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不要去破案》水母母

2、浮士德（2）

　　03
　　雷新源下午的课照例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时却发现从上午就神秘消失的新同桌还没回来，顺手拍拍前座：“你好同学，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前桌也估计刚从历史课的催眠里醒来，顺着雷新源的手指看到空空的座位：“苏凌川啊……上午就不在了。”
　　“我知道她上午就不在了，我想问她去哪里了，课都不来上。”
　　对方警惕起来：“你和苏凌川认识？”
　　“……今天刚认识也算吗？”
　　“不算。”
　　“那认识就不能问了？”
　　前桌女生按着太阳穴，似乎想要迅速结束这个话题：“最好别问，对你没好处。”
　　雷新源见对方一脸严肃：“伏地魔吗，提一嘴都不行？我连校长亲戚都敢打的。”
　　前桌女生一脸嫌恶还没开口，她同桌倒是热情地转过来：“倒不是亲戚不亲戚的问题啦……我们班都不喜欢苏凌川。是吧，陈唯？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杨欣雨，你是雷新源是吧？”
　　“那个，你小点儿声……”
　　“你不知道我们全班都不喜欢苏凌川吗？”杨欣雨又洪亮地重复了一遍，接着拢了拢鬓发，“你呆久了也不会喜欢她的！”见雷新源仍一脸迷惑，又补充道：“看来真不认识。”
　　陈唯依然不太高兴的样子：“怪胎。”
　　“没有说你哈，”杨欣雨已经完全解除戒心，笑眯眯地说，“班长说的是苏凌川。不过苏凌川的确很怪。情商太低，又蠢又坏。”
　　“所以说是怎么个怪法？你们都不说那我继续睡了。”
　　陈唯和杨欣雨眼睁睁地看着雷新源倒头又睡。雷新源并不喜欢被吊着胃口听八卦，而杨欣雨也并不是非要讳莫如深，只是她突然想到苏凌川的“怪点”单个看也似乎并不能当成讨厌的理由处理，自己先心虚了。
　　在陈唯和杨欣雨等人的眼中，苏凌川实际是个谜。
　　作为一中高中部罕见的从老牌竞争对手七中直升上来的新生，苏凌川的来历并不被校园的流言家掌握。她像是一颗来路不明的深水鱼雷，有破坏原有秩序的气概，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片甲不留。
　　所谓“片甲不留”，到底有点不准确。想要片甲不留，首先得有目标有敌人吧？但对于众人眼里的苏凌川，人人都可能是敌人。
　　不然……也没办法解释这人为什么在开学第一天就知道所有人的来历，大到读过哪个学校哪个班，小到今中午吃的是韭菜盒子还是螺狮粉，或者班上谁掉的钱是被谁拿了之类的事情。
　　然而她上课神游下课出门闲逛，并不像是监控摄像头成精的样子，但面对她的时候还是小心为妙，免得她心情一波动说点什么来——前车之鉴够多了，比如在学生会换届选举的场合“不经意”说出热门候选人陈唯私下和多位外校男生不正当交往的猛料，或是刚升职的教务处老师最近没回家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关键是人家有理有据，陈唯肩膀上的一两根短发、教务处老师手机充电口的划痕都是充足的理由，当事人也百口莫辩。
　　按理说她这种明察秋毫兼刚正不阿的行为理应在被一撮人咬牙切齿的同时被另一撮人拍手称快，但苏凌川的目标始终不明确，几乎是散射，搞得周边人人自危、草木皆兵，恨不得把她拉去隔离——啊差点忘了，楼上七班的时骞和程羽心除外，真不知道这些理科生怎么想的。
　　想到这里，要不是海王行为被暴露给老师，自己也不会沦落到坐倒数第二排的地步……陈唯一肚子气，不禁迁怒于后排空位的主人。
　　“怪胎。”陈唯转过身去对杨欣雨抱怨，却只看到一向自由散漫的女生正襟危坐——好家伙，趁自己发呆的时候还补了妆，此刻正千娇百媚地望着讲台。
　　陈唯纳罕杨欣雨又作什么妖，循目光看去，视线和讲台交汇，不由得瞬间心悸。
　　上过政治课的黑板照例被老太太鬼画符似的板书写的密密麻麻，本班的值日生也没有主动清理黑板的自觉，直到来人刚踏进教室时才意识到黑板还脏，猛地随意抹了几下后被制止了。全班的目光随着这一滞纷纷聚焦。
　　经年的粉笔末、灰尘混合孝阳市初春湿冷的潮气经久不散，而春天的第一缕阳光由于高度角过低的原因，此刻才穿过被热风吹起的窗帘一角，恰巧打在来人侧影上，正好强调了希腊石像般的侧颜、过于整洁的休闲西装和周遭脏乱差环境极为不协调的气质。
　　一切都刚刚好。
　　陈唯兀然心跳过快，下意识埋下头去，只听见台上的人从容不迫地开口：“十七班的同学们下午好，我是郑少安，这学期负责代替舒平老师指导咱们班的数学学科。舒平老师的事情也许大家都知道了，我作为他的大学老师也很遗憾……”
　　杨欣雨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舒老师上个星期三放学过马路卖手抓饼却被皮卡车撞飞，至今在医院昏迷不醒，杨欣雨和小姐妹们都胡猜说舒平那老单身汉老花眼了车都瞧不见。眼前这个看不出年纪的家伙居然还是舒平的大学老师？
　　“……我希望能和大家度过平和的一学期，我也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开始上课之前，我希望大家都能坦诚相待，所以我先把我的情况说清楚，以免大家对我不信任……”
　　雷新源揉着惺忪睡眼强撑着头。作为钢铁直男的他对颜值什么的并不关心，但台上自称郑少安的教授给了他莫名的亲和感。
　　“由于我现在还在大学里有教职，所以和大家的相处只是暂时的，每天我在校的时间也相当有限，无法像舒老师一样陪伴大家。如果我做的有什么让大家不满意了，可以直接给教务主任提意见，也算是为我改进工作。谢谢各位。”
　　虽然台上温文尔雅的男人没有鞠躬，也难得地让大家觉得舒服，众人呱唧呱唧鼓掌，雷新源也捧场地拍手，却引来了对方的关注：“雷新源同学，我没记错吧？”
　　雷新源点头。看来这位郑教授还提前记了花名册。
　　“你身边那位呢？请假了？”
　　雷新源一愣：“……算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哪了。”
　　对方配合地微笑：“明白了。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吧，讲到反比例函数了吗？”
　　04
　　下午五点十分，高一的社团活动接近尾声。
　　位于404教室的机房里散乱着两拨势力：游戏研究社和新媒体研习社。但现在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公然在校玩电脑。所以机房老师只用把电脑开机、下课后再检查电脑全部关机就没什么事了，可以公然在校打刀塔摸鱼。
　　因此大家都没能注意到最后排的女生已经在电脑前坐了快一个下午。
　　苏凌川上午被程羽文拖进车里看了半个上午监控，下午又被威逼利诱地继续研究资料，插在主机上的程羽文的U盘都烫得能烤五花肉。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和一份PDF格式的报告，关于连环毒杀案。最早的一次已经可以追溯到去年底了，难怪程羽文脑袋发昏病急乱投医的，投到高中生头上来了。不过一旦研究入迷，例如眼下这种情况，凌川对程羽文的花样占便宜倒不是太关心，现在要紧的事情，是因其离奇性而让凌川决定参与的案子。一个而立之年的顺风车司机突然死在路上，这足够离奇了。车里随身携带的保温杯里没有毒，车上没有其他人，车还停在闹市区十分招摇。监控视频里这车很平常地停在斑马线前等红灯，看见买菜老太太慢悠慢悠过马路还摁了喇叭，和正常的车主一模一样。然后不到一分钟，他就死在车里。前几起案子也都类似。死者都是顺风车司机，死在自己车里，都服下了过量替莫唑胺——程羽文说这是辅助肿瘤化疗用的，凌川自己查了下还挺贵。按理说可以追溯药物来源，但眼见着刑警队长都来找高中生求助，技术方面和人脉方面估计都够呛。这条线索算是中断了，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来。
　　顺风车的接单记录并没有什么异常。最后一到两个乘客都是放学的初中生或者下班的白领，都是孝阳市最常见的正常人，朝九晚五碌碌无为的蚂蚁，根本没有作案动机和作案能力。死者的社会关系都挺简单，毕竟都是安分守法的27至30岁小城青年。苏凌川大概看了看他们的经历，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初中时都在孝阳市下辖的西江县龙桥镇读书。
　　凌川检索相关年份+地名，除了一个来自龙桥中学的已经404的录取信息就没有更多消息。凌川想了想，在搜索框里尝试了几次受害者的两两组合，果真有了发现：第一个死者杨斌和最后的死者李会是同级生。
　　接下来的搜索明晰了许多。凌川再次搜索，几个受害者的关系浮出水面——杨斌和李会是同级生，第二个死者罗振华比他们高一届；第三个死者肖唐稍微费了功夫，但也只用把校名置换成地名，便可得知他那时在镇上修车店当学徒，甚至还发现了他的贴吧账号。
　　顺着账号向下看去，发帖时间正好集中在2005年到2009年左右，是便于调查的时段。那时的肖唐还是个一头绿毛的黑胖子，或者说“杀马特”，最大的爱好就是蹲在那黑黢黢的修车棚里摆拍和打游戏（隔三岔五就在本地贴吧发帖找DNF队友）。不过2005年这个肖唐不怎么发耍帅照片了，对情感之事仿佛有了大彻大悟，开始写“忘了爱”之类的东西，频繁称自己是“受了情伤的男人”，看得凌川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油腻。
　　按照规律，这个期间他一定有了喜欢的人，至于和本次命案有无关系且按下不表。怀着八卦的好奇，凌川试图寻找这个梦中情人的信息。
　　下午五点四十，孝阳市刑警大队。
　　办公室里少见的烟雾缭绕，程羽文还想来一根，却只摸到空空软软的烟盒。尹明还像原来一样撞开门：“程副支队——咳咳，电话，找你的——着火了？”
　　“去你的，”程羽文起身开窗，“谁？”
　　“不认识一小姑娘，非要来找你，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找程警官。”
　　程羽文接过座机，听到熟悉的沉稳的声音：“下次见面你给我留手机好了，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所以你打电话来，有什么想法？”
　　“我想检查一下四位被害人的手机。”苏凌川言简意赅，听见对方陷入沉默后放松了语气，“——不一定真要把手机给我送来……手机系统账号什么的就可以，我自己会看，像华为啊苹果啊都可以看的。”
　　“我试试。”
　　“一时半会儿弄不到也没事……或许还有新的思路。”
　　“我找找。”
　　尹明看着程羽文挂断电话，没忙着接，先走过去把窗子开开：“学警？”
　　“倒不是。目击证人。”程羽文刚把文件夹打开，突然想到什么，扭头看着尹明，“你们刑技这么闲的吗？有空在我这晃悠？帮我找四个被害人的资料去。”
　　轰走连滚带爬的尹明，程羽文再次对着烟灰缸复盘。
　　最大的进展就是第一时间确定了是连环作案，弥补了前三起案子判定延迟的前车之鉴，并且可以通过相同点排查。
　　然而说起容易做起来繁琐，作为西南山区四线小城市，平时技术落后、人手不够、关系错杂等因素阻碍办案也就罢了，这次遇到了个反侦察反到变态的凶手。
　　让顺风车专挑监控缺失的小巷子钻也没什么，车里每次都消过毒，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唯一一次有一根来路不明的头发，应该属于女性，但头发究竟属于凶手还是搭车客也无法定论，头发的DNA对比也找不到匹配的，说明这疑似凶手的头发主人还没有案底。
　　之前几次也试图尝试过追溯药物来源，最后几乎都不了了之或是失去线索。西川省人口这么多，数据庞杂，追查几瓶小小的胶囊如同大海捞针。也想过请专家来做犯罪心理画像，但局里那点儿经费配上并没有被大张旗鼓宣传的案情……还是自己动手内部解决为好。
　　何况作为连环谋杀案的话，这四个人能有什么相同点呢……太常见了，真要找相同点自己也和几个有相同点呢。最头疼的结果就是：凶手丧心病狂，信心满满，随机作案。
　　想到这里程羽文忆起苏凌川的电话。手机里有什么信息？怎么查到手机上了？
　　程羽文没等尹明送来盒饭和资料就出门去，大厅里一股方便面和自嗨锅味。还没到六点就开始吃饭？还故意不吃盒饭，装成很用功的样子是吧？
　　——“时间就是生命。”
　　神经再次炸裂地疼痛起来。程羽文无可奈何地揉揉太阳穴，觉得现在的希望可能只有放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学生苏凌川上了。
　　磨了一天没吃东西，“天之将大任于斯人”的对象苏凌川正坐在挤挤攘攘的面馆里等餐。不同于以往持续在心里咒骂不慌不忙的冒粉师傅，今天凌川心情显而易见地好，不仅仅是因为抢到了座位。
　　今天下午下半场的最大收获是找到了那位“梦中情人”——虽然可能程羽文听到这个“好”消息会当场昏迷——不过当然不止步于八卦。
　　这种喜欢在互联网上展示自己的家伙当然也会炫耀心动对象，没费多大劲凌川便在贴吧里找到了缩写为HMY的女生，同样来自龙桥中学。
　　再次尝试检索，看来这位女孩子可是交际花——大名韩梦怡，吧友简称怡姐，2005级学生。很多匿名或小号在贴吧里表白，评论区清一色“果然是怡姐”“怎么又是怡姐”。没读普通高中，读了孝阳市区某不知名职高——毕竟这样的美色在哪里都会发光，找到蛛丝马迹还算容易——毕业之后不知去向。
　　凌川怀着对人类学的好奇之情打算观察一番千禧年间青春期男生表白行为，刚点进第一个帖子就被发帖人ID吸引了——HMYYB19921106。
　　很眼熟。字母加带着很明显指向时间的数字，刨除掉韩梦怡的名字缩写，这个ID还是暴露了发帖人的信息，比如生日。
　　凌川回到程羽文给的资料，顿时有清明感——
　　1993年11月6日，受害人之一杨斌的生日。
　　凌川大胆猜测，杨斌、肖唐，以及剩下的被害人，可能小时候情窦初开时都对韩梦怡有好感。
　　但胡乱猜测之后心里顿时有一块突然空下去。都有好感又能怎么样？说不定他们还都喜欢吃同一家面馆的米粉呢？
　　“——一两青红汤牛肉米粉加卤蛋！”
　　“这里这里！”凌川心不在焉地举手，却不小心打到了身旁拼桌的学生。扭过头取筷子，才彻底看清楚对方的脸，“骞大学霸下凡吃开元米粉？”
　　“我们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小凌川。”时骞把筷子递给凌川。
　　“坐在旁边都看不见，要我帮你发单子问一下好点的眼镜店吗？”对面居然还坐着程羽心，说话的当口还忙着滑手机，估计是还在打理一中□□表白墙的账号。
　　凌川用筷子示意店内排队排到隔壁文具店门口的学生们：“人太多，看不见嘛。”
　　“别配眼镜了，直接去眼科医院吧。”时骞嘴碎道。
　　凌川不管朋友们的揶揄，一边嗦粉一边含含糊糊闲聊：“程羽心，问你个事。”
　　程羽心抬起头：“讲。”
　　“你们表白墙这种东西，平时如果有人想发一些，呃，违法乱纪的东西，你们给人发吗？”
　　程羽心的重庆小面也端上来了：“看程度。想认识某个女生啊什么的是青春期正常反应，但打作弊群广告之类的我们都不会发，或者引战之类的内容也尽量不会发。否则要我有什么用？”
　　“平时老师会看着吗？”
　　“唔，年轻的也会看，教导主任也看，所以有些东西不能发吧。不过大家大多数也理解，不理解的我们直接‘扭送’他们见德育处了。啊，还有，有些时候想考我们学校的小孩或者毕业没多久的学生也会看，都知道的，问点报考建议或者回校时间什么的……”程羽心咬着筷子，“所以说嘛，这活忙啊，没之前贴吧里当吧务清闲。贴吧想发什么就能发，只需要我们看看不对劲的删就是了——而不是像现在，不知道文科班那个新老师换了个吴彦祖还是陈坤，一堆小姑娘迷得要死要活找我下单的，同类信息脑袋都大了，我都不知道‘郑’字怎么写了。欸苏凌川，你不是17班的吗？知道那老师的来历吗？”
　　“……不知道，不了解，我刚翘完课。”
　　“你现在就吃？我还打算打包回去呢，你入团申请书还没交到办公室，你不是说赶时间吗？”时骞对着程羽心说，接着转向凌川，“小凌川我们先走一步，回见。祝你顺利。”
　　“顺利。”凌川低声道，目送时骞和程羽心逆着人流消失在路口。
　　时骞个子不算特别高，但身形挺拔匀称，头发蓬松柔软，笑容温和阳光，是典型的、各种补习宣传册以及公益广告里会出现的健康青少年，此刻正不时侧过头，对仍专心致志于手机的程羽心说着什么。
　　凌川自恃对颜值无感——大家一块儿看《一人之下》，大家都喜欢小师叔诸葛青王也，凌川喜欢张楚岚就很奇怪了——但眼下凌川盯着程羽心和时骞，越看俩人亲密的样子越觉得胸闷。虽然自己和时骞也有默契没提一口程羽文的事，但眼前这种高调的架势也不枉所谓“绯闻男友”的流言。
　　不过高二都下学期了程羽心这家伙还没入团，平时学习上究竟在干什么？要不要劝劝她早点把维护学校社交网络的活路辞了，专心搞学习好了？
　　凌川一边想一边笑话自己多管闲事，自己的人缘都一团糟了还管别人。
　　等等，有点不对劲。
　　凌川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碗口。
　　听到巨响的身边学生纷纷侧目，以为吃出了苍蝇还是蜘蛛。凌川迅速扭头，不好意思地朝里边满脸横肉的师傅微笑：“收下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