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镶金边》溪阿柠

4、第 4 章

　　开学前一天，时宁结束了「莉莉」酒吧的兼职工作。

　　小顾总到处打听时宁的联系方式，周经理知道时宁是高中生，怕小顾总太出格，打马虎眼没告知。转头致电询问时宁，是否要将联系方式给小顾总。

　　时宁去德瑞中学领校服，途径通往教务处的连廊，手机贴在耳侧：“没有与顾泽再联系的必要，麻烦周经理处理了。”

　　快到教务处门口，时宁停在两三米处：“对了，铭牌我已经放在储物柜的夹层里，工作服还在干洗店，改天还回来。”

　　周经理说：“不急，北京分店新开业，我要出差到九月下旬。你的兼职可是江湖救急，还没来得及请你吃顿饭，要不等我回来后再还工作服，正好补上这顿如何？”

　　周经理打的是另外的算盘。
　　短短兼职几天，不仅是小顾总，酒吧其他几个年轻常客也对时宁表现出兴趣，这些男男女女非富即贵，要是哪天时宁改变主意，和其中一个好上了，再攀关系可比现在难了。

　　做这行的，人脉搭建和管理能力一样重要，周经理不是体贴兼职员工，而是在下注潜力股。

　　挂断电话，时宁敲了敲教务处的门，里面回复：“请进。”

　　诺大的教务处办公室，暑假只有一位老师值班，姓梁，四十岁出头。
　　梁老师盘了一个低垂的发髻，中分发缝，乌发齐崭崭梳向两侧，一丝多余的刘海也无，整个人干净利落。她朝时宁点头致意，笑着说：“联系你家长好多次了。”

　　时宁监护人表格填的是小姨宁思娴的联系方式，昨晚才接到小姨电话，对方轻描淡写地说学校通知领衣服，她先前忘记告知了。

　　“老师，家长可能最近比较忙，抱歉。”

　　梁老师想起电话那头女声明显不耐烦，嗓门大且语速急，心下有些猜测，但不便多问，于是道：“家长忙的话，要不要在通讯录里加一个你自己的号码？以后有新通知，能及时看到。”

　　东舟岛的高中不允许带手机入校，学生们偷偷揣着打游击。德瑞中学那么开明得多，甚至允许学生号码录入家校通讯录。

　　时宁应下：“谢谢梁老师。”

　　梁老师推了推眼睛，递给时宁一张A4纸：“这是开学的物品领取清单，包括校服、配饰、学生卡和一些文具，我核对过了，你再清点一遍吧。”

　　德瑞中学的校服很讲究，春夏秋冬各有不同，主要以衬衫和西裤为主，女生可在裙装与裤装间二选一。秋冬校服是羊毛开衫、西装外套以及大衣。还有体育课专备的运动服，男女款都是黑白设计，质地精良。

　　另外还发放了一个28寸拉杆箱，左上角刻了德瑞的Logo，学校官方外出活动要求使用统一的行李箱。

　　叩叩叩，又有人敲门。

　　江致没想到会偶遇时宁。对方傻傻捧着一堆校服看向他，人畜无害地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才漾起笑意，好像见到江致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是真的很会勾人，怎么那么会，江致心道。

　　时宁带着一大堆物品道别，合上办公室门的瞬间，隐约听见梁老师说“下学期出国交流需要提前交材料......”

　　.

　　开学第一天，德瑞中学【二班灌水群】炸了。

　　【谁还没交英语作业？】：天呐，刚刚去办公室，转学生好帅！

　　【段临临临】：有我帅？

　　【谁还没交英语作业？】：微笑.jpg

　　【同学甲】：微笑.jpg

　　【同学乙】：微笑.jpg

　　......

　　【段临临临】：微笑.jpg，口说无凭，上转学生照片。

　　英语课代表悄悄拍了一个侧影。照片上的男生站得笔直，下颌线条流畅瘦削，照片很模糊，但仍能看出立挺漂亮的五官。办主任李数正带着他在办公室和各科老师打招呼。

　　段临捏着手机，忽然拍了拍身边的江致，说这转学生的侧脸好像有点熟悉。

　　江致额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抽动了一下，还没开口，闹嚷的班级忽然安静——说曹操，曹操到，李数笑眯眯地领着时宁走进教室。

　　据说李数曾是清大数学系高材生，人到中年发际线堪危，有向地中海发展的趋势。倘若看到李数老师简历栏中写着的「当年高考数学满分」，便会陡然改观，觉得那颗头颅光滑得特有智慧。

　　李数将保温杯立在讲台边角，台下意外安静，他扬了扬眉：“哟，孩儿们今天很乖啊。来，给大家介绍位新同学。”

　　新同学时宁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李数又补充了长长一串时宁曾获得过的音乐奖项，全是重量级。江致都忍不住多看了时宁两眼。

　　入学第一件事是排座位，全班唯一空着的，只有江致的前座，那位同学全家移民加拿大了。时宁来到座位，收拾好书本，想转头与江致打个招呼，却被段临截胡：“同学，你很眼熟啊。”

　　时宁完全没印象：“是吗？”

　　段临很确定：“是的。”

　　江致的声音冷冷飘来：“时宁是住在花溪园六楼的邻居。”

　　时宁看了眼段临的一头自然卷。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段临好像也是那天在江致家开派对的人之一。

　　“啊对对对，”段临恍然大悟，“捡到江致家小狗的那位。”

　　段临是社交狂徒，来去之间已加上时宁微信好友，顺手把时宁拉入班级大群。时宁低头一翻，有两个群天聊。

　　【高二（2）班学生群】和【2班灌水群】。

　　段临解释：“第一个是班级总群，任课老师都在里面，主要发布一些通知。灌水群只有同学，有事就上灌水群聊。”

　　果然，净化版的班群活泼很多。段临在班里属于会来事的，带头发了句“欢迎新同学”，群就炸开了，噼里啪啦一堆表情包。

　　时宁发了句「大家好」，又通过了几个好友申请。

　　江致瞥了眼群里越聊越歪的楼，心想这群人真能扯。前座的时宁忽然转身，手肘搭着桌面，嘴唇微微开合，看似有话要说。

　　江致问：“怎么了？”

　　时宁清凌凌的黑眼珠，看人总显得很专注：“要加个好友吗？”

　　江致愣了两秒，调出二维码，“哦”。

　　晚上江致没住花溪园，而是回了主宅。书桌上摊着一本数题册，笔尖在演算纸上划来划去，半天没算出一道题。

　　江致从来都是心无旁骛的，今天却连题干也无心读完，见了鬼了。

　　啪嗒，将笔一丢，江致闭眼仰靠椅背，心情有点躁。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违背一贯原则，在做题途中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时宁微信昵称就是本人真名，加上好友后，两人无交流，聊天框停留在「您已添加时宁为好友」的提示语上。

　　时宁的朋友圈没有设置“三天可见”或“半年可见”，内容全部公开，一翻到底。

　　一般来说，时宁能为了钱给苏修远当情人，能和顾泽一夜风流，多少带点虚荣，即便真的事出有因，即便......那双眼睛真的干净漂亮。

　　爱钓有钱人的年轻男生，江致见过不少，大多很敬业，认真经营自己的朋友圈，塑造精致完美的人设。

　　日常就是网红餐厅打卡啦、五星酒店度假照啦，有些段位低的，发一个自拍，不经意露出豪车、奢牌的Logo。而真正段位高的，炫财于无形，目的在于凸显格调，比如被金主带去的私人酒会、不对外开放的艺术展、小众私房菜馆等等。

　　江致想点开，又不想点开，纠结一阵，理智妥协。明明时宁朋友圈是全公开的，江致却有种擅自闯入他人领地窥探别人生活的错觉。

　　结果出人意料。

　　以上臆测的内容，时宁朋友圈都没有。

　　江致快速滑动页面，一目十行，大多是转载的公众号文章，原创的新鲜事很少，甚至不像个正常男高中生的朋友圈。

　　【小提琴到底几岁开始学？专家这样说】

　　【家长注意！七个错误拉琴姿势，影响孩子一生】

　　【如何进行空弦练习？】

　　【美育要从娃娃抓起！（深度好文，建议收藏）】

　　神他妈“深度好文，建议收藏”。

　　江致被这些转载的文章标题闪瞎眼，还以为误入某个艺术培训中介的朋友圈，再次确认头像，是时宁没错。

　　好好一高中生，朋友圈充满诡异的销售画风，十七岁的时宁，朋友圈看起来有二十七岁，就差穿西装拍张双手抱胸的侧身证件照了。

　　再往下翻几条，终于看到时宁的原创内容。

　　【小提琴培训招生，一对一上门家教，各类考级证书保过级】，配图是一沓时宁本人持有的证书，有央音考级的，有英皇考级的，分量都不如李数今天提到的那些奖项。

　　下面有两条评论，第一条是时宁的报价：【500元/小时，考试不过可免费续课】。第二条评论间隔一小时，仍是时宁发的：【已满员，报名请等下期】。

　　招生这条朋友圈是好几个月前发的，那会儿时宁应该还在东舟岛。真是叹为观止，500块钱一小时，生意还能那么火爆。

　　江致不知不觉将时宁的朋友圈翻到底，几乎没有任何分享个人生活的内容，都与小提琴教学有关。

　　最早的家教信息发布于四年前的夏天，算了算时间，那会儿时宁刚上初中，应该是在暑假里。

　　时宁的朋友圈自拍都没一张，堪称枯燥无趣，江致却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看了一个多小时，连那篇“深度好文，建议收藏”的文章也认真读了。

　　文章讲述了大量育儿心得，江致完全无法共情，觉得人生又浪费了五分钟。

　　今晚注定没心思刷题，空调间呆久了嗓子干渴，江致退出朋友圈，打算下楼喝水。

　　返回聊天列表，看到时宁不久前发来信息：【江致，在家吗？】

　　大概没得到回复，二十分钟后，时宁又发：【没事了，问题已解决，晚安。】

　　虽然略显马后炮，江致思索片刻，仍然编辑道：【我今天没住花溪园，刚才什么事？】

　　对方还没睡，聊天框顶部显示「正在输入」，时宁很快回复：【班长告诉我德瑞传统，明天有全科测验，范围在暑假作业中，我想借作业本划一下范围。】

　　接着又说：【已经有同学给发了扫描文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江致：【嗯，明天见。】

　　江致下楼，从冰箱拿了瓶冰气泡水，正巧大哥江霁开门回家。江霁穿了一身正装，身上带着不算浓厚的酒气，应酬了一整晚，眉目稍显疲色。

　　江霁毕业后进入新桓集团上班，鲜少住江家主宅，买了市中心一处高档公寓独居。回家次数少，但保姆阿姨体贴入微，提前备好醒酒汤和一碗海鲜粥，温在保温箱内。

　　难得在老宅遇见大哥，于是江致坐在餐桌旁，陪江霁喝粥聊天。

　　拧开气泡水的瓶盖，江致道：“哥，我打算明天回花溪园。”

　　江霁问：“不是说在家住一星期？怎么改主意了？”

　　江致说：“狗的腿伤还没好，不太放心一直寄养在会所。”

　　江霁笑着说：“你租的那么个老小区，还住上瘾了？小温教授说九月底才能回国，现在家里没人对狗毛过敏，把它带回来住呗”

　　“算了，地毯容易粘狗毛，万一小温教授过敏，爸爸会很暴躁。”江致义正言辞，“我还是去花溪园住吧。”

　　江家父母实行放养政策，江霁作为哥哥自然也不会多管弟弟妹妹，爱住哪儿都行。这个话题很快掀过，

　　江致看到江霁摆在桌面上的一厚沓文件袋，好多“海港新区”字样：“回来这么晚，去海港新区了？”

　　路程横跨大半个明市呢。

　　江致作为集团接班人之一，提早了解业务没坏处，江霁得空便会跟他说道说道。今晚的应酬，是明市的几个地产公司邀约，主要谈论关于在海港新区的酒店合作项目。

　　海港新区本是明市郊县一处荒芜地，常年土地流拍，无人问津。全区只有一家社区医院，教育资源更是贫瘠，明市教育水平全国领先，但该区中介都不好意思向外省购房者吹学区房概念。

　　当惯了小透明的海港新区，谁知换个赛道后一朝变凤凰，由于地理位置优势，被打造为“高新技术示范区”，大量外资引进，国内部分高尖制造业也将迁入，发展势头迅猛。

　　未来预期有了，基建就跟上了。

　　近些年，海港新区修隧道，通地铁，核心区域统一筹布，饼画得又圆又大，土拍溢价屡创新记录，高堂大厦随之拔地起。

　　核心区域耸立的商业大楼，大多属于非私人业主，由几个眼光毒辣的地产公司先下手为强，分别持有。
　　其中握有最多物业的是顾家的明基地产，正热情邀请江家的新桓酒店集团品牌进驻。

　　其实这是双赢的局面。

　　于酒店集团而言，进驻国家级示范区对酒店品牌形象大有裨益，并且有产业的地段不缺客源。
　　于持有商务楼的业主而言，可靠高端的品牌酒店，能带来长期稳定的回报收益，还能提升周边环境的整体档次，大家乐见其成。

　　明基地产的商务总监十分热情，江霁应酬一晚上累得慌：“饭局上还见到了苏修远。”

　　酒店集团大多是轻资产运营，核心竞争力在于酒店运营模式、管理经验、品牌价值，新桓也不例外。
　　轻资产的短板也明显，由于缺少土地和商务楼这样的重资产，一定程度上受地产公司与业主的牵掣。经营酒店集团，必然和地产公司有千丝万缕的合作联系，而苏家就是搞土地开发的，也在海港新区拿了块地。

　　明市圈子就那么大，十次宴会，能见八次。因苏向笛母亲的关系，江家与苏家有龃龉，但成年人追求体面，过了这么多年，生意场上起码能当平和的陌生人。

　　江致愣了愣：“他也在？”

　　“嗯，他刚从杭州回来，看着心情不太好，据说是他......”江霁对苏修远糜烂的感情生活不置可否，顿了顿，“......他男朋友提分手。”

　　陪大哥喝完粥，江致独自回到房间，脑海中反复回旋江霁刚才的话：“苏修远喝多了，扬言要教训那个男朋友。”

　　酒品反映人品，江霁未将更难听的话转述出来，“婊子就是婊子，多少钱砸进去都是打水飘，老子一定弄死他”。

　　江致问：“他真的会去打人？”

　　江霁对苏修远其人嗤之以鼻：“又蠢又坏，下作起来超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