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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好戏连台 ...


  •   翌日,商辰如言一整天都没露面,约莫去办的是件大事。白日里伏芫勤于复健,晚间点灯后就读书、做些针线,时间很快就打发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时分,商辰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人进门时,夕阳的余晖倾洒在身后,为他晦暗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深金的光彩。伏芫正坐在梳妆台前束发,侧脸过来同他招呼,恍惚间有一瞬惊讶,心道光影错觉微妙,叫他恰如刚从幕布后走出的影子,鲜活得有点儿不似真实。
      因是临近七夕,在若姜的热情建议下,她今日换上了条漂亮的橘红罗裙,且在精致的斜边发髻上装饰了几只小巧的宝石钗子,背面露出一截光滑的后颈。走起路来,那些钗尾悬端的垂苏就轻轻摇摆,和她佩戴在左右两侧的红石榴耳坠相映成趣。不仅如此,若姜还学着京中的重妆习气,帮她用了螺黛香粉胭脂,驱走了原本眉间的淡淡郁色,眼角眉梢神采飞扬,令双颊也变得红润可亲。铜镜里映出的面容妍丽,好似芍药花开般璀璨耀人,将平日里的清冷气质一扫而空。
      “左边见空了。”若姜站在身后,半弓着身子,仔细地盯着她说:“夫人,就这儿,再簪一朵花如何?”
      “我想想——”伏芫迟疑了一下,从首饰盒里挑出了一支镶大颗红宝的鎏金步摇,拿来请她参详:“会不会过于华丽了?”
      “怎会?”若姜把簪嵌入她的发髻左侧,笑吟吟地说:“夫人惯常偏爱红宝石。最好的年华,珠翠再美,说到底也是陪衬。”
      “是吗?”伏芫对着镜子笑了笑:“小嘴抹了蜜,又吹捧上了。”
      今日盛装打扮的成果令人满意,不枉她俩忙活一场。尤其若姜之用心,比她自己更甚,处处都打点周到,几乎是在使劲浑身解数助她尽善尽美。
      商辰在背手立在几步开外的外间,听她们谈笑也不好奇张望,就不急不躁地耐心等着。待见到伏芫可谓隆重的全貌时,他当即眼前一亮。
      “红宝石好看。”他不吝赞许地说:“你光彩照人,我像是有点配不上了。”
      “多亏了若姜呢,帮我找找过去的感觉。”伏芫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恭维,而后又略带心虚地问:“这些个玩意儿,得花不少钱罢?我以前败家,买过这么多珠翠首饰吗?自己都觉得陌生了。”
      “不,它们大多是母亲留下的。你只是暂时忘了。”商辰刷拉一声打开手中折扇,摇晃着扇叶说:“尽量拿去花用,就算你今儿把它们全都扮上,将这颗好看的头武装到满,母亲也只会欣慰。”
      “那不得压断脖子。”伏芫难为情地咳了一声,讪讪自我打趣道:“花花一只刺猬招摇过市,生怕人不晓得,是哪家见识短的暴发户出门儿了。”
      商辰以扇掩住下半张脸,顺着她话头侃道:“一只珠光宝气的漂亮刺猬,旁人见了,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他们在商府门前上了马车,谈笑间,莫约一炷香功夫就到了东城。
      皇城之外的京城被以方位划分为四区,其中东城是最能代表大楚皇朝富庶繁华的地方。明亮的长街宽阔,各式店铺琳琅满目,街边处处可见丝绸、彩布搭盖的棚面,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傍晚时分的油灯烛火已陆续点燃,更显得热闹非凡。
      主干道路两旁的酒楼食肆鳞次栉比,出售干货、布匹、金器、书籍和胭脂水粉的铺面都装潢得很是体面,吸引往来行人驻足。许多店家安排了小厮卖酒娘子等在门前招呼揽客,与路边推车兜售蜜饯面鱼儿的果子小贩混在一起,攀比着叫卖自家的生意。长街侧边的枝干小道里,则挤满了价廉酒食的小馆、听曲的茶楼和贩卖稀罕物件的铺子,还夹着一两个挂“天师”旗骗钱的算命摊位,不乏一些科考失利、情场失意且囊中羞涩的客人光顾。
      商府的黑色马车就停在长街尽头处的空地。他们到的时候,已有其他两辆使用暗纹绸布装饰的华丽香车在此,等待饮酒作乐过后的主人召唤。坐在车前休憩的马夫听到动静,向他们的方向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似乎是想要通过外观分辨车辆主人是哪位高官巨贾。
      “等等。”
      下车前,商辰自袖笼里取出一条浅色的薄纱,只手递给了伏芫。
      那纱巾薄如蝉翼,瞧着虽是用来遮面的,确实在有掩耳盗铃之嫌。
      伏芫纳罕:“这是做什么?遮了等于白遮呀。”她挑帘指向窗外:“京城的规矩么?我看路上的其他女子并无此装扮,连戴笠帐的都没有。搞什么名堂?”
      商辰没说话,只俯身凑上前来,环臂替她把挂绳系好,而后解释道:“东市长街无妨。但在另一条街,不蒙面的女子会被默认为花楼中人。”
      他话中所指的是沿东西朝向主街走到尽头的那条向南延伸的大道。马车停在街口,正位于此条街道的前端。因走向由东向南,这条街也有别称叫安乐南街。较主街狭长的道路两旁立着几栋精致气派的花楼,被装饰挂满了红粉色的灯笼,远看迷迷蒙蒙地梦幻又花哨。各色香粉气味混杂着丝竹歌舞声弥散在街头,掩盖住了赌坊里传出的铜臭味。在白天的安乐南街,热闹的是斗鸡斗蟋蟀的馆子赌坊,到了晚上,这些地儿就摇身一变,又成了在花楼消费时解决燃眉之急的借贷钱庄。
      “花街啊。”伏芫眼底流转,压低气声问道:“这……原来今天还有事儿要办?”
      “倒不是。”商辰瞥她一眼:“只是想带你来瞧瞧热闹。省得你刚好没利索,就存了猎奇心思,趁我不在时自个儿偷偷地摸来,总不大稳妥。”
      伏芫默认似地干咳了一声:“你这夫君当得不错,确实很了解。”
      商辰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除了来寻欢作乐的男子,在安乐南街上行走往来的也不乏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女人们多数皆以轻纱遮面,手挽男伴的手臂,双方神情姿态缱绻蜜意,商辰告诉她,其中不少人都是趁主街梨园名角开演前来消遣闲逛的。等下他们返回主街,也会路过那家京城最大的戏院。
      申时一过,花楼附近冒出些花俏的摊贩,叫卖兜售号称从西域骆驼商人手中弄来的稀罕货色。有色彩斑斓的精油花露汁子,还摆放着有成色可疑但要价颇高的七彩宝石镯子手钏。这些东西的外观与中原之地常见的款式差别很大,用色瑰丽大胆,有明显异域胡风,来往的客人被新奇感驱使,便三两围聚在摊位前,津津有味地听那能说会道的大胡子老板侃侃而谈。
      东城灯红柳绿的繁华夜色远超伏芫的想象,她原本想表现得稳重些,免于外乡露怯,但长街繁荣欣盛、人群熙攘,各具风姿的五彩琉璃灯盏沿街点饰,叫人应接不暇、心生快意,逛起来后她便将矜持思绪都抛得一干二净了。她拉着商辰来到一个人多的花露摊子跟前,挤进人群想要近观那些外来的香粉物件。这家胡佬摊位比别家的更大,开在一栋贵气十足的花楼门前的芙蓉树下,花纹细罗的长毯上,琳琅满目地布满了色彩斑斓的瓶瓶罐罐。大胡子老板操着口音吆喝着销售噱头,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号称今夜购买者即可得赠玫瑰面脂,所制用的玫瑰乃自波斯而来的上上佳品,万里迢迢而来,更夸下海口说,连皇宫里公主娘娘们的用度都比不上它。
      那老板莫约三十上下年纪,待客时脸上的神色殷勤,同时因实在真诚,反而不教人生厌,虽是胡人的衣饰样貌,神态口条却像久经商场的老手般圆滑熟稔,伏芫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瞧。不多时,对方就注意到投来的视线,朝她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热情的微笑,像是准备将手头货物好好美言一番似的,已然打定主意要做成他们这单生意。
      商辰左手执扇,挡住扑面而来的粉香,手底悄悄把钱袋塞给了她,皱眉催促着说:“看上哪个就买吧,西域香料呛得很,熏得我脑袋晕。”
      伏芫捏着颇有分量的钱袋子,倒也不再跟他客气,转头拿拎起一只紫色琉璃瓶,凑近了拿给他瞧:“难道是我记错了?你看,这瓶是不是跟主街那家‘楼兰春’招牌上画的一模一样?那会儿我还觉得特别,没想到这摊子连店面都没有,同样的东西,要价还要更贵些。”
      她话音不大,那胡人老板的耳朵却灵,眼瞧着面色变了一变。不过毕竟生意场上,即便如此,他仍维持着笑脸迎人,并未露出明显的尴尬愠恼之色,热情如常地继续为顾客介绍手里的绿松宝石项链、串珠子,表现得诚恳又客气。
      “销金窟附近哪愁销路。”商辰掩面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告诉你个不大不小的秘密,‘楼兰春’跟他们,其实是同个老板。”
      伏芫讶然地看他一眼,微微扬起眉角:“颇有头脑。”
      商辰递给她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公子、夫人若是有中意的,可要抓紧了,咱们家多买多送,新客有礼,卖完便要收摊去了。明儿就不来了。”胡服老板朝他们迎上前来,操着一嘴流利的官话,甚至微微躬身行礼:“我们的花汁露子,都是不远万里坐船来的,又马不停蹄走的陆路,下回说不好就要等明年了。花要在最鲜嫩的时刻采摘,才不负老天的恩赐。这样做出来的玉露。才能真正帮助美人儿们容颜不改。像这边有句诗说的,有花堪折直须折嘛。如果拿不准主意,我可以先送些给您先试试,不要担心,我有把握您明年会再来光顾的。”
      “老板官话讲得好不说,”伏芫微抿下唇,称赞道:“竟还通诗文,真是厉害呀。我们会付钱的,不白要您的东西。”
      胡人老板咧嘴一笑,浓密的胡子里露出满口白牙,谦虚地说:“夫人多有夸奖了,鄙人只通皮毛。在大楚做生意,想要做得好,是一定要会讲中原官话的。”说罢,他举起一大串儿饱满圆润、黄橙橙的蜜蜡手钏展示给她端详,并有意将方才看过的几样东西,都直接奉送给她。
      “这怎么行!”伏芫往后退了半步,难为地摆手:“我们再看看、再看看,东西是好的,您再客气,也不能白送啊。”
      “我们就要方才瞧的那几个。”商辰拍拍她的肩膀,别过脸打了个喷嚏,似是顺带瞪了那大胡子一眼,不耐地挥了下腕子:“快些包好罢,我们就要走了。”
      当老板的自是闻言喜笑颜开,手疾眼快地接住他轻抛来的钱袋。他隐没在胡子森林下的笑容夸张又和善,眼睛闪烁着鹰犬一样锐利的光芒,不住地朝他们点头拱手:“好的好的,多谢、多谢公子夫人。今日,两位贵客出手大气,我也应当拿出头筹相赠,给份有诚意的礼物才是!贵客请稍后、请稍等待!”
      不论哪里的生意人,都欢迎出手干脆阔绰的客人,由衷的舒畅心情溢于言表,看来这单所得利润不小。六只瓶罐并两枚手钏装被伙计进绒布盒,而后再以富有异域风情的彩蓝绸子细细包裹,打包成了外观精美体面的礼品盒子。
      老板双手奉上礼盒,堆笑念叨着贵客爽快,强调自己特意给加赠了一份旁人都没有的百合香粉,希望有机会能再得到‘尊贵客人’的光顾。不待伏芫说话,商辰就一手提过盒子,一手拉着她迅速离开了人群,像是不大喜欢这胡人老板过于圆滑的态度,也像是急于寻找新鲜空气。

      =

      待他们走马观花地步行回到主街时,京城的知名梨园“四合台”大戏已经敲响了开场的锣声。只要站在附近的沿街,就能听到乐器鸣奏抑扬顿挫的前篇乐,和时不时传来观众们的热烈反响。路过四合台大门时,商辰问伏芫要不要去听戏,兜里的银子足够他们享受近栏的好位置,还能点壶茶并吃些瓜果点心。
      今夜,四合台挂牌上演的是一出名为《步步高升》的经典剧目。故事讲述一名小有才华的书生上京赶考,途中一波三折,屡邂奇遇,竟奇迹般地压中考题,高中状元,被公主看中,而后几经跌宕,甚至险些被选召为驸马、乃至位极人臣的传奇经历,以其优秀的戏曲节律、扣人心弦的情节发展,一经登台便叫好又叫座,成为了数十年来广受欢迎的名典佳作。
      “虽然没进戏院看过,但《步步高升》的故事我曾是听过的,主角儿是个不折不扣大大的负心汉。”伏芫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摘掉了那块掩耳盗铃的面纱,脑中还在想方才那位胡人老板,嘀嘀咕咕道:“我怎么觉着,花街那位大胡子先生,好像跟你有点儿熟似的?”话音未落,她又细如蚊呐地自言自语说:“不过,看上去他并不认得我……”
      “哦?”商辰意外地看她一眼,附耳答道:“你猜得不错,他是招摇的人。”
      说着,他摸出了枚小巧精致的银元宝,放到了瓦肆引客的案目盘中。
      迎来送往的案目本就身材瘦削,看面相已是有些年纪了,加之躬身将腰板压得很低,乍看就像只蜷缩起来的刺猬。案目挤着笑脸接下银子,拿捏着戏腔扭头向内通传了一声,麻利地脚踩碎步儿引带他们走向前排的茶位。
      “真的?”戏已开台,前排多数位置都已落座了客人,伏芫不自觉贴着商辰的手臂走,轻声说道:“听若姜说,‘楼兰春’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香粉铺,生意做的很大,颇受京中贵妇小姐们的追捧……你说它们同个老板,那岂不是——”
      “是。”商辰手底灵活地翻动了两下扇柄,轻轻回道:“原本,只有大街那间铺面,后来因事有所需,就去花街摆摊卖些经挑选过的尖货。借此盈余实属意外,不过,也慢慢发展了起来,对我们而言不算坏事。”
      “生财有道么,哪有嫌财富滚滚而来的道理。诶,你去哪儿找来的那位大胡子?我以为招摇……原来你们也会收用外族人?”
      “这个么——”商辰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个圈,讳莫如深地说:“自然是有缘故的。招摇名声是差了些,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亡命徒都能随意进门的。”
      “卖关子。”伏芫一对儿羽睫转了两转,狐疑地推测道:“说不准在这条街上,就在这家戏院里,还有其他影人暗桩正大隐于市呢,是不是?”
      商辰摇晃着折扇,以兄长告诫小妹似地口吻提醒说:“想多了。坐下罢,这出戏我很喜欢。负心汉都登台了,好歹算名角,别浪费了银子。”
      伏芫依言坐下了,心思却溜溜地没落在台上。开场丝竹乐毕,主角小生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地甩开了唱腔,将故事开头中赴京赶考前与青梅竹马依依惜别、海誓山盟的背景前言娓娓道来。她余光轻瞥四周,见满堂几近座无虚席,人群中不乏衣饰精致华美的富贵公子、小姐,像花团锦簇似的聚在八仙方桌边,惬意地享用着瓜果点心,时而低声窃窃谈笑。另有部分客人则醉心于戏台演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台上的董姓小生,商辰大约可以归为后者。他看得像是津津有味,大概方才所说喜好并非托词。不过,与多数着迷董生本人的戏迷不同,他并不耽于俊秀小生的容貌唱腔,反倒常常在上演主角春风得意、巧度难关的桥段时面露讥讽之色,仿佛对台上这位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主角十分不满,是真的沉浸入戏。
      幕间置景暂歇不久,堂外忽然传来吵嚷的动静,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众人纷纷回首侧目,有的直接起身走去通往四合台大门的廊道张望。不一会儿,在场伺候茶水的几个司事案目匆匆跑过,形色慌张,急火火地说着要请班主出来。在场两位纨绔少爷似的客人,直接遣跟班小厮拦住了司事,开始张口闭口盛气凌人地索要赔偿,场面愈发混乱了起来。
      四合台的老板姓罗,是位风采依旧、身段风流的中年男子。他身着一袭青色长衫站到台前,举手投足很是文雅,虽有一侧坡足需借持杖,当依旧能瞧出当年曾在梨园拔得头筹的身姿风骨,很快吸引了人群的注意。罗老板站定,躬身向众位客人深鞠行礼,称今晚《步步高升》因故暂停续演,为贵客们带来困扰,致以万分歉意。四合台将如数退还今日在场客人已支付的花用,并邀诸位改日免费观看同样由董生挑梁出演的《四幕戏》,还包送茶水,以作赔礼,盼请观众老爷们笑纳海涵。
      这头儿话音未落,现场即刻起了骚动。有人不满正兴头上被不明不白的叫停,大声吵嚷着点名要董生出来说个清楚,也有的顿觉扫兴,不愿接受补偿,直径携同伴转身拂袖而去,稀稀拉拉地走了小半。还有一撮油里油气的街溜子趁机发难,骂骂咧咧地叫唤要戏班的花旦青衣们出来作陪吃酒,否则便要将四合台告到衙门去,叫他们狠吃官司,说着竟还真不顾阻拦,已经闹腾着往后台捉人去了。罗老板伙同戏班的几人意欲拦住闹事的澳客,对方却人高马大,三两下便将他们推搡在地,摔得满地狼狈,厅堂里登时彻底闹哄哄地乱成了一锅粥。
      “……您几位、诶你几位……当真不是因为董生拿搪,您几位老爷行行好,求您高抬贵手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司事跌倒了又爬起来,不住地赔笑拉着打头儿的那人劝说:“您瞧,这、这真不是我们说了能算的呀!咱四合台正正经经的地方,伶倌是不做陪客营生的!不如、不如小的贴补您些酒钱,请您到安乐南街消遣罢?是、是、可咱谁都没辙不是?有上面儿官家的大人不让咱演,我们平头百姓的,哪儿敢豁出性命去违抗大人的意思?胳膊可是拧不动大腿的,哎唷,您就是告官,去了咱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官家是哪家?”怎料好说歹说,那带头儿的混混像是已经吃多了酒,死活不肯依,浑话嚷嚷着就非要去后台找人不可:“要真是衙门来人,也早该走正门到跟前儿了,如今遮遮掩掩的,你打量着蒙谁呢?我看你老儿也有些年纪,能多说几句,再不让道儿,爷可就真打了——”
      “哎唷,官家的名讳不是咱能议论的,您这不是为难我们么……”老司事叫苦不迭地连连告饶道:“您就行行好,一会儿再把官府的差役老爷们招来,咱今儿谁都别能消停了!你、您酒钱已经收了,可不能不讲道理……”
      双方僵持不可开交之际,伏芫看不过眼,腾一下儿刷地站起了身来。商辰不动声色地捉住了她的腕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拉她坐下静观。
      眼瞅那几个高壮汉子即将大摇大摆踏进后台耍无赖,说时迟,那时快,一阵迅雷不及掩耳的古怪铃声翛然闪过,携卷着醉人的麻风似的,瞬间便将那帮泼皮制在了原地。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几人个个儿统统双腿被忽然击中一般,软软地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伏芫张大了眼,仔细回想刚刚发生的事儿,心叹不知是哪路的身法如此爽利,几乎不待人看清出手过程,对方便已功成身退,挥挥衣袖翩然而去了。然而,这位路见不平的侠士并非想象中的风流公子,竟是一位娇小玲珑的黄杉小娘。当人群中走出这么位娇俏的小姑娘时,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不同程度的讶叹,此刻到拔刀相助的竟是一个娇滴滴的黄毛丫头,委实出人意料。
      那位黄衫姑娘个头不高,她的黄色长衫并青色罗裙外罩了件白色的纱坎,两侧髻边下垂俏生生的长辫,辅以珍珠装饰的浅黄绸带,衬得一张水灵灵芙蓉面稚气又机灵,秀美的眉眼还浅露出三分聪敏狡黠。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还系着一串清脆精致的金色铃铛,走起路来伶仃作响,同少女明快的步伐相辅相成,显得娇憨可爱。伏芫这会儿才想起来,方才戏到高潮,有些客人乐意多给赏钱,打赏过一轮,其中就包括这位姑娘。当时,她就站在二楼最当中的那包厢前头,别人都给散碎银块铜钱币子,而她丢到盘子里的却是翡翠珍珠链和金叶片儿之类的好东西,出手非常阔绰大方。
      “罗老板,还请快些将这些厚颜无耻的流氓带到官府去罢,否则明儿个他们不服,还得再来找晦气呢~”少女年纪不大,仪态却自如大方,背手蹦跶着,嗓音脆生生的:“在场的我们都是人证。诸位个个儿都识人明理,想来衙门会给您四合台一个公道的。”
      小姑娘声如其貌,说起话来的嗓音就像百灵鸟一样好听,跟唱歌儿似的。在场众人不知怎的,突然气氛盲从了不少,纷纷释出宽宥的善意,还有几人主动站出来,表示愿帮四合台在衙门作证。罗老板掸去膝间灰渍,感激地向她行以一礼,再转身向现场的其他客人行礼诚表感谢,他面色有些苍白,瞧着仍是惊魂甫定。很快地,五六个案目杂役样的人一股脑儿挤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那几个闹事的混混拖架了下去。
      这时,厅堂外闯进来十余个携棍的精壮汉子,说是要捉拿四合台的罗老板与董生去府衙问罪。来者气势汹汹的架势惊人,吓得部分留下看热闹的客人四散离去。伏芫和商辰仍是作壁冷眼旁观,这伙人虽说声势浩大,且有统一制式装扮,却不是真正的官府衙役,多半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家仆护院。此番情状急转直下,已不是几个地痞癞子胡乱混闹,强棒之下竟无人敢上前阻拦。众目睽睽之下,一伙儿人持械行动,不一会儿就将戏服未脱的董生从后台拉拔了出来,号称要把人和罗老板一并带去面见京兆尹。
      “京兆尹何许人,你们说见就见,总得有正经由头罢,莫非要在天子脚下罔顾王法?”
      此刻,人群中又冒出来一个打扮富贵的年轻小伙,三两步站到了黄衫少女身边,抬手拦着厅的门朝武夫们问道:
      “在这儿听戏的,都是正经人。你们是什么人,何不先报上名来?他二位刚刚是苦主,我们在场的都有目共睹。你们这黑不提白不提的就闯进来,且也不自报家门,不由分说就擅替官府拿人,难免有冒名作乱之嫌。”
      “罗老板和董生都是京中有名的人物。”在旁的少女双手抱臂,见状也伶牙俐齿地补充道:“你们夹枪带棒的,捆了人却说不出正经原委,多少也难看,为你们背后的主子面上抹黑。真有什么事,不如就此报官,我们一同在此等官府来人。京中衙差手脚麻利得很,想也耽搁不了多少功夫。”
      待她说罢,那公子哥儿从怀里掏出块黑色牌子,拎到那带头人的跟前晃了晃。那人本是轻蔑地瞥了一眼那腰牌,不料原先傲踞的脸色,随即刷地一下变了两变。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7章 好戏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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