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蔷薇》冰木莲

46、折梅

　　唐

　　青色战役中第一、第三、第四军都完成了收复目标，只有第五军遭遇了溃败，险些连已经夺回的城市都失去，失去了夺回整个青龙洲的大好机会。
　　第五军临时少将杨方明被撤职，梁睿和夏予银大校因辅助不力分别被罚半年薪水。

　　唐遥点开前线战报下方的附件，扫了三遍密密麻麻的阵亡名单，才关掉了屏幕。也恰在此时，杂乱的脚步声如一阵惊雷炸响在唐遥耳边，通讯器里也有，楼下也有。
　　“怎么了？”
　　“信息素……Omega的信息素……”单呈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还带着喘，步子也越来越沉重。
　　单呈是林初一手培养起来的得力下属，在林初离开之后担任三队队长，也接手了林初的一部分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红梅行动”。
　　“你带他上来。”
　　“收到。”
　　他的脚步声一转，径直冲着唐遥的房间而来。
　　房门被“砰”地撞开，单呈背着一人径直冲进来，脸上已经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满头大汗。
　　“出去。”
　　将背上的Omega放到床上，那人随即飞一般地冲出房间，似乎那是个可怕的洪水猛兽——某种程度上，真的可以算是。
　　唐遥吩咐驻点里所有的Alpha都守在外围，房子里只留Beta，又打紧急通讯给连湾，问她讨要Omega的抑制剂。

　　白组组员只有Alpha和Beta，唐遥自己作为Beta常常忘了AO的一些特殊时期，造成了现在Omega抑制剂一针难求的状况。此时正是深夜，药店几乎都关了门，Omega抑制剂的购买程序还相当复杂，需要持Omega的身份证明以及与Omega的关系证明——而这对于他们来说自是万万不可的，除非伪造。而伪造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做出来的。
　　只能祈祷他们组里唯一的Omega连湾会备有一些。

　　“抑制剂？”连湾的声音很轻，带着些飘忽感，“我上次发情期用完了，还没来得及补充。”
　　好吧。
　　唐遥挂掉通讯。
　　接下来他将面对一个发情期神志全无的Omega。运气好一点的话，一整晚，差一点的话，怕是要硬生生熬到发情期结束。
　　他将目光转向那个Omega。

　　唐遥之前见过此人两面，一次是对方作为红组接头人员帮他出境，另一次就是执行这次任务以前。这个坚韧的Omega如今全身泛红，嘴里不知呢喃着什么，双手无意识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身上的汗已经打湿了床单。
　　他顿了顿，终于上前将他的外衣除下，帮他盖上被子。
　　这个原本很简单的动作却因为他的挣扎而异常艰难，加上两人的性别不同，唐遥顾虑着Omega的清誉，也害怕力气太大伤到脆弱的Omega，硬是折腾了半个小时，即使闻不到信息素也出了一身汗。
　　跑到旁边喝完水，一回头，被子又被踢到了一边。意识昏沉的Omega抱住被子，下意识开始蹭。
　　唐遥偏过脸。
　　这个人意识清醒的时候绝不愿让人看到这一幕。
　　Omega抱着被子安静了一会儿，忽的又哭起来，依稀是在叫爸爸，低低的，一声接着一声，像个孩子。
　　唐遥几次想要打晕他，又因担心会伤到发情期的Omega而住手。偏偏又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除了在对方将要伤到自己时出手阻止，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为了避免影响到其他Alpha，房间的门窗禁闭，即使闻不到也清楚地知道整个房间充斥了Omega的信息素。
　　在又一次阻止了Omega试图咬自己手臂的动作后，他莫名地察觉身体发软，头也有些发昏，视野里的一切像蒙了一层流动的水幕，不时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难道是室内温度太高了？
　　他踉跄地走到电器控制器前边，手指刚搭在按钮上，就听见耳后清冽的一声“别按。”
　　嗯？
　　唐遥转了转不太清醒的大脑，依稀辨认出眼前娇小的女性Omega。
　　“你这是假性发情。我来照顾他吧。”
　　唐遥晃晃脑袋，短暂找回几分理智：“你……不会被影响吗？”
　　“我发情期刚过，影响有限。”连湾说，“我已经让人帮忙去黑市买抑制剂了，快的话明天一早就可以送过来。”
　　“嗯。”
　　“快去休息。”

　　大约只有20%的Beta会在一定浓度的Omega信息素影响下出现类似发情期的状况，这种状况一般会在脱离信息素影响后的24小时内自行消失，因此称为假性发情。
　　这是唐遥在中学生理课上学到的。
　　没想到中奖的竟是自己。

　　自己的房间已经被Omega占据，他在晕头转向中也不知到底开了谁房间的门，就对着床一头栽了上去。

　　很热。
　　又燥又热。
　　像是盛夏的烧刀子凌迟全身，一遍又一遍。身体好像已经化成了一滩融化的泥，随着温度的上升摊平，再摊平，与大地融为一体。
　　烈日照耀下的土地干涸又荒芜，连风都不愿过境，更带不来一滴雨水。
　　所以土地在那里呼唤，每一颗矿物颗粒、腐殖物都在缝隙里颤抖，大叫着——
　　来吧！
　　来吧！
　　来吧！
　　求你了！
　　远方的远方忽有雷声响起，震得大地颤抖。
　　是雨吗？
　　是雨要来了吗？
　　远处的黑影隆隆而至，土地才悲哀地发现，那不是雨，而是焚烧一切的焚风！

　　风裹挟着烈焰，它们只需轻轻地经过，就能将这里的一切化为焦土，永不复生！
　　赤色的火龙高昂起头，龙角跳动着，张开了它的巨口——

　　“砰”
　　轻微的破碎声，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一股冰雪的气息不知从何处而来，渐渐笼罩了这一片大地。
　　火龙低下头，全身的火焰逐渐收敛，在半空中盘旋了数圈，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
　　而温柔的冰雪化为最甘美的泉水，丝丝缕缕渗入焦渴的土地。

　　唐遥睁开眼，整个人像是从湖里捞起来。
　　喉咙干渴，嘴唇干裂，每一个毛孔都在渴求着水分。
　　他单侧使力，刚要爬起就手臂一软跌回了原位。
　　全身都没力气，偏偏又不像是那种剧烈运动过后的脱力，好像是从内部透出来的虚弱。

　　房间里没有人，也不好叫谁来。当前自然是以那位Omega为主的，无论从任务上还是性别上。
　　他默默为自己蓄力，心中的秒表一秒一秒缓缓转着。在数到近2000秒后，他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翻滚下来，连滚带爬蹭到了洗手间，用手接了一捧水就直接喝下去，才又瘫在了地上。
　　房间幽暗，床头柜旁是一个打碎的马克杯，杯里的水洒了一地。而一块白色的碎片上，有一个雪花的标记。
　　是夏予银的杯子。
　　这里是她的房间。

　　“今早打了一针抑制剂，他现在已经清醒了。”连湾说。
　　女Omega走在唐遥的旁边，刘海遮挡着眼睛，看不清楚神色。
　　“他的……发情期症状可以控制住了吗？”唐遥的声音比平时轻。他现在虽能勉强保持着外表的正常，实际上每走一步都在打着轻微的晃，冷汗浸透了里衣。
　　“这一针最多管两天。Omega每次发情期需要三针抑制剂，这是一个完整的疗程。”连湾说着打开房间的门。
　　“好。谢谢。”
　　连湾浅淡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房间的床上坐着一个苍白的Omega，脸色、唇色，还有衣服的颜色，几乎都是一样的白。那件衣服唐遥认得，是他自己的衣服，穿在Omega身上并没有不合身的感觉。
　　他在Omega当中确实是高个子。
　　“没有经过允许擅自穿了您的衣服，很，抱歉。”
　　他的声音也很轻，很虚。因为不好意思，他苍白的面颊上浮现了一丝不健康的红晕。
　　“无妨。”
　　唐遥坐在自己书桌前的椅子上，松了口气，放心将全身的重量交给身下，手脚都是一阵发酸。
　　“还有，”谢翼迟疑了一下，“假性发情的事。”
　　“连湾和你说了吗？”唐遥努力想提起微笑说一句没关系，但此时，说话和思考差不多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连说谎也费劲，不得不屈服，“的确，不太好受。”
　　“假性发情期症状一般会在24小时后消失。其实，您不该过来的。”Omega停顿了一下，似乎一下子说的太多，有些喘不上气，此时他脸上重新显出脆弱的苍白，“我现在控制不住信息素，而它会使您的症状延长。”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情况，其余的一切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Omega敛眉，低声道：“好。”

　　“我之前发情期都是比较规律的，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实在有些贻笑大方了。”他顿了下，“庄成特别喜欢在他的omega身上下药，用药物强行引起发情期，这可能是他独特的消遣方式吧，导致我现在发情期很不稳定。
　　“他的这一行为对我的任务造成了比较大的困扰，因为发情期的头脑往往不太清醒，还更容易被他的Alpha信息素控制。
　　“第一天，我身上的所有物品都被没收了，只能靠皮下联络器。”
　　他说话的声音依旧是轻而虚，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掐进食指一侧，指尖泛白。
　　“你之前提供的陆局金表上的信息非常有用，我们抓到了政府一个职位很高的间谍，还有我们白组内部混进的一些小的细作。谢谢。”
　　“我给出的消息在红组历代卧底中都算少的，很抱歉。”
　　“已经帮大忙了，消息也不是越多越好。这次是怎么回事呢？”
　　“他好像开始怀疑我了。我原本打算再待几日，结果他在我的饭食里加了料，还准备了一些……”他的瞳孔缩小，颤抖了一下，“一些物品。我一看情况不妙，就立即联系白蝎，让他带我逃出来。”
　　白蝎是单呈的代号。
　　唐遥点头；“我会尽早联系红组方面的人将你接走。你先好好休息，安心度过发情期吧，这些日子我们还是能保障的。”
　　“好。谢谢。”

　　唐遥起身，定了定又开始发昏的脑袋，打算再去夏予银房间里坐一会儿——反正她不在，也不会知道。

　　“等等。”
　　唐遥回过头。
　　Omega的面色带着些迟疑：“夏予银……在这里吗？”
　　“你认得她？”
　　“算是吧。你身上有一丝她的信息素的味道……你别误会，AO之间常常不小心泄露一些信息素，知道对方信息素味道很正常。”
　　“她不在这里，”唐遥喃喃，“她的信息素？”
　　“她的信息素带有冰雪的味道，我不会认错。”
　　冰雪的味道？
　　在他梦境里那股抚慰他的冰雪的气息，是她的信息素？
　　那么他刚刚急着回去，是想闻到她遗留着的信息素的味道吗？
　　明明不是Omega，明明是假性发情，怎么就……怎么就这样……依赖她呢？

　　“假性发情如果不用药，用Alpha信息素缓解也是最好的方法。”Omega说。
　　对了。
　　夏予银军校期间交往过好几个Omega，难道这个也是？

　　唐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着一个柔弱的Omega用上了带有敌意的眼神。
　　对方无奈地抚了抚眉心：“这样吧。我老实交代。”

　　他又要交代什么？
　　“我——”Omega的眼神望向房门。
　　“关着，隔音效果很好。”唐遥语气生硬。
　　“我的姐姐，曾经是夏予银的队友，”他用唇语说了“北斗”二字，“那时我休息在家，就看见了几次。”
　　“你们AO，看见了就能闻到信息素吗？”
　　“那也没有，”Omega叹气，“我那时候情绪比较偏激试图自杀，她恰好撞见，用信息素安抚过我。”
　　唐遥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能查到，你可以去查。”Omega说，“我姐姐的名字是金立秋，而我的原名是金翔空。”

　　金翔空？
　　金？
　　帝都金氏吗？
　　自皇族以外资格最老也最为尊贵的贵族！
　　依稀记得，在“红梅行动”开始之前，他、梅舟、还有这名Omega在酒吧后院的那次见面，就曾对这人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度产生疑惑。
　　他们居然亲手将一名金家的人送入敌军手里，做敌军的情人来打探消息！
　　至于夏予银曾经的男友，那更是不可能。
　　她不至于那么想不开去招惹金家的人。而金家的Omega管教甚严，基本都是由家族确定婚姻对象，根本不可能随便与Alpha交往。

　　“那你现在——”
　　“我在六年前脱离金氏，已经算不得金家人了，你不用担心他们找你麻烦。不过，别将我做卧底的事告诉夏予银。”
　　“Omega的事我不会随便说出去。”
　　之前胡乱怀疑人，是昏了头吧。
　　“小夏人其实挺好的，”Omega忽的笑了笑，“要好好过哦。”

　　直到走出这间房，回到夏予银房中，唐遥才回过神来。
　　自己好像被当成晚辈叮嘱了。
　　不过，他是怎么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