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李浮瓜》恒星时刻

6、碎琼

　　第二日。

　　宋慈恩穿了一件银红色骑装，黑发用同色丝带高挽，板起小脸，冷了眼神，倒有些雌雄莫辨之惑。

　　宋慈恩对着等人高的镜子细细观看，颇为满意自己这样的装扮，瞥到腰间的玉石坠子，她低首，拿起那个坠子，对着正细心为她整理衣摆的小满说道，“今日骑马就不戴这个了吧。”

　　小满还未开口，一旁的嬷嬷顾氏神情紧张，“小姐，这玉可护佑您平安，是万万摘不得的。”

　　宋慈恩听罢不置可否，这么多年也算是习惯了，刚刚不过心血来潮，顾嬷嬷每每面对这个玉坠子总是如此，她不语算是同意顾嬷嬷的话。

　　走在去马场的路上，宋慈恩突然说道，“结夏，你差人去请六姐姐，告诉六姐姐，她虽则不想学骑马，来这边看看也是不错的。”

　　宋慈恩也是想到万一无人理会六姐姐，她会不会就一直闷在房间里。

　　结夏垂首应是，自去吩咐其他的女婢。

　　小满，结夏，浣花，林梢是宋慈恩身边的贴身女婢，四人都是侯府几代的家生子，根脚清白，自小跟在宋慈恩身边的。这次外出除了林梢有事，其余三人都是一起的。

　　“小妹，你可算来了，大伯可是卯时就起了。”

　　宋祈星和宋祈安今日也是穿戴利落，都是一身黑衣骑装，骑在马上，意气风发，连一向温柔文气的五哥哥这样看起来都气宇轩昂。

　　远远地宋慈恩看到大伯骑着一匹黑马而来，今日的大伯衣裳整齐，胡子也刮了，回到往日她熟悉的模样。

　　宋慈恩不理会三哥，看向已经翻身下马的大伯，“大伯，慈恩来迟了。”

　　宋则景却不在意，“本就没有约定时间，何来来迟一说。”

　　“来，大伯带你去看看小马驹。”

　　宋慈恩从善如流，跟着大伯向着马厩走去。

　　现在去的这个马厩与昨天不同，昨天的马厩都是成年马，这一处马厩都是小马驹，有专人照顾。负责照顾小马驹的几个下人退居一旁垂首而立，不敢惊扰贵人挑选马匹。

　　宋慈恩一眼看中了一匹银灰色的小马，不为别的，她喜欢它的颜色。

　　“慈恩，有喜欢的吗？”

　　宋慈恩走到那匹银灰色小马前面不远处，小马正低首啃着苹果，它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流光，恰是她喜欢的各色宝石晶石在阳光下的感觉。

　　宋慈恩指着这匹小马说道，“大伯，我喜欢这一只。”

　　宋则景看过去，“这是叱拨马，是古大宛马，它可不好驯服。”

　　宋慈恩听着大伯的话却更加兴奋了，“大伯，我就选这匹了。”

　　宋则景看着侄女亮晶晶的眼睛终究还是由着她，所幸他会在旁边看着。

　　“慈恩，记住它的名字。”

　　“碎琼。”

　　“以后它就是你的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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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好马匹，重新回到马场，那匹银灰色的小马驹由着专门饲养它的仆从牵着。

　　宋祈星坐在马上，逆着光仔细打量那匹小马，“小妹，好眼光啊。”

　　“我骑的这匹马与你选的这匹小马是一个品种的，要不要三哥哥教你。”

　　宋慈恩这下愿意理会这位三哥哥了，“三哥哥，大伯会教我的。”

　　而后，宋慈恩在大伯的教导下，慢慢学着骑马。

　　第一步，光是上马就是颇具挑战性，究其原因是这匹小马天性自然，还未适应被人骑在身上。

　　所幸宋则景经验丰富，到后来宋慈恩骑在小马身上，大伯牵着也能走几步了。

　　期间，宋祈星与宋祈安也是就在不远处，没有骑马跑走。

　　结夏在宋慈恩歇息的间隙来回话，“小姐，慈音小姐说是昨日瞧见院子里的花颇为不俗，就先不过来了。”

　　宋慈恩面上只说知道了，心下却疑惑，难道这院里的花还比府里的奇珍更要不俗，又转而想到许是山里趣味，便不作他想，专心学习骑马，毕竟机会难得。

　　宋慈恩觉得自己才将将入门还要继续学下去，谁知大伯就说今日便不学了，明日在学。

　　许是看出侄女的意犹未尽，宋则景接着说道，“过犹不及。”

　　果不其然，吃过午饭，回到小院，宋慈恩的大腿处传来一阵疼痛。

　　伺候的嬷嬷女婢不敢耽搁，细细为宋慈恩上了膏药。

　　这膏药名唤白玉膏，颇为珍贵，是宫里赐下的，擦下去立竿见影，一阵清凉，疼痛很快消减，一夜过后，便可恢复如初。

　　午觉睡醒，宋慈恩终究念着六姐姐，回绝了三哥哥的邀请，收拾一番，换了一件梨白襦裙去看看六姐姐。

　　进了六姐姐的院子，一片寂静，宋慈恩也没见到什么让人沉醉的美景，小满上前敲了敲门框，“慈音小姐，您在吗？”

　　里面宋慈音的贴身女婢芙兰高声应道，“在的，”说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打开。

　　进了里面，六姐姐起身，柔声道，“不知小妹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宋慈恩却注意到六姐姐的眼睛有一点红，像是哭过，心下生疑，面上笑意盈盈道，“我不过是来看看六姐姐罢了。”

　　一番姐妹客套交谈后，宋慈恩语气迟疑，“六姐姐是有什么烦忧吗？”

　　宋慈音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僵住，她的贴身女婢芙兰也是难掩忧色，于是她接着说道，“六姐姐，虽则我们姐妹二人自小并不亲近，但我却是盼着你好的。”

　　宋慈恩是嫡女，宋慈音是婢妾所出，一出生二人天然就不同。

　　在大盛，嫡庶之分不可逾越，子女统归嫡母教养，妾室是万不可插手教养子女的。

　　宋齐氏生性柔软，对待庶出子女也是尽心的，只是嫡出享有的资源终究与庶出不可对等。

　　宋慈恩自小延请大家教她抚琴插花，品茗做香等等，是照着大家闺秀培养的。后来教习夫子发现宋慈恩于乐理方面极具天赋，便由琴衍生其他乐器。

　　而宋慈心与宋慈音则不过寻常教导，只教她们为人处事，举止有度，言行有礼，针织女工，十三四岁定亲之后便教她们管家以及如何做人妻子。

　　宋慈音十三岁的时候便由嫡母做主定下了亲事。

　　当然，宋齐氏是过问过夫君以及妾室吴氏的意见，没有随意给她指了个人，是她细细挑选过的人家，综合考量过人品家世的。

　　吴氏是宋慈音的生身母亲，外任时，宋玉良因公外出，几日未归，回府时便带回了吴氏。

　　吴氏出身乡野，略有姿色，在宋玉良的妻妾中只算平平。

　　她天性自然，初入府时半点礼数不知，闹了不少的笑话，但一向一板一眼，尤为看重规矩的宋玉良却显得极为包容，吴氏颇得了一番宠爱。

　　直到吴氏有孕，生下孩儿，再到被告知孩子只能由嫡母教养，她不可沾手。

　　不管她如何恳求，再到哭闹，终究徒劳，她便彻底冷了心。经此一事，吴氏认清自己的位置，认清自己到底选择了一条如何的路。

　　她想起初遇时看到认真观察田地的大人，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温和清正彬彬有礼的男人。

　　她想起来跟着大人离家时，母亲对她说过一句话‘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她当时并不放在心上，毅然决然跟着大人走了。

　　这个时候她才想明白她做了这富人的妾，便连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也不能亲自抚养，孩儿长大后也不能叫她母亲，那她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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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慈音看着这个将将十二岁的小妹，生得如此漂亮，只教人生不出恶感。

　　怪道世间竟会有如此人儿，集天地之灵秀。

　　“小妹，不过是昨日马车坐得稍稍久些，有些不适罢了。”

　　“好不容易出来玩这一趟，就不要挂念着我了。”

　　终究问不出什么，宋慈音拜别六姐姐回了院子。

　　远远地看到三哥哥的背影，宋慈音提起裙摆稍稍加快步子，“三哥哥！”

　　宋祈星听见小妹的声音转身，“小妹，这是去哪了？三哥哥约你都不成。”

　　宋慈恩软着嗓音说道，“我就是到处走走…”

　　宋祈星一看就知道小妹在撒谎，每次只要小妹稍稍绵软一点准是，只是他也不戳破就是了，反正他总会知道的。

　　“我今天猎到了一只白毛狐狸，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宋祈星招呼提着笼子的下人上前，下人掀开笼子上罩着的黑布。

　　小狐狸通身雪白，不见一丝杂色，它个头不大，蜷缩一团。

　　黑布骤然被掀开，小狐狸的眼睛有藏不住的恐慌，宋慈恩注意到它的后腿处有一点血迹。

　　宋慈恩移开眼睛，语气恳切，“三哥哥，让人给这小狐狸治好伤势，放归山林吧。”

　　宋祈星眼中笑意僵住，只一瞬，恢复原样，“倒是我的不是了。”

　　“谷一，还不快去。”

　　谷一就是提着笼子的仆从，自小跟着宋祈星身边伺候的，他全程埋首，听到公子的吩咐，躬身回应，“是。”

　　随后重新将黑布覆上，提着笼子走了。

　　宋祈星原想这么个玩意能逗她欢心，却不想适得其反，倒惹得她伤心。

　　“小妹，不请三哥哥去你院里坐坐吗？”

　　宋慈恩摆手，莞尔，“三哥哥，请。”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

　　浓绿处，她是如云似雪散落的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