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科举）》花开缓缓归

16、第 16 章

　　盛夏时分，枝头上不断传来聒噪的蝉鸣声。

　　时卿一时间心乱如麻。

　　可此刻，饶是心中诸多猜测与担忧，有些话，注定不是能够宣之于口的，哪怕面前之人算是好友心腹也是一样。

　　何况，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万一不是呢？

　　阿珩他有多想出宫，时卿自己比谁都清楚。看着眼前丝毫不掩饰欢喜的小夏子，时卿只得深吸了口气，对着面前之人尽量温言道：

　　“小夏子你回去转告殿下，再过不久便是中秋，介时我会跟着祖母入宫探望宁嫔娘娘，让殿下莫要着急。”

　　起码在摸清陛下的心思之前。
　　多年好友，相信有些话不用明说，阿珩自也是明白的。

　　小夏子再机灵也只是个不识得几个字的小太监罢了，哪里懂这些，当即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几乎眯成了条缝：

　　“闻公子放心，奴才一定一五一十的转告殿下。”

　　因着有公差在身，小夏子也不敢多耽搁，确认眼前的小公子没有旁的要交代后，躬身一礼后很快便小跑着离开。

　　一直到小太监带着雀跃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时卿方才挪着步子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只比之来时的雀跃，这会儿难免多了一桩心事，半大的少年步伐也不复早前轻快。

　　***

　　马车上，已经是半大姑娘的明宜气鼓鼓地将手中的白子丢在了石盘上：“阿弟你怎么回事，从方才起便心不在焉地，再呆下去阿弟这局棋就要输光啦！”

　　明宜小姑娘今年已经十二，生的明妍俏丽，一身彩绘山茶花绉纱蓝衫，下着蔷薇提花杏黄璇裙，头戴红丝缯发带。这会儿托着腮半趴在案上，活像是夏日里初露头角的初荷清新又不失活泼。

　　便是气鼓鼓的模样，也是鲜妍明媚，让人瞧不出恼意来，何况时卿本就理亏，尤其是瞧见棋盘上明显错漏百出的黑色棋子，当即便双手微合，熟练地讨饶道：

　　“对起了阿姐，弟弟刚刚在想一些事情……”

　　“算啦！”

　　见他现在也实在不是能分出心思来的，明宜努了努嘴，到底还是率先伸手将棋盘上的东西一一收拾了起来。

　　时卿又是一阵告饶。
　　今天明明说好要好好陪阿姐的。

　　一旁的杨氏轻笑地看着两姐弟打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显然早已经习惯，只低头琢磨着手中的花样。

　　很快马车便在一处三层来高，装潢古朴又精致的小楼处停了下来。

　　珍宝阁不愧是京城最大的古玩阁，三人一路走来，内里各式各样的古董玩器琳琅满目，精致小巧的鼻烟壶，银鎏金花丝香薰摆件，玳瑁虫盒，三楼更是有一座专门的琴器房。

　　在一旁身着绿衫侍女的介绍下，杨氏很快便选中了一绿绮式长琴，造型浑厚古朴，用的是上等老衫木所制，声音刚劲清亮，明宜小姑娘几乎一眼便瞧上了。

　　一旁的店家见状忙笑着道：
　　“几位当真好眼力，这可是松石先生近来新出之作，拢共只有两把，上一把昨个儿刚被梁侍郎家的夫人定下。”

　　“松石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明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松石先生她自是知晓的，荀家姐姐当日所用焦尾琴便是出自这位名家之手，只很快，想到荀家姐姐那把琴的价格，明宜抚摸着琴身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小姑娘犹豫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阿娘，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将手上的古琴放在了原处。

　　一旁的时卿见状忙拽了拽自家阿姐的袖口，轻晃了晃手上刚从怀里摸出的石青色荷包，无声道：

　　“阿姐，放心吧，我这里有钱。”

　　时卿这话可一点都不虚，这些年他给阿爹出的主意，最终闻二爷可都是给了分成地，美其名曰不能贪小孩子的脑力成果。

　　几年下来，已经足够时卿成了小富崽。虽然他不懂琴，可是眼力界儿还是有些的，何况看的出来，阿姐确实很喜欢。

　　千金难买心头好嘛！

　　雅间内，瞧着几人的动作，一旁的店家只闲闲地瞅着，也没说什么，反正他家这琴总归是不愁卖地，这会儿反倒觉得这一家子还挺有意思地。

　　小姐弟俩这厢还在拉扯中，一旁的杨氏再轻声问过价格后，却是毫不犹豫地命人将琴取了下来，接下来付账时还特意止住了时卿想要付钱的动作：

　　“给姑娘买琴具，本就是娘跟你爹该做的事，哪里能让你们小儿家家的掏银子。”

　　话虽如此，一下好几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回去的路上，任时卿怎么逗，明宜还有些闷闷不乐。这些年哪怕二房富裕了些，可已经跟着自家阿娘学过管账的明宜，对自家开支心下还是有本账地。

　　一想到一把琴便花费如此之大，小姑娘是怎么想怎么肉疼。

　　倒是一旁的杨氏心宽地很，一路上将自家女儿轻轻揽在怀里，细声宽慰道：

　　“这学业上的花费，便是贵上些，也是值得地，不论是你还是你阿弟都是如此，当日阿娘跟你爹既然愿意为你弟出那一笔学费，今日自然也愿意为咱们宜姐儿选上一把心仪的好琴。”

　　“是啊，是啊！”一旁的时卿忙点头，冲着自家阿姐挤了挤眼，半大的少年姿势可乐的很：“说来阿姐这把琴价格还不够我当初那笔学费的零头呢？”

　　“那怎么能一样，阿弟日后可是要科举的。”她这个只是兴趣罢了，小姑娘有些不安的拽了拽绣着青绿色荷叶的袖口。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杨氏有些心疼地轻抚着女儿的头上绑着的小发包：

　　“说来这些东西早早便该为你添置了，是阿娘没本事，早前没能力给咱们宜姐儿寻上个好夫子，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没有的事，阿娘……”躺在自家阿娘怀里，明宜如小时候般撒娇地拽了拽自家阿娘的袖口，瓮声道：

　　“阿娘，还有阿爹已经很好了。”
　　她们家早前什么情况，便是小时候不知道，这会儿已经是半大姑娘的明宜又怎么会不晓得。

　　“再说这么贵的琴，连大堂姐也都还没有呢！”

　　要说大伯母手上肯定是有这笔钱的，可明宜就是知道，大伯母愿意花大力气给三堂兄寻一方上好的徽墨，却不愿意给大堂姐添置这样一把好琴。

　　这般想着，明宜又往自家阿娘怀里拱了拱： “我不管，阿爹阿娘就是最好的！”

　　说话间，小姑娘不由得意地扬起了小脸，不大的马车内，本就明妍的五官愈发明媚生动起来。

　　大概是这种明媚最能感染人，连一旁心事重重的时卿脸上也不觉露出了笑意。

　　马车悠悠，很快便到了永安伯府，明宜先是小心的吩咐下人将刚买来的古琴抬进房间内，紧接着房间都没来得及回，便立马带着小丫头小跑去了南院，想来是迫不及待想要跟小姐妹分享这个好消息。

　　晚间，闻二爷回来后，听闻此事果然没有不赞成地，接过丫鬟递来地帕子净了净手，便自然地坐在了餐桌前：

　　“宜姐儿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哪里又能算上破费，也是我这做爹地没本事，不能给咱们明宜提供个好的环境。”

　　这话，简直跟自家阿娘早前说的一模一样，真不愧是两口子，餐桌上，时卿跟明宜小姐弟对视一眼，心下感动之余不由捂着嘴偷笑了起来，连一旁的杨氏都不自觉红着脸轻咳了咳。

　　被妻女接连笑话的闻二爷尚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脑袋，不过这人向来是心大地，这会儿也不多问什么，反倒神色自然地跟着一家子一道说笑了起来。

　　一直到这天夜里，时卿准备回去休息时，却被自家阿爹一把叫到了隔间。略显昏黄的灯光下，只见闻二爷从身上穿着的石青色长衫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果绿色荷包交到时卿手上。

　　对着眼前的儿子疑惑不解的目光，闻二爷神色有些复杂道：

　　“过几日卿儿跟你祖母去宫里瞧你姑母时，记得把这个带给她，我这做二哥的也是没什么心肝儿地，这么久了方才想起接济这个妹妹………”

　　“卿儿你不知道，其实你姑母当年其实琴弹的可好了……”

　　说话间，闻二爷不由捂了把脸。

　　对这个幼妹，闻仲淮向来有些复杂，他们这三兄妹一母所生，按理来说合该亲近些才是，可跟他这个二哥的愚笨不同，幼妹却是样样出挑，诗书文采，琴艺甚至能被当时宫中请来的教谕赞上一句大家。因而很长时间，闻二爷都能从自家妹妹眼中看到明晃晃地恨铁不成钢。

　　可有些东西，不开窍就是不开窍。
　　还是少年的闻仲淮脾气可比现在差多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兄妹俩很快便亲近不起来了。

　　之后一夕之间，妹妹便被父兄送去了那深不见底的宫墙之中，轻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闻二爷并不避讳地直言道：“你阿爹是个自私地，若非如今手上还算宽裕，约莫也想不起来出来添这笔钱地……”

　　时卿不自觉捏了捏手上的荷包，荷包轻飘飘地，却被塞得鼓囊，想来起码有好些张银票。

　　大越朝如今的银票最低也要百两，可见里头少说也有小一千，委实不是个小数了，若搁到以前，他家是如何也拿不出来地。

　　“没事的阿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时卿上前，轻抱了抱自家阿爹，也没问为什么不亲自转交给祖母。

　　“不过阿爹是怎么知道今年我要去宫里？”时卿仰起小脸有些疑惑道。

　　其实这两年随着年岁渐大，时卿已经很少入宫，两人间多是由小夏子传信，再是姑母，也讲究男女有别，宫闱之中，再小心也是不为过的。

　　闻二爷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看你这阵子心不在焉地，就知道可能出什么事了。”

　　知子莫若父，这阵子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子这么反常肯定有旁的原因。

　　“那阿爹就不怕我给家里惹祸吗？”时卿小声道。

　　“这算什么！”轻抚着儿子的小脑袋，闻仲淮素来漫不经心的脸上难得带了些桀骜：“我跟你说，阿爹跟你这般大的时候可比你肆意多！”

　　似是想到了什么，时卿不由地噗嗤一笑，须臾方才轻声道：

　　“阿爹放心，儿子会很小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