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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见亲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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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外有轻微脚步声,左印之腾地一惊,随后眼疾手快地将纸揉成一团,扔进纸桶中。
来人身姿卓绝,正是幻化后的陆习玉。
“先生辛苦,有些事耽搁了时间,来晚了。”陆习玉一手负后,一手牵起左印之,与老学究客气一句,未等回答,转身便走。
陆习玉捏疼左印之了。
左印之眼睛亮闪闪的,盯着自己腕上的这只大手,骨节分明,应是常年不再习武,养的金尊玉贵,但能看出使用兵器的力道。
这次除用血之外,主人第一次抓住他的手腕。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落进陆习玉眼里,则是:这孩子在学堂呆一天,好像更呆傻了?
陆习玉一时间未能分清人间时辰,生生迟了近几刻钟,直到他睡醒一觉,见天色昏暗,才想起还有个‘血药包’被他丢在学堂里识人间字。
陆习玉其实懒得出门,但走一圈,石惊在照顾老黄狗,石乖在丹房研究他的丹方,这么大的府上只有他们几个,好像只有他自个儿最闲的没事做。
罢了,好歹是自己的‘血药包’,说好得好好‘养着’。
就是这孩子不止乖巧听话,怎么话也变多了?
陆习玉徒步而来,接着左印之之后同样徒步而去,刚走出去没多久,就觉手背上有人写画:“主人,能买些吃食回去吗?”
无名山上的神仙妖精吸收天地精华,以灵气为食,陆习玉从来不食烟火,俩石头又没怎么吃过东西,自然不知食物到底是什么。后来有了左印之,要养着个凡间孩子,石惊就揽下了三餐重任,不过石惊做饭水平忽高忽低,有时候误打误撞做出的能吃,有时候做饭难吃地连湖泊里的黑蛟闻到了都要游得远远的。
左印之觉得,人间熟透的食物,比半生不熟的肉类和灵草,要能入口一些。
“可以吗?”左印之试探着,又写下三个字。
这时候,陆习玉已经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指着正要准备收摊的抄手摊子,问:“这个?”
左印之看也没看是什么,立刻点头,用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在陆习玉手背上敲了两下,表示同意。
其实旁边就是灯火通明的酒楼,陆习玉随手指了个离他们最近的摊子。
陆习玉秉承着随性随心之道,大概想要用‘懒’字贯穿无尽岁月。
左印之心满意足地拎着半成品的抄手,跟着陆习玉回家。
这时候,天已经快完全黑下去了,就在快要到家的拐角小路上,前后两拨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其中一暗色打手服的人一拱手,道:“我们家主子有请,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陆习玉道:“不认识,让开。”
左印之适时地往陆习玉身边近了一些,死死盯着腕上的手。他知道主人的厉害,知道主人无所不能,可他依然紧张。
这些人,怎么找主人麻烦?
主人最不喜欢麻烦。
陆习玉感觉身边人离自己近了些,再看来人架势,还有时不时地往他身侧的小银子身上打量,明白过来,应该是与他的这个‘血药包’有关。
虽说是有点麻烦,但也不介意去一趟。
总之太闲了,闲着也是闲着。
果然,下一瞬就被人墙围住,带头的朝一边空气拱手说:“您别难为小的,我们也是秉公办事。”
‘公’?哪边的公?皇城的那位?还是禹王那边?
这一下随便一猜便已经八九不离十。
“也不是不行,”陆习玉说:“贵地可能将它煮熟?我儿刚下学堂,还没吃饭。”
“……能,当然,您,您请。”带头的愣了一下,看陆习玉指着左印之手里拎着的纸袋子,里头装着的生抄手,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他们准备的先礼后兵,还有迷药全都没用上,就请来了?
奢华的偏殿里,陆习玉端坐在玉桌一旁。
桌上摆满了珍馐。左印之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抄手,皮薄馅大,晶莹剔透。
左印之除了这碗抄手之外,什么也没吃。他担心有人害他们,会不会在饭菜里下药?见陆习玉没拦着他吃抄手,就乖巧的吃了个干净,菜是一口没动。
“你家主子还未到?好大的排场。”陆习玉换了一只手,支着头,朝殿外看。
伺候在一旁的侍女解释道:“主子本是等着的,突然有急召……着急的事,说是稍等就回来。”
左印之扯扯陆习玉的衣袖,写道:“他们是谁?我担心您。”
陆习玉道:“一个老朋友罢了,不必害怕。若说真担心什么,你先担心一下自己。”
这里,他也算熟悉,当初来过一次,只是没想到还会有再回来见面的一天。
左印之疑惑不解。
说着,外头乌泱泱一群人,有声音呵斥他们,散了之后,一个瘦高修长的身影踏入门中。
来人一身玄金大氅,头戴金冠,发丝银黑相间,略微细纹爬上俊逸非凡的脸,大约已是不惑之年。却不知为何,明明未老,竟一身暮气。
近乡情怯,玄金靴停在门槛处,下一步怎么都迈不上前,侍女赶忙上前搀扶,这才颤抖着双手,往前挪了一步。
“我……我……”我儿……
他的女儿果真如神仙所说,好好活着。不……是……儿子……他的儿子……
禹王爷心中翻江倒海,克制着不能说错话。
当老学究跟他传信之时,他还以为又是谁冒充小王爷做的局,自己膝下无子的消息禹化国人人皆知,不知是否出自国师之手,后续总寻与自己相似的送入府中当养子养着的人不仅其数。
他索性将计就计,来者不拒地带回府中审问,再送出去。装作入国师的圈套,一生荒废,只为寻子……
刚收到消息时,他以为这次也是……
没想到……
“狗王爷?好久不见。”
陆习玉一抬手,门窗封死,结界升起,侍女侍卫皆如同石像般闭目远立。
久不闻此音,一句话在禹王脑中炸开。失去支撑点的王爷‘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双手还是颤着,泣不成声。
“多谢……多谢您慈悲……让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见到……”
陆习玉补充禹王爷的话,说:“见到你儿子?”
他嗤笑一声:“巧合罢了,你以为你配见他?”
禹王面色难看,“是……是我对不住他……对不住……是我糊涂……”
儿子?
谁的儿子?
“罢,说来重游故地,则自安之。”陆习玉说:“我来此乐个闲,竟不知刚落脚,就又被你扰了清静。”
禹王悲恸,盯着不远处的左印之,眼中满是心疼悔恨,不敢言语。听到陆习玉不在意捅破他和左印之的父子关系,松懈下来。
“印之……我是你爹,你……”
左印之站起身,躲到陆习玉身后,侧着头,偷偷看这个不甚年轻的王爷。
陆习玉说:“起来。没有父跪子的规矩,你想折他的寿?”
禹王赶紧撑着起身,“是是,是我不好。”
小银子跟他久了,一朝见到亲生父亲,会有什么反应?不应该抱头痛哭吗?或者先艰难相认?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孩子果然是被自己养的呆呆傻傻了?
陆习玉的思绪,不知不觉多在左印之身上落了须臾。
左印之站在陆习玉身后,盯着那陌生王爷,收回视线,转而盯着陆习玉的脊背。抬起手,在陆习玉右肩后写画:“主人,他是,我父亲?”
陆习玉双指叩叩桌面。
左印之又写:“我没有父亲。”
陆习玉觉得好笑,说:“你确实不该有这种耳聋目瞎的父亲,不然,你也不会是个哑巴。”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禹王看到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少年,轻抬右手,隔着衣物,在陆习玉肩后写写画画,知晓他们在对话。
陆习玉突然来这么一句,禹王心口都要疼裂了。
这位说的没错,他确实是瞎了眼,放任后宅作乱,害死自己的孩子。
当年,自陆习玉走后,禹王便查出下毒陷害的人,杀的杀,散的散,如今这禹王府,再不是以前的禹王府了。
为了打消皇兄和国师的疑虑,为了护住禹化国这一城民众和他自己的下属,他必须要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再不会有夺位的可能。这样,他们才会放过他们……
可就算别人都说禹王残害骨血,拿去献祭,又如何,事已至此……
禹王从糟乱的记忆中回笼,想起陆习玉说起来此落清闲,那也就是说,他还能多见他孩儿几面?禹王掐住自己汗湿的手掌,整理好自己的声音,说:“天色已晚,您若不嫌,可否在府中多留些时日?我这就差人去将正殿收拾好,您”
陆习玉道:“不必。”
陆习玉想起童女塔中的洛赢,时隔多年,不知修行如何了?他将身后的少年让出来,想了想,说:“不如你在这儿留一晚,我传与石乖让他明早来接你去学堂?”
话是问询的话,说出来的意思非常明了。左印之不想留在这陌生地方,可他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主人。
左印之没有动,只看着陆习玉。
陆习玉手指敲敲手腕,说:“有事,便用玲珑珠联系。”
玲珑珠?
左印之看看自己腕上的串珠,这是早晨给他的,他以为是幻化衣物用的,这还能联系?
陆习玉没等左印之有无点头,往前一步便消失无踪。与此同时,窗门大开,侍女与侍卫恢复神志,殿中只余一少年、一王爷。
禹王心里有许多话想跟自己孩儿说,倾诉自己的思念与懊悔,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不成句子。
“……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左印之眼中无悲无喜,他重新坐回桌边,端正望着禹王爷,面上写着‘愿闻其详’。已经没有半分方才在陆习玉身边的怯弱,平静的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是为父不好……”
禹王解下斗篷,丢给侍女,屏退侍卫,亲自关上门窗,回身拢着衣袖,依然掐在掌心,使得自己清醒。接下来,便一五一十地将当初发祈愿与童女塔之事,一字不落地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禹王本是武将,现下低垂着眼睛,不敢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平等交谈,极尽放低着姿态,浑身上下都写满愧疚之意。
“是为父不好……”
左印之瞧他模样,眼皮抬了抬,说:“我父,名陆习玉。”
他字正腔圆,是清脆好听的少年音,他说:“我不认你。”
禹王听到,像见了鬼!
他……他儿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