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里的困兽》麦八月

35、是真呆假傻

　　何处枝安静地躺着，细细描摹着何文秀的一切。
　　妈妈的头发长长了，原来利落的齐耳短发如今也盖过脖子了。
　　眼角的皱纹浅了，她太久没有笑过了。
　　指甲也长长了……
　　何处枝好像听见妈妈笑着说：哎呀人懒啦，尽长指甲啦……
　　于是她的眼泪就这么滑过山根，汇入另一只眼睛里，再酣然落下。

　　“指甲剪呢？”
　　何处枝坐起来，起身在床边桌子上翻找：“得给妈妈剪剪指甲了……不然她醒了该说我没照顾好她啦……指甲剪呢在哪儿啊？”

　　“阿姨……”
　　护工阿姨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哭鬼跪在她面前，求她给她一把指甲刀……
　　她脸颊上挂着两道长长的透明痕迹，在夜光下像极了血泪痕……

　　“我滴妈啊！”
　　护工阿姨翻身下地，双脚瞪得像风火轮一样，将自己迅速移到墙边，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抓起墙边的扫把，随时准备着击鬼。

　　“阿姨，指甲剪在哪儿啊？我妈要剪指甲了……”
　　“什么东西？”护工脑子里一片混沌。
　　“指甲剪啊……”
　　“给给给！这里！真是个索命鬼……”
　　护工拉过自己的背包，哆嗦着将指甲刀扔过去，再次离何处枝八丈远。

　　何处枝捡起护工扔过来的指甲剪，也不生气，反而礼貌地道了谢，双手捧着它重新回到妈妈的身边。
　　她牵起妈妈的手，她发现妈妈的手不再像以前那样老茧密布，也不会一把打掉她的手说妈妈自己来剪……
　　此时的何文秀说不了话也拒绝不了，她的手甚至有些僵硬，那是身体久久不用后的征兆。

　　何处枝捏着妈妈的手指头，一个一个耐心地剪着，直至晨光熹微，她趴在妈妈床边闻着妈妈身上熟悉的气味熟睡过去。

　　周四是等待的一天，从前上班时她等待周末，现在她无所事事，等待周五晚上的营救计划。

　　申有时和林梦雨这两个帮手的入场券已经在手，非工作时间她也无法进入空白剧场预演一切，更何况周五晚上是什么样的场景她也无从预演。
　　于是，安置好妈妈之后的她，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一样，径直走到了剧院对面的那家便利店。
　　裘钟所在的那家便利店。

　　何处枝大老远地就看到了他。
　　他站在收银台后面，复制粘贴一般，重复着扫商品、扫码、结账的动作。
　　乍一看，他真的很像毫无感情的打工人，任谁也猜不出此刻的他只是空留着一个躯壳。

　　除了林梦雨。

　　“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林梦雨径直朝着稳稳坐在座椅上的何处枝走去。
　　“啊抱歉。”
　　她移动到旁边的椅子上去。
　　在不涉及到核心利益的时候，何处枝简直好相处得可怕。
　　她坐的位置正对着收银台，身旁的货架横穿整个店铺，却能将收银台尽收眼底。
　　那是个暗中观察的好地方。

　　“你怎么来了？”何处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话该我问你。”
　　“我不能来吗？”
　　“你占了我的位置。”
　　“我不是让给你了吗？”何处枝觉得她简直无理取闹。
　　“不止这个位置。”
　　林梦雨瞥一眼她，眼神骂得很脏。
　　“我真的有病才跟你好好说话。”何处枝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现在座位号到手了，开始甩脸子了哈！不对，你就没有好脸过……”

　　两人的视线汇集在一处。
　　裘钟站在柜台后面，买单的间隙，他疲惫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诶帅哥！创可贴在哪里啊？”
　　一位甜妹小跑到收银台，向裘钟寻求帮助。

　　“妈的屁大点地方你不会自己看啊！长着个大嘴就知道问问问！”
　　收银台那边还没有动静，林梦雨反而自己先骂上了，何处枝见状偷偷压着嘴角。

　　“那边。”裘钟长臂一指，做出请的手势。

　　“哎，你每天都来看他吗？”何处枝懒散地靠着椅背，吐出气泡水饮料里的吸管，“你说，他这不哭不笑的，就剩一个躯壳在这里，也有看头？”
　　“你追星吗？”
　　“嗐也不算追啦，”说到这个何处枝羞答答地起了劲儿，“就那个前段时间那个选秀节目，唱跳俱佳的严峻朗，你知道吧！简直了，帅得跟别人不在一个图层……”
　　“你爱的是他唱跳俱佳的灵魂？”林梦雨歪过头来给她致命一击，“不也是躯壳吗？我现在花两块买瓶水，裘钟就能和我零距离接触，你不花个两万能打破你和你哥哥中间隔着的那层屏幕吗？”

　　何处枝把椅子拉开距离，彻底不和她说话。

　　收银台边，那个甜妹刚结完账。
　　她收回手机，不着急拿东西，反而是在手机里点点点。
　　“帅哥，”只见她再次将手机递过去，嗓音甜腻，“方便加个微信吗？”

　　林梦雨按着桌子站了起来，何处枝连忙拽住她。

　　裘钟盯着甜妹递过来的手机，宕机一般愣了几秒，终于摆摆手拒绝。
　　“不好意思，工作时间不太方便……”
　　“那意思就是你下班后我再来找你吗！”
　　甜妹捧着手机跳了起来。何处枝从背后仿佛都能看到她的星星眼。
　　“下班后也不太方便，不好意思，东西拿好，请慢走。”裘钟已经赶客了。

　　“啧，太绝情了……”何处枝这样说纯粹是为了气林梦雨。

　　电光火石间，何处枝想起自己之前喜欢的那个小明星严峻朗，在采访时也曾这么毫无经验语气生硬的让记者无语过，他们是有一套共同的语言处理系统吗？
　　现在是剧场无演出的时间。
　　何处枝拧眉：“小梦，你有在剧场有演出的时候，来过便利店看他吗？”
　　“有演出我不需要工作啊？再说了，我都能在巨幕厅看到鲜活的有情绪的裘钟了，我还来这干嘛？”
　　林梦雨没有听出何处枝的疑虑。
　　现在是剧场无演出的时间，何处枝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至少是空白剧场无演出的时间，所以她才有时间坐在这里。
　　如果裘钟和她一样，也只在空白剧场出现的话，现在的他本该是清醒状态。
　　但是，他被困在了里面，他的意识被困在了空白剧场里，以及无数个空白剧场的间隙里。
　　所以，他才是现在这个呆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