝，竟想不出要如何尊贵的礼物，才能回报您最最真诚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