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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发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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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包趴在床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他起来一看,床上已经没有了杜夷初的身影。
他后半夜就被爹爹叫醒,被他老人家拎到这个房间来,给娘亲上药,小豆包又见到娘自然是高兴,可看到她的伤口,又难过担心,他不想离开,就趴在她的边上睡着了。
小豆包揉揉眼,四下张望,终于在房间的一角里,找到了那抹让他欢喜的身影。
“您在做什么?练气功么?”
房门被推开,是爹爹进来了。
“爹爹你看,她在练气功!”
杜夷初盘腿而坐,阖目说道:“小豆包,这叫冥想。”
游雪书端着早饭愣在当场。
小豆包问:“什么叫冥想?”
她答:“你可以理解为,靠控制意念来清除负面的情绪,我经常这样,很管用。”
小豆包说:“那不还是气功嘛!”
游雪书把早饭放到桌上,问:“你没事了?”
杜夷初气定神闲,语气松弛,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眼都不睁地说:
“当然,我这个人,很勇的。”
小豆包凑过来,崇拜地说:“爹爹说你昨天遇到了很可怕的事你真的没事吗?”
杜夷初无所谓地笑笑:“我可是现代人,又不是封建女性,放心,小日本那两下子,唬不住我的。”
游雪书的嘴角抽了抽,又想起她昨天鼻涕眼泪横飞的样子,嗤笑了一声。
小豆包说:“昨晚我给你上药的时候,看见你的伤口了,你还疼么?”
“疼,那个确实很疼。”杜夷初实话实说。
一想起昨天吉田那个王八蛋用手抠自己的伤口,那种疼,真的是更让人有阴影。
“吃饭吧。”他叫她。
杜夷初睁开眼,起身,坐到饭桌上去。
刚端起碗,手就打颤,两根筷子在她手里抖得像快板儿似的。
游雪书看着她,小豆包也担心起来。
小豆包说:“啊呀!娘,你在发抖。”
“不是叫你改了称呼吗?”游雪书训斥道。
小豆包撇撇嘴。
杜夷初尴尬地笑笑:“我是有这个毛病来着,我小时候一哭久了,手就抽筋,养几天就好了。”
说罢,她低头艰难地把饭往嘴送,刚要入口,米饭却掉了。杜夷初叹了口气。
一见她叹气,小豆包赶紧上前,拿过她的筷子,说:“我来喂你吧!”
“不用,没那么娇气。”杜夷初就要去拿,小豆包却把碗抱到身侧去。
“我说我来喂你,你只管张嘴就好了。”
杜夷初有一瞬间的失神,又想起来小时候爷爷满胡同追着她喂饭的场景。
那时候,爷爷总骂她,“娇气鬼,这么大丫头了,吃饭还要人喂!”“你再吃一口!再吃一口行不行啊!”
爷爷的漫长病程里,她忙着学业,直到他过世,她竟没能侍奉床前,喂过他一口饭。
“张嘴,啊——”小豆包像个小大人一样,把勺子递到杜夷初嘴边。
杜夷初嘴巴一瘪,无声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哭了呀!”小豆包慌了,回头向爹爹求助。
看着她不住流泪的样子,游雪书也有些不知所措,他给小豆包一个眼神,示意他快哄哄。
小豆包点点头,温柔地说:“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你再被人欺负了。”
游雪书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杜夷初看着小豆包,又是感恩,又是愧疚,一时间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也把手放在了小豆包的头上,怜爱地摸了摸。
她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手指,游雪书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
杜夷初用袖子抹抹眼泪,打起精神说:“我昨晚都听见你们说的了,什么计划什么的。”
游雪书打断她:“这些事不便当着孩子的面说。”
杜夷初吞了声,小豆包把饭给杜夷初为了小半碗,见她没胃口,就撂下碗筷,自己吃饭。
“池儿,吃完了就回去背诗。”
“知道了爹爹。”
小豆包很懂事,扒拉几口饭便跑出去了。
门一关,游雪书便换了一双狠厉的眼睛,杜夷初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
“你知道的太多,吃完饭就送你上路。”
“上路……上哪儿的路?”
“黄泉路。”
游雪书挑挑眉,一团阴云笼罩在他眉间。
“所以说,你杀了吉田,不是为了救我?”
“当然不是。”
杜夷初撇撇嘴:“所以说,这次要把我丢进焚尸炉,还是塞进冰窟窿?”
“自己选。”
杜夷初从桌上拿起一把匕首,悠闲地拔出来,看了看,说:“那我还是选择自裁吧,你也不必为我请什么西医,更不必为我上药了。”
游雪书站起来,攥住她的手腕一压,她的手就松了,他利索地接住掉落的匕首,入鞘收好。
他冷冷道:“药不是我上的,是池儿。”
“哦?是嘛?”
杜夷初的嘴角偷偷浮起一丝笑容。
明明昨晚,她听到有人在她床边诵诗来着。
那时她挣扎在噩梦中,烧热不退。
梦里她回到那座孤儿院里,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忽然远处有钟声响起,梦里日本兵云集,黄呢军装护耳帽,刺刀如林,骎骎乎有立吞之势……
吉田的一张脸狞笑着向她扑来!
她还是怕,心脏像要爆炸似的,她在空旷的教堂里不断地嚷着吼着,可她的声音却被梦境魇住了。
后来,有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同她讲话,可他不知她的名字,只叫她“喂”“喂”“你”“你”。
再后来,就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诵诗,声音清澈,语调柔和,她像被破解了诅咒般,梦魔瞬间四散,也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只依稀记得一句……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小时候,爷爷也常给她念诗哄睡。
常念的就是岳飞的这首,《满江红》
晚上,吉田大佐书房。
游雪书接了一通电话,脸色阴沉。
“怎么了望哥?”□□问。
游雪书说:“川岛虎明早就到。”
“不是说晚上吗?怎么提前了!”
游雪书赶紧交代:“常春,你去伪造一份山本博士的电报,就说他有急事召吉田回日本。”
“嗯!我现在就去!”
章璞玉说:“眼下的形势,山本博士那边派你回满洲寻找铀矿,我们这边迟迟没有动静,陆军方面已经停止给山本博士的科研投入经费了,这个川岛虎是海军的人,你应趁这次见面,跳出陆军的团队,让川岛虎带你进海军的研究计划。”
游雪书镇了镇神,坐下,浇了浇茶盘。
“昔日我在大学的时候,跟荒胜教授有过交情,川岛虎和荒胜教授是多年好友,我有信心。”
章璞玉说:“就看海军信不信任你了,毕竟你是中国人。这也是吉田总逼你生孩子的原因,日本方面也好掐住你的软肋。”
百惠走了进来,说:“美奈子小姐已经和她的情人走了,我亲自送上的火车。我刚才去找那位阿初小姐,按照望哥你说的,让她假扮美奈子,可她不肯穿和服,说是不想给日本人端茶倒水。”
章璞玉说:“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计较这些。这个女人,我们白白搭救了她!”
游雪书没说话。
百惠看着他阴云密布的脸,说:“不行就我来,反正美奈子小姐平常也不见人,何况川岛虎与吉田有十几年没见,他肯定不记得小姐了。”
章璞玉道:“你可饶了我这颗心脏吧百惠!就你那日语水平,也就是咱们念优级学校的水平,端个茶倒个水的还行,若是那川岛虎真与你攀谈起来,你那口音一准露馅。”
游雪书说:“她的日语发音的确标准。”心里在想:也不知道是什么水平,骂人却是够用的。
百惠说:“那我再去劝。”
清晨的天阴沉沉的,黑云翻滚,又在酝酿一场大雪。
街市上一片荒凉,卖肉的,卖菜的,全都不见了,唯一的一个冻鱼摊位前,一伙人因为争夺鱼肉而大打出手。
打也打不多严重的,都已经饿得像皮包骨了。
一座大宅内,两个男人面对面跪坐着,享用着饭团。
游雪书抱歉地说:“近日哈尔滨物资不足,物价一日三跳,只能以粗茶淡饭款待您了。”
川岛虎说:“没关系,这也证明,你岳父大人驻守满洲多年,为人清廉。此番没见到他,真是遗憾。哎?我的侄女,美奈子小姐呢?”
游雪书说:“她今日身体抱恙,恐怕不能亲自来接待您了。”
川岛虎皱眉,不悦地说:“怎么来的这样不巧。”
两人一阵静默。
忽然,一阵木屐声打破了这沉默,两人抬头一看,门开了,院里走来一个穿着和服的年轻女人,游雪书和川岛虎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她的身姿风雅而优美,游雪书看得呆了,川岛虎也惊讶道:“这位就是我的侄女美奈子小姐吧?真是女大十八变。”
杜夷初站在他们面前,深施一礼,抬头时,面庞明媚,她一开口,日语温柔婉转。
“早上好。”
“早上好,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家伙,现在已经嫁做人妇了。”川岛虎说。
杜夷初彬彬有礼地和川岛虎打过招呼,就安静坐到一旁去了,给两人奉茶。
川岛虎与游雪书继续商谈正事。
川岛虎说:“满洲的确连一处铀矿都找不到吗?”
正在倒茶的杜夷初,手上一顿,铀矿?他们在研究原子弹吗?
游雪书说:“我们找了三年了,一处也找不到。”
原来,这就是爷爷说的,给日本人“做事”?
天哪!我的祖宗他……竟然参与了二战期间……日本的核研究?
川岛虎说:“这真是个无底洞。”
游雪书说:“虽然知道原子弹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缺少实验所需的铀矿石,根本无法成功。我们的预判是,美国也很难在战争中实现对原子能的使用。”
川岛虎沉吟片刻,灰心地点点头。
这时,百惠走了过来,说:“美奈子小姐,您不能久跪。”
杜夷初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听到百惠这么一说,她立刻目光闪躲,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川岛虎问:“美奈子,雪书君说你病了,你不要强撑,回去休息吧!”
游雪书蹙眉,悄悄看向她的伤口处,却听到杜夷初讷讷地说:
“我、我有……”
百惠急得,偷偷推了她一把。
杜夷初咽了口唾沫,说出了准备已久的台词。
“我有孕在身,可能不便陪叔叔太久。”
游雪书错愕,看了看她,又看向百惠。
百惠在游雪书杀人的目光中,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川岛虎看见杜夷初脸红的样子,高兴地笑了:“哈哈哈哈!这是天大的喜事,雪书君,恭喜你,有了大日本帝国的后代!”
游雪书喉咙里干噎了一下,嘴唇扯了扯,笑了:
“我真是、真是太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