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翼》洛子卿

4、现实

　　一直过了很久，我才知道SHIMEON那天不高兴是因为他不愿意被单独分出来带一支军队，但TORU坚持要他这么做。
　　他想打战想到发疯。
　　经过一个雨季，饥肠辘辘的魔兽在城池和防御区的空白地带蠢蠢欲动，防御区经常遭到成群结队的魔兽的攻击，那里的守卫力量渐渐被削弱，不断有不小心踏出结界的精灵被吃掉。
　　偏偏驻扎在城中的精灵军按兵不动。
　　教我历史的老师告诉我，这是种战术。
　　我非常担心自己在防御区的朋友。
　　终于有一天早上噩梦醒来后，按捺不住的我冲进TORU的房间，告诉他我不要自己的好朋友被魔兽吃掉。
　　我要去战斗。

　　正在穿战袍的TORU似乎被我吓了一跳，听完我的要求后他却笑了，“等到今天傍晚，你的朋友会和你团聚。”说完，他将手放到胸口，“我发誓。”
　　“带我一起去！”我抓住他的战袍，“我可以战斗！”
　　“不行！”他那么坚决地否定了，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我。
　　我恨恨地跑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SHIMEON对我龇牙咧嘴地做鬼脸。
　　“大笨蛋！”我暗暗地骂了一句，这个时候，我的眼光停在不远处的战车上。
　　突然灵光一动。

　　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湿地进发，收复位于防御区和军营之间的湿地一直是SHIMEON的宿愿。
　　看他坐在飞龙上得意扬扬的样子，我真想飞上去打他一拳，可是，现在的我只能收起翅膀，缩在战车底下，用自己为自己做的假象盖住身体。
　　现在他们看见的，只不过是一团原木色的东西罢了。
　　前提是，我的假象做得够好。
　　一路上让我忐忑不安的并不是即将发生的战事，而是KENJI，在出发前从一边望过来的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奇怪神色似乎在暗示，他发现了我。
　　但他没有走上前来查究，我暗暗松口气。

　　腐烂的恶臭越来越浓，我们已经接近湿地。
　　无数的魔兽潜藏在此。
　　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猛烈地跳动，窒息感一阵接一阵地袭来。低头俯视，已被烧焦的万年巨木杂乱无章地横在冒着瘴气的沼泽中，时不时还能发现陷在泥泞中的透明的尸体。
　　那是被魔兽吃掉一半的精灵。
　　我紧紧地咬住下唇，直到腥咸渗入嘴中。
　　进入湿地边缘时，队伍从空中降下来，我努力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诸位，”是TORU的声音，“在战斗之前，请牢记你们的任务与誓言。不收复湿地誓不归城。”
　　“誓不归城！”所有精灵都举起手中的武器，冷铁发出的银光刺破天际。
　　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我的手居然不自觉地抖起来，好想跟他们一起呐喊……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按兵不动的原因，是想用诱敌的策略将魔兽一网打尽。
　　TORU带着他的军队埋伏在湿地，SHIMEON则负责守护防御区的精灵，KENJI需要打开防御区的结界，然后在另外两方将魔兽控制起来的时候再次结成一个大的结界。
　　结界是精灵的能力之一，随着各自的修为不断增强，一旦某个地方被精灵结上结界，那么就只有精灵才能进入。
　　但魔兽能从里面把它破坏掉，要在KENJI释放结界的时候将魔兽全部控制在范围之外是很困难的事。
　　想到这里，不禁为他们捏把汗。

　　战争在以我根本意想不到的速度爆发。
　　被解开结界的防御区，象块巨大的肥肉暴露在饥肠辘辘的魔兽面前。
　　SHIMEON说，魔兽是只会用肚子思考的低级生物……
　　我能听到他们流着涎水伏在地上低低的咆哮，还有幼小精灵的尖叫，他们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
　　面对恶狠狠的魔兽……
　　我一骨碌从战车底下滚出来，拣起身边的一根树枝。
　　就在这个时候，从左边的丛林中猛地蹿出一头怪兽，瞪着红红的眼睛盯住我。
　　从头到脚都僵硬了，仿佛被人施过魔法，动弹不得。
　　它拖着长长的哈喇子伏底身体喘气，准备攻击。
　　环顾四周，一个精灵都没有……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我不敢抬头，只怕一抬头那个怪兽就扑过来。
　　死亡居然与我那么接近。
　　战争或许真的不想想象中那样，充满刺激与荣耀。
　　“不，不要过来！”自己的声音因为恐惧变得异常难听，我挥舞着手中的树枝，一个劲地往后退着。
　　再退，已经没有后路。
　　而今已经没有TORU来救我，他在远处埋伏。
　　甚至，他不知道我跟着他的军队。
　　魔兽扑过来。

　　“连翅膀都忘记了吗？！”很严厉的声音。
　　我慢慢睁开眼睛。
　　一切都象梦。
　　KENJI提着我，我们悬在半空中，下面是死去的魔兽。
　　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目光，打了个冷战。
　　他迁怒于我的，恐怕不只是忘记翅膀那么简单。
　　他将我一放，转身飞离。
　　“KENJI……对不起。”
　　“没必要。”
　　我扇动翅膀小心地跟在他后面，对他，我还是不了解。
　　“我早看见你，”隔了一会他转过头来说，“让你跟来是想告诉你战争并不是有趣的事情。”
　　“……”
　　“你所谓的勇敢并不值得骄傲。”说完，KENJI的脸上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精灵界的每种精灵都有他自己的职责，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还看到无谓的牺牲，逞能并非勇气……”
　　这时候他的语气缓和下来，KENJI的脸上浮上一种浅浅的忧伤，“FLIMIN，你要学会成长，要知道那样对牵挂你的人有多重要。”
　　说完，他将手递给我，“跟着我，下一次没有精灵会救你。”
　　“对不起……”拉住他温暖的手，我突然很想放声大哭。

　　精灵军从天而降。
　　正如梦中，那卷着旋涡而来的漫天的翼，带着寒光的兵器，震耳欲聋的呐喊，好像从神的手指中漏下的晨星，为黑暗的世界照亮前行之路。
　　从此恐惧被迫被抛在身后……
　　我临空俯视，萧瑟的大地上殷红和粘稠慢慢渗开，沾上腥咸的精灵也坠入那片满目创痍的湿地，从此再也无法起来。
　　原来梦想中的盛世繁华是这样拼凑起来的，原来我的同胞是这样从精灵界消失的。
　　号角响起的时候，KENJI张开了他巨大的蓝色结界，流光从他手中飞溅而出，无边无际曼延开来。
　　我痴痴地看着辐射开来的结界覆盖住防御区，覆盖住湿地，覆盖住远方的军营。
　　禁不住还是让眼泪沾湿了脸，战争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我的想象为什么会为它带上那样美丽的偏差？

　　五：幻境
　　TORU没有责备我，他依旧看着KENJI一笑。
　　“你的朋友在等你。”KENJI说，算对我的行为表示原谅。
　　“我发过誓，”TORU弯下腰，将手放在胸口，“黄昏的时候，让他们与你团聚。”
　　“KENJI……对不起。”我垂着头，虽然心里很希望马上和自己的朋友见面，但自己必须为自己今天的行为负责。
　　KENJI的嘴角往上微微一翘，“没关系，FLIMIN。但我不希望……”
　　“KENJI……”TORU轻轻打断他的话，转过头来对我说，“快去吧。”
　　“恩。”

　　其实有时候我是个简单的精灵，有一点点快乐就不会去想悲伤。
　　不一会，我的愧疚就被团聚的兴奋踢到了九霄云外。
　　很骄傲地向我的朋友展示着SHIMEON给我的头骨，很骄傲地跟他们讲精灵战斗时的英姿，又很骄傲地承诺带他们去看SHIMEON那只会□□灵的飞龙。
　　于是我们熬到很晚，因为那个时候，大部分战士都已经休息，而留下来的，则欢宴正酣。
　　SHIMEON那个笨蛋一定是一手抱一个酒桶摊在一边胡言乱语，这个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飞龙真的是火红色的么？”
　　“它真的会吃掉我们么？”
　　“它真的会发光么？”
　　“它是头上有角么？”
　　……
　　各种问题，满足着我小小的虚荣心，沉浸在一种异样骄傲的心情中，我带着后面的一帮家伙穿过大厅，绕过长廊，从喷泉旁的小道溜进被掩藏在最深的庭院中的侧厅。
　　飞龙就关在侧厅后面。

　　侧厅是我的禁区，TORU允许我进入任何地方，但从不让我进侧厅，我知道他们的军事指挥地就安在这里，虽然很想见见各大将领风云聚会的场面，但尝试了很多次，都以暴露告终。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除了漫天烟花之外，没有谁注意到我们的行踪。
　　“将军和长老！”马上要接近目标的时候，不知是后面的谁突然大声地惊叹了一句，其余的家伙不由分说地扑上去堵他的嘴，而我则顺着他的目光找到立在侧厅的那两个精灵。

　　“嘘！！！”我示意让他们底下身，顺着走廊潜伏过去。
　　“他们在干什么啊？！”
　　他们在还能干什么？TORU左手边悬浮的那张地图，我已经看了不下一万遍，每收复一个地方，SHIMEON就会把他的那张拿出来，在我面前炫耀一番，那是南方边境的地图，标记红点的地方，就是精灵收复的失地。
　　他们还在讨论。
　　KENJI抱着手，眼光似乎只是随意地粘在地图上，并非刻意盯着它看。
　　他在想什么？
　　“KOHN高地……”良久，他指住一个地方。
　　“KOHN……”TORU站在他一边，望着天空的烟花，“久攻不下的原因是，那里的魔兽似乎不仅仅想满足他们的食欲。KOHN的腹地，正在产生具有智慧的魔族领导者……”
　　夜色中，TORU和KENJI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流光，浅蓝色和银白色，一寸一寸，纠缠不休。
　　“有野心吗？”KENJI冷冷地笑了，“魔兽而已。”
　　TORU也笑，“关键点居然让我们摊上。一旦KOHN成型，恐怕要对付的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简单了。”
　　“你在担心什么？”KENJI转过头去，烟火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精灵军，异族。攻下KOHN高地我恐怕没有那么多力量再去抗击其他什么……”
　　“毕竟还是信不过我。”KENJI低头自嘲似地一笑。
　　“不是……今天我不想谈这个。”TORU也笑笑。

　　沉默。
　　看到这样景象的旁观者，一定会象我一样产生一种幻觉——他们不会再讲半句。
　　他们也不需要再讲什么，这样静立在漫天灿烂中，本来就已经向我们讲述了很多很多。
　　我突然想起防御区里老精灵对我讲过，精灵界有一种精灵，会用心灵对话，他们不需要语言，沉默就是他们最好的表达。
　　我真的希望神祗就让这个场景变成我们最后的记忆……
　　虽然这个想法是那么的自私……

　　“还在想FLIMIN？”半晌，TORU收起那张地图，走到侧厅的花廊旁坐下，张开手，造出一个结晶，细细地把玩。
　　“没有。”KENJI走过去，和他背靠背坐下，“小孩子……”
　　“为什么始终不肯原谅自己，KENJI？”
　　“我没有。”
　　“别骗我。”
　　“真的没有，TORU。”KENJI无奈地笑出声来，“拜托……”
　　TORU不说话，只是将他手里的结晶递给KENJI。
　　“好吧……”KENJI很长地叹了口气，象个败下阵来的对手，“我试图阻止他重蹈覆辙。”
　　“不要对自己太苛刻。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幻境还好吗？”
　　“幻境？”
　　幻境？他们居然讲起幻境，那个在我梦里烟云缭绕的神秘所在，我努力地调动起自己的全部听觉系统，竖直耳朵倾听。
　　“那里么？你不会喜欢的。”KENJI的表情突然模糊起来，似笑非笑。
　　“都是老头子？”
　　“哪里那么夸张，在四位长老里我算是比较年长的一个。”
　　“北方和东方长老我听说过，并非普通角色。”
　　“你是在间接打击我所做的决定吗TORU？”KENJI直起身体，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我只是不明白。”TORU转过脸来，“一直都不明白。你这是在暗示什么？”
　　“没有。”
　　很远很远的地方，依旧欢声笑语，夜宴似乎没有尽头，然而我却面对一个又一个哑谜，不得其解。
　　也许，我懵懵懂懂的目光，无法穿透他们背负着历史的生活。

　　“1368年，”TORU的语气中带着浓重的揶揄，“1368年我们没有再见，你就想用一个‘没有’来敷衍我？”
　　“我想我们都不够坦诚。”
　　“你本来可以什么都不管。”TORU仿佛失去了耐心。
　　“我可以吗？”KENJI埋下头，“你又如何？”
　　“我？我只想要回我原有的。”很突然地，TORU的手盖住KENJI的手，KENJI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却没有争脱TORU的五个指头。
　　“TORU！”KENJI压低声音，“我现在是长老。”
　　“长老是长老，KENJI是KENJI。”
　　“……”
　　“老规矩，你不说，我不会再问第二次，但你要明白，这里的大部分精灵都和我们一样经历过那场浩劫，他们恨的是长老，不是你。”
　　“你放心，”好象重新松弛下来的KENJI一昂头，靠到TORU的肩膀上，“我不想迎合谁的口味，更不奢望有谁把我和长老拆开来看。”
　　“随便……哎，一起做梦怎么样？”
　　缓慢而庸懒地，十个指头交叉着穿出对方的指缝，象生长了800年的藤蔓，纠结不清。
　　“1368年你还是没变多少嘛。”KENJI笑着，却合作地闭上眼睛，“梦什么？”
　　“蒲公英……”呓语喃喃，一如漫天暧昧旋舞的蒲公英，“淡绿色的蒲公英，乘着风中的歌声……漫山遍野，飘飘扬扬……流光四溢……”
　　黑也黑得不那么有神采的夜空中，烟花瞬间消逝，焦躁的灼烧感混合在混沌的空气中。对于一位将军和一位长老来说难得的安静就在这压抑到让我窒息的气氛中渐渐流逝。
　　我伏在地上，听着两个精灵的梦语，慢慢被梦境笼罩，梦里，是漫山遍野，淡绿色的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