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量不思君》莫唤君啊

59、零落姻缘

　　接下来的一路，苌楚就这么跟在凤兮身后，走过一个又一个或是破败或是已经是废墟的月老庙，看他给庙旁边的桂花树一棵一棵的供养灵血。

　　有的庙很小，小到可能只是一个不足拳头大的小小石洞，有的庙也很大，大到庙宇都有十几间，光是废弃的祈福带和竹简香典就堆了半屋子。

　　一开始苌楚很是好奇，不知道人在做什么，但很快他就懂了。

　　苌楚表情庄重的就拍了拍凤兮的肩膀，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凤兮：？

　　苌楚：“没事妖孽，我帮你。”

　　司命不可干扰他人命数，但这些小事，应该也还是能做的。

　　苌楚抽了一根自己绑头发的发带，又将手伸向凤兮。

　　凤兮：？

　　“借我用用。”说着苌楚就用自己的发带将一遍的袖子绑了起来，另一只手来抽凤兮的发带。

　　苌楚的发绑的很稳，又用玉冠簪了起来，抽一根装饰用的发带没什么，但是凤兮是很勉强的用红色流苏将头发束了起来，只是因为人长得无可挑剔，这才看着也很是妥帖好看。

　　如今被苌楚一抽，整个头发都披散下来。

　　凤兮长发本就及地，层层叠叠的盘了许久，如今发带一抽，头发很是柔顺且缓慢的落了下来，铺在衣服上，最后落在地上。

　　苌楚：“……你居然……只用一根发带啊……”

　　凤兮：……

　　凤兮只是揣着袖子微笑着看着苌楚。

　　现在松手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了，长长的红绳流苏的一头被苌楚握在手里，另一头一圈一圈的绕在了凤兮的身上。

　　凤兮头发散的很彻底。绸缎一般的发丝铺成下来，带着浓厚的桂花香气。

　　桂香蛊人，连带着落下的流光都要柔和几分，更何况这份流光落在了落俊美无常的仙君身上，灼眼异常。

　　红绳绵长，牵尽三生六界的爱恨情愿，而此刻它一头缠住凤兮，一头牵在苌楚手中…苌楚看恍了眼，两人此刻的样子，就像是…就像…苌楚没敢往下想。

　　从遇见凤兮的第一日起，他就知道，肖想神灵，是为不敬。

　　更何况还是一个没有姻缘情分的姻缘神。

　　苌楚垂眸，压下自己慌乱的心绪：“咳咳。”

　　“我来为你重新束发吧。”

　　半个时辰之后——

　　俊美无常的凤兮仙君顶着苌楚给扎的两个低垂的双丫鬟站在了阳光下，后发用青绳子挽起，编成了很长的两条辫子，垂在腰侧。

　　“噗——”

　　苌楚看着凤兮现在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

　　“很奇怪？”

　　“没有没有…”苌楚笑着摆手，此刻他的一只袖子用绿色发带绑着，另一只袖子用红色流苏绑着，红色流苏长出来的一节被他系在了自己的腰上：“还挺好看的。”

　　凤兮感觉有些不适应，他原本以为苌楚说的束发，就是同他平日里那样简单的用红绳挽起来就好，却没想到会那么复杂。

　　奈何附近没有水泉也没有镜子，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

　　“妖孽你就将就一下，毕竟咱们家只有小兮儿这一个女娃，我也只学会了女子发髻。”

　　原来是束了女子发髻。

　　凤兮好奇的心落了下来 。

　　把头发弄好，苌楚便继续开始搬砖了。

　　他发烫的指尖在触及到地面冰冷的石头的时候，才渐渐凉下来。

　　接下来的行程，凤兮养树，苌楚就去刨庙里面那些被埋在土里的石像。

　　石像脏了就擦干净，碎了就拼起来，找不到的，苌楚就找一块石头，画上笑盈盈的凤兮缩小版简笔像，然后再搬了放在桂花树下。

　　这些石像是因凡人信仰而诞生，被供奉的姻缘仙。

　　如今信仰消散，神像也接连跟着破碎了。

　　苌楚不知道，他每修好一个，就会有一个小小的姻缘仙走出来，对着他和凤兮作揖。

　　不过苌楚虽看不见，却也会在看到凤兮点头的时候，跟着回礼。然后继续搬石头。

　　搭建出一个很小的供台和小庙房。

　　苌楚本不必这样做，但因为凤兮，他愿意躬身将破旧庙宇复原，给仙友们留下最后的体面。

　　那些姻缘仙便笑了起来，或僵硬或温情，或感激。

　　他们在两人离开之后挥舞手中的桂花枝，轻轻起舞，带起周围树叶沙沙，零散微光盘旋。

　　给自己的主神和这个帮他们修复石像的青年仙君送上最后的祝福……

　　苌楚看不见，只觉得桂花树连带着周围的树叶都被风吹的动了起来，沙沙的声音像是一曲温柔的赞歌。

　　他原本是来找凤兮想要解释清楚的，同时很担心凤兮的情况。

　　但到了这一刻，突然就觉得所有想好的话和解释都没有用了。

　　他只是在想，此刻陪在他身边就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需要说。

　　也是在此刻，苌楚真切的知道，原来平日里凤兮不在的时候，并不是在凡间牵缘，而是在修复凡间破败的庙宇。

　　同时也在给这些同于他，由信仰生，因信仰灭的姻缘仙送行。

　　凤兮是三生石化身的姻缘仙，是天地孕育而生的姻缘神，归根结底并没有太受凡人信仰影响。

　　凡人信仰强，他会更强，凡人不信仰，他本身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也还是到了弥留之际……苌楚刻意忽略自己发苦的心绪。

　　生死对于他们来说，应该要和天边流云的消散一样平常才对。

　　其实凤兮此行只是单纯的供养桂花树……

　　他看着苌楚微微颦住的眉宇，知道这小书生估计又脑补了一出很悲的戏剧。

　　小书生平常就爱看话本，身为司命却从不运用勘测之力，只凭本心做事。

　　也罢也罢，终究后面不会再见，说是告别也没什么。

　　桂树自古都是养魂力魄的最好载体。

　　他修复好桂花树，那些即将消散的各路姻缘仙就可以借着桂花树得以喘息，考虑是继续做姻缘仙还是选择另谋出路……

　　但无论是继续做姻缘仙还是另谋出路其实都不需要庙宇了，前者是因为以后灵树才是他们的栖身之所，后者是干脆用不上。

　　不过凤兮看苌楚拼得那么卖力，也没有阻止。

　　反而很贴心的在人手打颤，灵魂飘然将飞的时候给人递上一盏桂花茶。

　　又或者是直接坐在桂花树下，等人一块休息。

　　再到后面也会帮着递上两块石头，又或者帮忙画上一副相。

　　不过苌楚画的勉强算得上和凤兮有那么一点沾边。

　　凤兮画的…就完完全全是一个圈。

　　是的，凤兮只是用朱砂在石头上画了一个圈，就当作神像。

　　苌楚：“……”

　　“好好的一个姻缘仙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圈？”

　　“即是在凡做事，那也如凡人所说，为月老。”

　　“月老又不是月亮……”

　　苌楚捏着自己手中掌心打的石头，看着凤兮手中拇指大的红圈说道。

　　而且这也太小了，估计只有蚂蚁能看到了。

　　“我将死，灵力不够画神像。”凤兮一边画一边说。

　　却不知他这话说得苌楚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死就死。

　　第一天认识的时候他就知道。

　　但是好歹不要那么云淡风轻好不好…枉费我那么多灵力修为救你……

　　凤兮将纸贴石头上，“若是不喜欢，化型之后可请凡间术士帮忙重造一副躯体。”

　　这才回：“身为残存之灵，自然是保存根本最重要。”

　　苌楚闻言，气得无语，他选择不与其拉扯，将紫竹笔转换为细毫，开始画小一点的神像。

　　拇指那么大很困难，他会涂成墨点，但半个巴掌那么大还是能画的。

　　见凤兮看他，冷笑：“我也要珍惜灵力！”

　　凤兮笑而不语，苌楚无奈至极，便起身去周围找合适的石块。

　　“谢仙子和仙君哈。”

　　苌楚刚走远，一个修为留存还算多的姻缘仙出现在了凤兮面前。

　　他的石像并没碎，只是被丢在了角落，刚刚被苌楚从土里翻出来擦干净，此刻正阳光下晾晒。

　　“老久没有晒太阳喏，安逸的很。”那个姻缘仙道。

　　他看着是一个很年迈和蔼的老先生，面目很是慈祥睿智。

　　“喏是我这生见过最俏的仙娘，另个仙儿也俊，谢谢你帮助我们哈。”

　　“不够那儿个仙儿似乎看不见将要消失的仙灵哦。”

　　“他是司命。”凤兮回道。

　　姻缘仙闻言震惊了一下，“没想到老夫喏有生之年……居然能得见司命……”

　　“难怪儿，司命星君不可干涉他人命途，有所避垒，自然看不见我们这些将死之人。”

　　“但他为我们搭房造庙，可会有所违逆？！”

　　凤兮摇了摇头，“不会，此因果由我担。”

　　姻缘仙点了点头，慢慢回过神凤兮声音是男声，“您…您是仙儿？”

　　凤兮点了点头。

　　姻缘仙有些尴尬，对着凤兮歉意鞠躬：“实在是因仙儿过于出尘，又是女娘装扮，冒犯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姻缘仙说着，对着凤兮就要跪下来。

　　凤兮伸手止住面前只有五寸大小姻缘仙的跪拜，“无妨。”

　　那姻缘仙泪眼婆娑，“喏本一棵万年古树，因树下求缘之人多，被度化为当地的姻缘之树，却不想身为幸福树却没能守护好儿女幸福……儿女失望至极，一把火……喏才变成如今模样……”

　　“凡人言救命恩当涌泉报，奈何喏已是弥留，可能再难相报，仙儿就承了喏这一跪一拜，也算是能代替那些没能跪拜答谢的诸多仙儿仙娘回上一点点恩情。”

　　凤兮摇了摇头，“不必如此，这是我应尽的职责。没能及时护住你们神元，是我之罪。”

　　司缘仙听到凤兮一整个愣住了，震惊不已，被凤兮馋住的手逐渐有些发抖，紧接着热泪盈眶，“传言姻缘神儿在千年前就已…，没想到…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本尊……仙儿居然如此年轻出尘……”

　　“也是近年才回归神位…久等了……”

　　司缘仙拽着凤兮的手，一下子就要跪下去，被凤兮施法止住，他泪水一滴一滴的就落了下来，滴到凤兮手上，“仙儿归位不易，小仙身为姻缘仙非但没能守护好牵缘之人，还变成如今残喘模样，拖累了仙儿……”

　　自古神灵一体，凤兮虽身为三生石化身的神，并不会像普通司缘仙一样受凡人供奉信仰影响，但他既为姻缘主神，相系着万千的姻缘仙，姻缘仙逐一寂灭，他亦是难以留存……

　　凤兮将人扶了起来，“不是你们的错，姻缘际会本天定，而其相系相长，由天更由缘主本人 。”

　　“是，小仙知道了……”姻缘仙擦了擦眼泪振作起来，“小仙恢复之后，定会好好守护有缘人！不再让缘系凋零！”

　　凤兮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缘自天定，曾经我也想，付出一切也要扭转维系缘路，但此刻我参透了，更重要的，是你们能活下去……哪怕是不再做姻缘仙，也要活下去。”

　　“仙儿……”姻缘仙泪流满面，又跪了下来，“小仙遵旨！！定会抓紧一切修炼机遇，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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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已经落了，月色垂边。

　　“妖孽你看这块石头怎么样？”

　　“不错。”

　　一青一红的两个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谢过两位仙君。”

　　又是一个姻缘仙对着两人的背影一拜，她身后的桂花树抽芽生姿，郁郁葱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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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走过一千三百六十一座破败的月老庙，送走将近五百多位消散的姻缘小仙。

　　凤兮终于支撑不住，变回了一颗石头。

　　苌楚扑到地上将差点掉在土里的石头接在手中。

　　苌楚整个人发苦：“……这次都不变狐狸了…也不知道这次又要养多久……”

　　“又要如何和小兮儿说……”苌楚揣着变成石头的凤兮回到了苌楚府。

　　然而就在他以为人又要睡个上百年的时候，凤兮突然就恢复了原身。

　　凤兮恢复的太快，苌楚反应不及，他刚走到银杏树下，衣服就被撕裂了，然后整个人被凤兮压倒在地……

　　凤兮的衣袍质地宽大光滑，金线编织的暗纹交错丝滑，与苌楚青绿色的衣衫交织，绿叶红花，远远看着像是碧绿清河上盛开了艳丽的牡丹花。

　　凤兮很轻，但是苌楚却感觉自己仿佛被千金重的石头压住了一样，怎么都爬不起来。

　　于是青萍一进院子看见的就是自家主上被人撕了衣服压在地上……

　　青萍：“！！！”

　　青萍在原地愣了几秒，转身，“正常正常。”说完人就化作青烟散去了，不打扰苌楚和凤兮。

　　被压在地上的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