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追夫记》玉拂渊

120、贵妃驾临

　　昭贵妃出了内城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许多赶早市的百姓都看到了贵妃的舆驾，映着天边尚未褪的朝霞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有内侍跑着先到陆府去通传，通传之声高亢又尖锐，姚千里躺在床上木木的看着帐顶，不知为何忽然便就觉得，怕是快要出大事了。

　　陆府算是离得皇宫近的，饶是如此，也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昭贵妃才到了陆府。

　　贵妃一贯的雍容典雅，长长的衣摆在陆府内院的石阶上怡然生姿，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来，贵妃规制却也没少，陆府女眷除了陆老妇人都出来见礼，哗啦啦站了半园子。

　　李氏作为陆家长媳，自然是要出来说话的，“贵妃娘娘驾临，竟也提前没着宫人示下，我们也好早做准备，如此仓促，唯恐失礼怠慢了贵妃娘娘。”

　　“无妨，我不过是与将军夫人投缘，来与夫人话话家常，前些日子小公主洗三未得空来，今日刚好也见见。”

　　“嘻嘻嘻，”仿佛是掐着时候呢，昭贵妃话音刚落，就有个人立马挤到了近前，“贵妃娘娘说的是，我们府里的这位小公主还是当朝封的第一位公主呢，这么算起来我们陆府不知道是不是还出了长公主了！”

　　她这话一说完李氏吓得脸色惨白，长公主是什么地位大家都心知肚明，朗国历来的规矩是只有皇嫡女才有封长公主的资格，这番俏皮话说的可不止不俏皮，简直是大逆不道了。

　　李氏恨恨的盯着那犹在自得的梁氏，只怕贵妃娘娘一个动怒举家都要受牵连，虽然恨不得马上去掐死那个粗鄙无知的二百五，可眼下还是只能跪下请罪，“贵妃娘娘恕罪，梁氏无心之言不成体统，臣妇愿代为领罪。”

　　将将才站起来的众人齐齐又全部跪下，口呼恕罪。

　　梁氏也被李氏拉着跪了下来，却是一头雾水，不过到底也还有点眼色，没敢再继续胡说八道，只一个劲儿的拿眼神去问李氏。

　　李氏哪里有心思理她，看昭贵妃迟迟不说话只得又磕头请了一遍罪。

　　过了好半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也不看其他人，昭贵妃径直走到姚千里跟前，执了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去你房中说些体己话。”

　　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不过却是连回身都没回，只淡淡说了句：“都起身各自歇了去吧，我这里也不必旁人伺候。”

　　等回到了姚千里的住处，昭贵妃脸色才缓和下来，却难得俏皮的冲着姚千里噗嗤一笑，“我可没气着，是演给那些人看呢。”

　　姚千里也松了口气，不过她一时半会也摸不准昭贵妃此来为何，心道若是昭贵妃特意出宫来找她是因为遇到了一些麻烦有求于她，只要不会祸及陆家，她便竭力帮助昭贵妃这一回，只当是全了商锦习以为还在的姐妹之情。

　　却不成想，两人说了半天以后，昭贵妃非但没有提一句要她帮忙，甚至连一丝担忧也没与她说，倒像生怕吓着了她似的，一直装作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却又仿佛是不经意间，把自己在皇宫里的大大小小人脉关系一桩桩告诉了姚千里。

　　“皇宫太大了，保不准我什么时候有个不便，这些人你记得了，什么时候进宫有用得着的地方随意支配就是，他们心里都晓得轻重，你的话，便就是我的吩咐了。”

　　而后不等姚千里多问又让姚千里领她去看了陆巳莲，抱着襁褓中的陆巳莲亲了半晌，“刚刚那人怎么说的，这可是我们圣上亲封的第一位公主，将来还有更大的荣宠呢……巳莲，你喜欢我吗？我做不了你的姨娘，来给你做干娘你说好不好？”

　　姚千里下意识要推脱，可又看到昭贵妃眼中真切的怜爱，想她长久以来孤身一人在深宫之中想必寂寞，而且也已经诞下皇子，就当是多个牵挂也好，而且若是做了贵妃的干女儿，那这突兀的个公主封号或许看起来也更名正言顺一些。

　　“谁说不好呢，贵妃娘娘的恩典自然是求之不得，说不准这也是巳莲跟贵妃娘娘的缘分，上天早就定下了的。”

　　惯常都是一派清冷的贵妃娘娘，听得这话却突然动容，手足无措般的将陆巳莲抱到眼前亲了又亲，十分欢心的说道：“当然是缘分，这孩子注定同我干系着呢。”

　　说罢又深深看了姚千里一眼，“你放心，我这前半生的顺遂是你的九死一生换来的，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一定护得你母子周全。”

　　不知是不是也被昭贵妃的这分亲近影响，本不打算多问的姚千里听得这话突然脱口而出问道，“定王寿宴可是个阴谋？”

　　倒是一下子问住了昭贵妃，“你……你想知道？”

　　“是，我想，定王妃前日来言语不详，我虽答应了将军在他回来之前不会轻举妄动，可这些日子将军几乎音讯全无，我终日难安，十分担心将军安危。”

　　“如此说来，定国将军竟是什么话都没瞒你？”

　　姚千里点了点头，复又摇头，“将军敬我重我，事事于我安排妥当，许多事宜都不避讳我，却从不将外头危难说给我听，尤其在我怀了巳莲以后，更是什么不好的消息都传不到我这里来了。”

　　“定国将军志勇双全，想来对你也早已经有诸多安排，我本不该不放心，只是……这几日圣上好像有些不对劲，喜怒无常，前两天将跟了他十几年的魏常侍都杀了，而且是处了剐刑不说，竟然……竟然还亲手割了第一刀的祭天肉，而后就在刑前席地而坐，生生看着行刑，直到第二天夜里魏常侍咽了气才罢……”

　　姚千里听得浑身一冷，眼前突然黑影重重，仿佛天宗帝狰狞的将祭天肉抛上天的时候鲜血淋漓的情形就在眼前闪过，竟然情不自禁的发起抖来。

　　昭贵妃连忙握住了她的肩膀，“好了，我不说了，不要害怕。”

　　“他……圣上是不是……”

　　昭贵妃点了点头，“自从父……自从前宗正大人的事情以后，他就开始喜怒无常，后来定国将军把你带回都城，那回在陆府见了你，就越发严重了。”

　　姚千里克制住不再去想刚刚的血腥幻象，又问：“那将军被捕，是不是早就安排好的？”

　　“我只知道定国将军出征本就是个幌子，是圣上与定国将军为了对付岳相定下的计谋，但是其中究竟一步步如何部署，我也不得而知，将军走前，可给你留了什么话？”

　　姚千里把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道：“只说让我安心，他不会有事。”

　　昭贵妃面上有一瞬的狐疑闪过，却未再多问，“既然将军这样说，想必他自有谋划，不过宫中异常连连，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我方才同你说的那些人，你务必牢记，以备不时之需，你不要不放在心上，就当当是为我谋个心安。”

　　等姚千里认真答应了，昭贵妃才又说起定王寿宴的事来。

　　“定王蛰伏这么久，恐怕这次是不死不休了……他这样大张旗鼓，寿宴那天定王府肯定不得太平，你要么找个说辞推脱了？”

　　“定王妃亲自来下的帖，如今将军又不在，我无论如何也得周全了将军的礼数，况且倘若这场变故注定要与我相干，我大概躲在府里也躲不过去。”

　　“也罢，那天我也会亲自过去，护着你周全便是。”

　　她眼中的情谊真真切切，姚千里便又生出了几分愧疚，“贵妃娘娘不必如此为我劳心，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有些东西娘娘早就已经可以放下了。”

　　“子非鱼，你以为放下了于我是解脱，其实放不下才是。”

　　还待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有宫人行色匆匆的来给昭贵妃递了话，昭贵妃脸色大变，连个好好的告别都顾不上，只拍了拍姚千里的手就匆忙离开了。

　　一直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远，姚千里也没平复下来，越发觉得心中不安。

　　看昭贵妃的反应刚刚一定是有什么变故大大超乎了她的意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与陆离有关，姚千里惶惶不安，甚至想马上去探查一二，却又发现自己竟然是毫无办法——段引臣她有意疏远，林如烟她刻意回避，甚至连日日守在她周遭的陆习润这些人，她也从来不多言语……她身边竟然是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

　　还有谁，还能找谁呢？

　　姚千里忽然发现，自从她嫁到这陆府以来，除去她自己心中许多过不去的坎，陆离好像没有让她为外头的事情操过一点心，她遮掩了自己的眼耳不闻不问，陆离就依着她，将她严严实实的护着。

　　“娘。”

　　一个小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扯了扯她的衣袖，“贵妃娘娘是我的姨娘么？”

　　姚千里被唤回了神，“不是。”姚千里说，“她是大昭的贵妃娘娘，我们是大昭的臣子。”

　　“哦。”陆寅兴趣央央的撇撇嘴，“那就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说罢迈着一双最近好像长长了不少的短腿，蹬蹬蹬的跑去喊小厮给他掏鸟窝去了。

　　姚千里望着那小小的背影却好像忽然顿悟了，眼下她何必感怀，等到这些事情都结束以后，她好好再跟陆离细说去就是。

　　是夜，姚千里便叫了陆习润来，并没有细问陆离给这个院子布下了多少暗招，只将自己的安排一一吩咐了给他。

　　“定王寿宴当天我会带着陆寅去定王府，到了那里以后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等陆寅在定王面前露了面，你立马把他带回府里，不要走明路，避开众人耳目。”

　　“小小姐太小，只能留在府里，没人照看我也不放心，去定王府之前我会将她送到老夫人那里，负责看护小小姐的人，你也安排到那里去。”

　　“至于我身边的人，将军怎么安排的就还是怎么安排，万一有个意外，你把我可以联络你们的讯号告诉我。”

　　“圣上身边的魏常侍被处死了，当中可能有些不寻常的原因，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探知一二，若有了消息马上来通知我……这几天可能要有大变故，你们也加倍警惕一些。”

　　姚千里噼里啪啦一通说完，也不管陆习润眼里的吃惊，挥挥手让他退下。

　　可是做完这些仍旧觉得心头像是有什么压着似的，惴惴不安，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又去把陆离之前传回来的书信又翻了出来，然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几行字就这么发起呆来，一直坐到了第二日早上公鸡打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