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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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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已经是酣畅淋漓的热了。
简夜此行除了圣旨,只带了清尘,两人快马加鞭长衫染泥行了数日,总算到了恪西弦城。二人进了城直奔镇西将军的府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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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穷极近段时间都在练兵场,西宁宣战的消息恪西最先收到,随后而来的便是宣仁帝的调兵令。
宣仁帝旨意中调兵缘由说的迷糊,只道是让思穷极派五万水师回京,接思无涯回西宁……可又言明此行思穷极去不得。
两国正是关系微妙之时,边陲之地离不了将帅也说的过去。思穷极想不通的是宣仁帝竟会放思无涯回西宁……
谁曾想不久之后宣仁帝崩阻,行昭长公主即位的消息迅速传昭开来,思穷极恐西宁会在此时出兵攻打,没想到率先传来的竟是西宁内乱的消息。
泛京内传来的消息是,西宁二皇子已经在葬身别院大火。可一转眼西宁内乱突起,西宁二皇子非但没死,还回到了沧海起兵谋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河东重城洪陵!
思穷极不知消息真假,因西宁下了战书却一直不曾再有动作,所以恪西也一直按兵不动。他之前就喜欢待在练兵场,如今更是住在了练兵场的营帐里。
简夜到时思穷极正在同弦城将领们商议军中之事 。清尘被拦在了营帐外面,思穷极只准了简夜一人进帐。简夜掀了帘子进去,里面除了思穷极,还有弦城的一众将领。
帐中间有个巨大的沙盘,思穷极和众人围站而立,他一进去,目光齐刷刷的聚拢过来。
“将军。”简夜作势拱手,“在下奉陛下之命前来做个传旨的天使。”
“不敢。”思穷极道:“少师官阶比我高,又是天使,代行陛下之令,你的礼,营帐之内我等皆受不起!”
思穷极话是这般说,可脚步分寸未动,并没有失礼致歉的意思。
简夜丝毫不在意,他道:“正事要紧。陛下口谕,要恪西水师即刻出兵河东洪陵!”
思穷极隔着沙盘和简夜对面而立,他紧绷着脸,历经沧桑的眸子里有一抹思虑之色……思穷极怔着不动,没有要接旨意的意思,倒是他身边之人开了口。
“这是哪一出?听说洪陵已经被西宁二皇子攻下,少师现在又是“皇亲国戚”,所以这旨意到底是谁的意思……”
“住口!”思穷极在祸从口出的紧要关头呵斥道:“能让少师传旨的除了陛下还有何人?军中重地,你知道乱嚼舌根什么罪罚!”
那人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五十军棍,降一级。”
简夜和岐次的关系在东昭人人皆知,这人前两句话是在暗讽两人之间关系暧昧,又嘲简夜是仗着新帝之势……这后半句思穷极若不拦,他就要编排到新帝头上去了。
确实大胆!
简夜笑了笑,瞧上去是个好说话的。
“下官圣喻压身。”他淡声道:“思将军不打算接旨么?”
思穷极邃然跪下身,道:“臣不敢!西宁局势未明,此刻出兵未必是良策。”
他一跪,沙盘边便跪了一地。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简夜踱步而近,停在思穷极跟前,“镇西将军是真不打算接这旨意了?”
他语气温和,除了思穷极其余人皆垂下了头。
“西宁兀自撕毁两国和平之约后,河东一直未有动作,此刻传来内乱的消息,未免太过巧合。”思穷极凝着简夜,像是在要一个答案,“传言西宁二皇子死于泛京别院大火,却又在西宁反叛出兵,诸多事情臣不得不怀疑。大昭将士不惧战死,但不能死于阴谋诡计。”
思穷极在边关守了一辈子,靠的不只是勇,还有谋。
宣仁帝崩阻即位的不是亲弟弟邺王,却是个以女装示人十八载的长公主。偏偏这位新帝又和简家关系亲厚,前面那位副将所言,也正是思穷极忧虑的。
简夜和岐次关系太微妙了,岐次假死逃回西宁必定有人相帮,这人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新帝在此时下旨攻打洪陵,帮的分明也是西宁二皇子!
可帮了有什么好处?思穷极想不出。
若是一时不慎,出兵反倒会落入敌军的圈套,所以思穷极不想冒这个风险。
他不是输不起,但也不打没把握的仗!
简夜异常平静,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直直盯着思穷极,也要一个答案。
思穷极伏下身去,“这旨臣不能接。”
他跪在简夜面前,额头和鹿皮靴只隔咫尺之距,可他跪的不是简夜,也不打算俯首听命。
简夜不退不进,就这样低头瞧他,“我和将军打个赌吧!我借将军五十战船一万水师,两个月之后保春江二十年不起狼烟,我若输了项上人头双手奉上,如何?”
二十年够久了,西宁二皇子两度为质也就换了春江两岸十四年的安定。
“当真?”
思穷极见过饿殍遍野、碎骨盈地,历经过嚼雪充饥,赤地千里。
狼烟起,百姓哀,将士死万里。
他是将军,手中刃是为了开疆拓土,更是为了能让黎民安家乐业。他不怕战,却不好战!
思穷极抬头道:“若是敢食言,哪怕西宁京都,我也必取你项上人头!”
“一言九鼎!”简夜搀起思穷极,“君子当如是。”
他以人头作保,赌岐次不会输!
二十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岐次要是赢了,他便陪他高居庙堂二十年,若是输了,两人一道死便是。
战船从弦城出发,西北向驶入泥河,再往北便是沧海。简夜站在船头,阖眸感受北风刮过脸颊,黄土味极浓。
“公子。”清尘撑开伞,斜侧挡了风沙,“船上的这两日,入夜了还有些冷。”
简夜打着哈欠,用手掩了嘴道:“我不怕冷,怕别的。”
岐次在沧海的十二载能明泛京局势,是因为林惊魂一直在递消息。既然岐次能知道他十二年都发生了什么,沧海之主没道理会不知道他和岐次的关系。岐次是未来的西宁帝,他不知道荀飏会怎么看待他。
简夜思索间再抬眸已经能看见河岸的黄沙,他抬臂推开挡在身前的伞,看见了立在黄沙土地上的玄甲。
夕阳西下,半边天空火烧一般染红了白云,水面金光跳跃却比不过铁甲的寒光耀眼。
沧海如今南北两面腹背受敌,泥河北岸边防自然就严了。五十艘战船浩浩荡荡,声势极大,十几里开外就有人禀了上去。
荀飏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这泛京也没说画个像送过来瞅瞅!”白虎在余晖里半眯着眼睛来回看了好几圈,指着最前面那艘船头上一素白影子,“将军,那是他不?”
荀飏的眼睛越眯越小,还是看不清人脸,却隐约间能看见船头白影漾满金光,像鱼修成了精,晃人眼睛。
“是他!”荀飏道:“弗沧信里说过他是个小金人。”
船舸越来越近,前头的船靠了岸。简夜下了踏板,恭敬地揖了长礼,先打了招呼。
“你就是弗沧说会来送礼的人?”荀飏历经沧桑后比别人站的都要稳,他脚步微动,“你姓简?”
简夜答道:“简夜,字行欢。”
荀飏“嗯”了一声,道:“先回营。”
白虎站在荀飏身后忍了半响,路上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简夜,心想这人可真水灵,怪不得那小子喜欢。
荀飏在他的大帐内接待了简夜。
沧海的夏似乎来得晚一些,寒风裹着黄沙的呼啸声都被隔绝在了帐子外。帐子里烤着羊,备了羊奶煮的茶。
白虎从腰间拔出小刀割了盘羊肉,先给了荀飏,再落刀时犹豫了下,拿矮桌上早就备好的布擦了擦,才重新下刀。
这一盘是给简夜的。
简夜道了声谢,对着主位道:“我是来赴约的。”
“恪西迟迟未出兵,你也只带了一万人。”荀飏手捏着碗口,目光审视着他,“弗沧不是这么说的,你赴的不是他的约?”
“我不想恪西出兵。”简夜迎着目光直视,“恪西出兵容易再退回去就难了,如此弗沧平了内乱之后就没了选择的余地。不管是割分疆土还是拱手让位,他都将是西宁史册上最耻辱的一笔。”
岐次不在乎做个千古罪人,可简夜不想。他们先前说好了让恪西出兵,让水师来攻破西宁京都的城门,东昭一统两国,从此天下大同。
可如此领东昭水师踏入西宁疆土的岐次就成了通敌卖国的罪人。
“那你为何又带了一万水师?”荀飏问。
“因为我没有更好的办法,”简夜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自然所趋。西宁先帝耽于美色,荒废黎民振业,百年社稷早就岌岌可危,这些荀将军应是最清楚不过了。弗沧本就无心庙堂,他非是能挽西宁大厦将倾之人。”
荀飏又问:“那你为何只带了一万水师?”
简夜拿起碗抿了一小口,才道:“我想告诉将军,弗沧虽是逃回来的,但不受制于任何人,我想给您一个选择,因为您是他世上唯余的血亲。”
东昭出兵和沧海出兵很不一样。
岐次本就是西宁皇子,加之是洪陵先对沧海出兵,他打回都城再夺皇位,此些皆在情理之中。可他一旦选择做叛国的罪人,他身后的玄铁骑便也要背上通敌的罪名。
简夜先前让宋归语下旨,就料到思穷极必不会选择此时出兵。
荀飏两手搭着矮桌,“不是我说那小崽子的坏话,他有些地方太像先帝,心太冷了。”
他盯着简夜,又道:“不过他不适合皇位,我看你倒是块好料子。前面和我说那么一通,又让我选,你是断定了我疼那小子是吧?”
“不是。”简夜一脸正色,恭维道:“我是料将军英明神武,自有断论。”
荀飏豪迈不羁笑了,拿起碗道:“这是羊奶煮的青茶,也不知你喝的惯还是喝不惯。”
白虎之前一直埋头吃羊肉,这会儿才道:“还有这烤羊肉平日里可吃不上,真是太他娘香了,你也多吃点。”
“喝的惯。”简夜方才已喝过一口,茶香混着奶香,说不上很好喝但很特别。他抬眸看向白虎,道:“沧海四象将,白虎将军久仰了。”
“呀!”白虎嗓子粗,说话又直,“我才是久仰了,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荀飏低咳几声,又喝了一碗。
简夜垂眸笑开了,端起碗道:“晚辈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