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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是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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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不属于这片小破地方,受自身经历影响下,他并不爱笑,所以,很反感这世界。
一如那天,他背着书包路过公园的小路。胜似鸳鸯的两个人。
哈。
死情侣,尽在那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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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啊,回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一点事都帮不上啊?”跪在地上的人是他的姐姐。说是姐姐,其实是她认的弟弟。
他哭笑不得,两个眼眶挂着两横泪。
真可悲。他说的是他姐姐新找的男朋友。
那女人的名字总会在变。
今天说是约好到某家餐厅约会来着。男人反了悔,直接放了她鸽子。
这下好了,白裙子、如花似玉的妆男人根本欣赏不到了。
等女人哭完,他也止了泪,带着一丝笑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笑,说:“男人在你这,没一个靠住的。”
女人立即抬起双眼,一个耳光扇得真响。
哦。他忘了,他也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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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如何了?”站在前台的服务生问道。
“然后?”他还是在笑,仿佛那耳光根本不是打在他左脸。
“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还见到了我,和我谈心。”服务生扶了扶带着链的金丝眼镜,接下了他的话。
柜台旁有一墙玻璃,外面下着小雨,天蒙蒙的。玻璃里边,他皱起了眉,但笑不起来了。
“要喝点什么吗?”服务生说道。
“不……”他没心情,进食什么的只会更影响。
服务生拿起身后珍藏多年的“拉菲”——那是其实红酒。倒好之后,服务生将盛着光、装着暗红柔情的酒推到他面前。
“说点其它的吧。”服务生额前的发丝坠下来挡住了眼角的痣。
他盯着“拉菲”,又看了眼服务生。
“比如,不堪的未来。”
服务生并没有笑,脸上没有光,但开口后总有一种很亲近人的错觉。
他有点像他的一位故人。像在哪里,他想不起来了,总之熟悉的很,许是服务生刻意锻段炼出来的吧,总有点蛊惑人心的意味。
“我昨晚 ……”他终于打破了沉寂,外头狂风乍起,街道上恍忽间吹来了几张海报,捎带着枯黄落叶。
店门是紧闭的,门下垫着块“出入平安”的红色毛毯。倒是同店内灰调的装饰风格显得格格不入。
服务生抬起了双眸,瞳孔中闪过一丝光芒,饶有兴趣地听着。
“做了一场噩梦。”他继续说道,外边的天气没影响他们之间的融洽气氛。
“她抓着我,逃离了这座城市。我并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天黑了,我没管这么多。”他开始陷入回忆。
“我答应过她,等毕业了,拿工作的第一笔钱给她买支口红。她喜欢的色号我都知道。“说到这,他的眉眼变得温柔起来,“上大学的事也是她逼我去的。不然这事早实现了。暑假工我也打过,但打工总不太体面,我不想这样。”
“平时她老笑我俗,见人又不会笑,我就不服气了,说,‘见你之后,我不都笑给你看了吗?’”
“能怎么样呢,我就依了她。”
服务生依旧听着他讲。
他也没在意什么,说:“我可能扯远了。”
“没关系。您继续吧。”
“嗯。”他整理了下坐姿“那晚,她好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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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疯了。
开始抓狂,桌上的一切都给砸在了地上,连那瓶装着初恋送她的玫瑰花瓶都摔碎了。
她恨啊,无父无母,连上个学谈个恋爱,糟塌的却只剩下自己。
可她又恨什么呢,她能恨什么呢?
女人一直在砸东西。卧室里、桌上、椅子、甚至连衣柜里的漂亮裙子都撕了。
满地狼藉。
再怎么闹都没人去理会。
她开始大笑,把耳环、项链,再精致不过的发型都统统毁了。
这时,阳台的光洒了进来,红酒杯静静地立在地毯上。她笑不出来了,哑巴似的端起酒杯,走到柜前,拿起里头剩下的红酒。
装满,喝下。
再装满,再喝下。
反复不停。
喝完了所有的红酒,又开始笑,没有尽头似的。恍忽间,脸旁热乎乎的,她擦拭着脸,一边笑一边哭。
她突然发现,她从来都在装成熟、稳重、懂事、听话,却忘了自己曾经女孩模样。
不久,门渐渐被打开,男孩面带的笑容立即消失。
“姐!”男孩丢下书包,绕开玻璃渣子。
“姐?!你怎么了,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他急着去扶女人,破骂空气。
“有没有你伤到哪?!嗯?我看看……”见她依旧没有反应,男孩更慌了,不停着问这问哪。一会又把小区里他看不爽的人都骂了个遍。
女人其实身上数没有伤,男孩知道的。
“小破孩,我醉了。”
男孩像个愣头青,喋喋不休的嘴停了下来。
“我醉了。你……”女人其实清醒得很,“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一下医院?现在可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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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止了说话,看着眼前的红酒。红晕渐渐化开,直至没了颜色。
他瞳孔微缩,自己都没察觉到脸上挂着诧异的表情。
“你做了什么?”他道。
“红酒柔情似水,令人沉醉和着迷。”服务生也不掩饰,道,“可它不说,谁又在在乎它的颜色?”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而后又迅速暗沉下去:“是啊。”
“她后来骗了我。”
“她说,她没事。可以我又怎会信她。好在哪天及时,医生说,她有胃病,不能喝酒。她喝了整整五六瓶,我实在是……我是她弟,她养了我,我却对她一无所知。我这个弟弟实在不称职。”
十天后。
“姐,”男孩坐在病床前,“我会做饭了。”
病床上的女人早已不像曾经那样风光无限。
“你想吃我做的饭吗?我还知道哪些养胃呢。”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静谧。
“方含舟!!”男孩大喊,“你给我起来啊!”
“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那份丢去喂鱼!你以后就别想吃了!除非你……”
“除非你……”男孩低头,肩膀微颤,“起来啊……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泪水不停的下落,无尽的长夜不抵一句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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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含舟遇到池朔是一个冬天。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但却时常刮风,时而又下点小雨。温度不算低,却冷得刺骨。
“喝点什么吗?”方含舟微笑,将烫成细小波浪的发丝挽至耳后。
池朔那会才七八岁。穿着大少爷的小西装活脱像个小大人。
“我不喝。”池朔板着张稚嫩的脸说道。
方含舟瞧着他,几许开始憋笑:“小破孩可真会装。”
她几乎笑出声来,包间的隔音极好。池朔满脸无语,眉头微皱,将桌角的花瓶摆在了中央。
“冰激凌。”他低声说,方含舟仍在笑,似乎听到了却仍问了一声“什么”。
“我说,我要吃冰激凌。”他重复道。
方含舟笑得更欢了,嘴角快停不下来,眼泪都逼出来了:“小孩可真是小孩,要不姐姐再给你点杯温牛奶?小孩子多多补钙才能长高嘛。”
池朔不能理解。冰的温的混着喝只会拉肚子。
他想踢这个女人,奈何身高不够,坐在椅子上连脚都碰不着地。
他也不恼,等着冬天的第一份冰激凌。
“你不问问我是什么身份吗?”池朔问道。
“你不说,我又何必问,强人所难可是不是我的风格。”服务生笑道。
池朔不等他说下一句,继续说道:“我曾经也是一位少爷。”
服务生像池朔的一位故人,从他进门开始便觉得似曾相识。像谁?他不知道。
他有个毛病,想不起来的记忆他最多也是挣扎个一两分钟。然而眼前的这个人却让他头疼了许久。如此,他猜测那一定是个他曾在意,甚至这个人的存在影响了池朔很久的人。
可他忘记了。
真难受啊。池朔想。
玻璃桌上安放着一个花瓶,上面的枝叶渐渐长开,露出点嫩绿的芽。
“你是这个店的老板吗?”池朔将回忆捋了一遍,开口便只有这一个问题。
“你觉着我像吗?”服务生反问。
池翔看着他的眼睛,浅绿色的瞳孔闪着微弱的光芒。深邃,狭长。
“不像。”他枉下结论,目光移至他处。不像老板,那么这家店又如何在街道深处存在如此之久?
你喜欢玫瑰吗?
我爱了那人一辈子。又一次答非所问。
“那场晚会,你还去吗?”少年池朔依靠在门上,屋内的火焰不断跳跃,像是在挑拨人的心思。
方含舟坐在木制的圆凳上,拿起眉笔在脸上勾勒出柳叶般轮廓。她早就上好了妆,现在只差涂上口红了。待她画好眉,镜子里的少年早已离开。
“你先等等。”方含舟缓缓道。
立刻,池朔端着点心过来。
方含舟回头,妆容清透不似浓妆艳抹,却有瞬间一副柔媚多情的姿态。若不是池朔结识她多年,她的底细都多少知道些,不然当真要被她一股“娇生惯养”的气质给迷倒。
方含舟抿嘴微微一笑,得掳获多少少男少女的心。
“知道你一会没法吃太多东西。喏,”池朔把点心放置在桌上,微仰下巴示意道,“给你留着呢。”
方含舟抿嘴笑道:“谢谢。”
池朔实在受不了了,不留情面地揭穿她:“不想笑的话,就把它收起来,我这里可不吃这一套。”
果然方含舟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整个氛围都是苍凉晦暗的。
“大少爷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白呢。”
“别来无恙。”池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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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在池家洪宕。
池朔一如既往的等她散会。
九点。他等。
十点。池朔避开人群走在池家大宅的院里,抬手折了支没有名字的花,继续等。
十一点。池朔攥在手里的花开始枯萎凋零,依然等着。
十一点三十分。池朔连连冲进了那座他从未踏进的池家大院里。
满席嘉宾,谈言欢酒。他知道,他不属于这里。所以直到现在也只有方含舟替他进来,看望那位从小养他到八岁的奶妈。
十一点四十二分。天空下起了雪,他并不知晓,不顾一切闯进了记忆中熟悉的房子,破门而入,竟闻到了属于方含舟的味道。
满地狼藉的“舞台”中央,方含舟穿着他为她定制的礼服,这是完全照着她的身材和喜好而做的——次次远山近水,秀丽素洁。极目遥天时,溪水上空顺势升腾起鱼鳞般的云朵,幻化而多姿,乃至万重。好似无法遮掩,无法触摸。
她迎风而舞,积了满身的光。
她像是从遥远的时代走来,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有分寸,都有来历。
曾在包房欢欢大笑的她,从没像如今这样在漫天风雪中舞成“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样子。
远在池朔足前的花瓣旋成了枯枝和败叶。
又如死一般的寂静,又如思念无声。
大抵是,长空寥廓,衰草连天。纤细的背影模糊在富丽堂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