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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慕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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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吴措又跟着八哥查了一圈房,结束后时间将近九点。
村子里普遍作息早,吴措一个人离开小院沿着村子转了一圈,几乎每家都熄了灯,一两户民宿还开着,动静不大。夜空里月亮明得澄澈,村里没有路灯也照样看得清路。
安静是独属于小村庄的浪漫,吴措沿着村庄一路走过来,周围只有簌簌的风吹树叶声和丝丝虫鸣。
回到小院后,各屋也早已熄了灯,院子中央放着太阳能的小夜灯,光线蒙昧,周围绕着一圈飞虫。
吴措的房间在小二楼中央一间,从楼梯上去经过过道,吴措瞥见他隔壁靠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还开着灯,光线从门缝里泄露出来。
白天八哥给他介绍过,这是呼延的房间。
已经十点多了,里面还开着电视放着什么,吴措没听清,也没在意,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十点钟对吴措来说时间还早,洗漱后他将衣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依次挂起来,几件压出褶的衬衫用挂烫机熨了一遍,最后拿出电脑坐到桌前。
想起白天的事,开始搜索起桃花小院。
关键字刚输入进去,隔壁传来一阵笑声,混在咿呀的电视声中,有些分不清明的朦胧感。
是呼延的笑声。
他没听呼延笑得这么开心过,墙壁隔音有限,以至于他可以听到呼延层次渐深的笑,但听不清她说话的内容,这让他分不清呼延是在对着电视作评论,还是在打电话,或者是她的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
当他意识到他的屏幕停留在搜索界面过久的时候,隔壁已经听不到呼延的声音了,只有电视机还在固执地响着。
定了定神,吴措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点击搜索,前排跳出来的都是些和小院无关的新闻,吴措浏览器翻了五六页才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是一个两年前的帖子,主页挂着一个链接,点进去是篇公众号文章:
《实访L城某疗养院:全员有病!!!》
文章一共两千来字,前一千五百字都带着丰富的感叹号来抒发这个疗养院有多“有病”。
按照笔者的话来说,就是:医生狂躁易怒,院长装瞎包庇,员工精神状态堪忧,一圈下来病人才是最正常的。
公众号是转载,原文章已经被举报下架。
整篇文章看起来没头没尾,但很会调动人情绪,引来很多乐子人围观。
在这个帖子下,有大半人觉得是绿贴,也有一些人慕名想找原作者询问想来看看这个全员有病的疗养院是什么样的。
吴措注意到,有一个昵称叫作Hu的人连发了三条几乎同样的留言:
“@吧主,不实信息已举报,请尽快受理。”
“@吧主,这帖子胡说八道,举报了,什么时候删??”
“没人管吗?这帖子是假的。”
但没人理她。
从最新贴看出来,贴吧不久后就长草了,无人管理,这也是这贴能留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吴措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搭着椅子脚撑,椅子已经够高了,他的腿依然高出一截半曲出了个角度。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随意敲了几下,几秒钟后,吴措坐直在键盘上开始打字,把贴吧链接发给了熟悉的媒体人。
附了句话:麻烦帮我查一下公众号的记者现在在干嘛。
他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只是因为他想,如果他当时没有失约的话,他应该会在那个记者来之前就来了小院,也许就没有这回事了。
吴措只能这样来解释自己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但没过半小时,吴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就开始后悔自己干嘛狗拿耗子了。
作为被他狗拿耗子的对象,呼延并没有让他好过的意思——隔壁电视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在电脑前的时候还好,这会儿躺在床上,他的床紧贴着靠近呼延房间的那面墙,电视里的声音就像是贴着他耳朵边放似的。
吴措本来就对入睡环境敏感,有丁点动静都睡不着,这下彻底不用睡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夜猫子是吧。
吴措枕头蒙着脑袋试图催眠自己。
半小时后,一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在黑夜里慢慢睁开。
睡不着。
真睡不着。
吴措闭了闭眼睛,从床头抄起本书朝墙上敲了两下。
没用。
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真实地体会到一个叫做“无能狂怒”的词。
……
呼延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安稳,以至于陆离留下短信在清晨离开的时候,她都丝毫没有听到动静。
起床的第一件事,呼延将正对着院子的窗帘拉开,底下已经陆续有起得早的人遛弯回来了,呼延打开窗子朝底下打了个招呼,又伸了个懒腰,长长吸了口窗外清新的空气。
一系列预备动作完成后,呼延这才拿着洗漱用具打开门准备朝洗漱间走。
可门刚一打开的时候,呼延就被斜靠在她门框上的人吓了一大跳。
“吴措你有什么毛病啊?每天早上例行堵在人门口吓人是吧?”呼延捂着心脏冲吴措嚷嚷。
吴措一手拿着个牙缸,一手攥着把牙刷,嘴角还挂着点牙膏泡沫,头发凌乱得完全没了前两天的精英形态,两颗无神的眼珠子底下挂着两道青紫色眼袋,一晚上没睡觉似的。
呼延敢说,吴措要是这副样子去刘姐饭馆吃饭,绝对不会被当成冤大头宰。
顶多当成冤死的鬼。
吴措面无表情,声音里不带半点腔调,“开着电视睡觉是呼延医生的特殊癖好吗?”
呼延回头,房间里电视明明关得好好的。
“你别找茬。”呼延说。
牙都没刷完就跑过来找事,真是病得不轻,如果不是昨晚陆离过来,她现在心情愉悦,指定要和吴措吵一顿。
不过她大人有大量,不愿意和他计较,于是冲吴措白了一眼就准备往外走。
谁知道这位完全不识趣,长腿一迈把她堵在了门口。
“给个说法。”由于困倦,吴措的声音里带着懒散,眼皮都没能完全抬起来。
“什么说法。”呼延抱着盆乜他一眼。
“昨天晚上,我一晚上没睡着。”吴措眼皮半睁不睁的,看着像要吃人似的。
呼延就有点不明白了,“神经衰弱?要药方找宋医生要,我半吊子水平开不来。”
说完又准备往外走,吴措将牙具随手放到窗台,直接倾身摁着她的肩膀将她贴在了墙上,手肘轻抵着她的肩胛骨,居高临下的气势,俯视着她。
这么近的距离,呼延能闻到他口中淡淡的薄荷牙膏味道。
抬眼仔细看,额前还挂着湿哒哒的碎发。
早上根本来不及收拾,他身上穿了件宽松的半袖和长裤,肩膀既宽且平,袖口下半露不露着紧实的肌肉,比她还要白一度的皮肤泛着瓷器似的光。
和他对视了两秒,呼延终于再次忍不住了,“学偶像剧是吧?有病就治。”
吴措嗤了一声,“你说什么。”
“如果你想用这种烂俗的理由接近我,那我劝你早点死心。”呼延握着脸盆边缘用力向吴措腹部撞了一下,离开被他控制住的空间,“我不吃这套。”
吴措是真的被无语笑了,一晚上没睡的燥气这会儿反倒负负相抵,他此刻心情已经平静如水,抱着胳膊扫视着呼延。
“我要是不死心呢。”
?
没底线还有理了?
脸皮厚的见过不少,但比她还厚的还真是少见,呼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吴措看着呼延大脑卡壳似的表情,说:“你昨天晚上,和谁说话呢。”
“关你什么事。”呼延下意识就呛他。
说完又想了想,轻咬了下嘴唇,下巴一抬,“我男朋友啊。”
“你男朋友?”吴措似乎很感兴趣,偏头朝呼延房间了瞥了一眼,“人呢?还没起床?”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快九点了。”
“九点又怎么了。”过道不宽,呼延伸手把吴措拨开,“他起得比你早多了。”
说完没等吴措回应,呼延抱着盆快速下楼。
二楼也有洗漱间,但看吴措的样子估计也会跟着过去洗漱,呼延干脆跑到了楼下。
越跑越觉得无语,虽说霸王餐那事是她有误解,但该说不说她的第一直觉还是对的,吴措这人就是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
明明知道她有男朋友还蓄谋接近,不该叫吴措,应该叫吴道德吴底线!
一路腹诽走到楼下,就看到了院子里带着几个病人练五禽戏的封筝,呼延老远朝她打了个招呼。
“早啊,查完房了?”
封筝抬头,喊住匆匆走着的呼延,“等一下,有个事和你说。”
楼上,吴措从窗台上拿起牙具,去洗漱间漱了口,又接了凉水扑了一把脸。
镜子里他的头发有几撮翘起,洗手台上看了眼,记起没拿吹风机,吴措收拾好洗漱用具准备折回房间。
过道上再次经过呼延的房间,她的房门半开着,留着很宽的一道缝,吴措觉得他不该往里看,但在即将经过的最后一秒,他的视线还是飘过去了一瞬间。
单人床的床尾处放着一张宽大的沙发床,上面放着一张黑白条纹的毯子,半掀着,有很明显的褶皱。
吴措眼皮垂了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孙姨吵着不肯走?”呼延听完封筝的话说。
封筝和呼延到了院子里的大树下边,仍然跟着音乐做着熊戏八式,“早上兰姨做饭的时候,孙姨悄么声地就像个没事人似的加入了,兰姨也不知道怎么办,认识这么久了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就由着她把饭做了然后过来喊我了。”
呼延也不算惊讶,躺在躺椅上仰头望天,“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我妈怎么说?”呼延又问。
“院长还不知道,没和她说。”
“啊?那孙姨现在还在后厨吗?”呼延从躺椅上爬起来,就要往厨房走。
“已经没事了,香香女士已经解决了。”封筝做了个收势的动作,叫住她。
呼延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就不怎么担心了,躺回去带着笑说:“香香女士不会直接跑过去赶人了吧。”
“倒也没这么莽撞。”封筝说,“她就是打了个电话让孙姨接,孙姨接完把饭做好就走了。”
“老张?”
“还能有谁。”
呼延听着心里顿时复杂起来,“其实我也能理解孙姨,谁不想离自己在意的人近点呢。偏偏又是在意他这件事本身害了他,任谁心里都会难受。”
封筝说:“难受归难受,她自己也知道利害,不然也不会这么情愿就走的。”
“昨晚宋院长给她推荐了个饭馆做后厨,希望她到那儿能适应吧。”呼延叹了口气。
正说着的时候,广播里五禽戏的音乐切换到了鸟戏,封筝喊呼延也起来跟着动一动,别整天像个乌龟似的就知道窝在椅子里。
呼延二郎腿晃荡着,“养生之道,在静不在动,你看香香女士,平时喝茶养花,身体不是比谁都强。”
“香香女士是谁?”
呼延头抵着躺椅边缘,脑袋仰着往后一瞧,吴措正站在她身后。
他换了身衣裳,戴回了他那副相当斯文败类的细金属框眼镜,垂首看着她。
呼延快笑烂了的脸收起来,淡淡瞥他一眼,“香香女士啊,是小院里最漂亮优雅的女人。”
吴措前一天和八哥一起查了一圈的房,印象里不记得有一个叫作香香的病人。这里的医生和理疗师、护工就那几个,没人名字里有“香”这个字。
排除完,就只有像孙凤娇一样的后勤人员了。
刚想再问什么,八哥从B栋走出来,看到吴措后小跑过来,“走走走,跟我走。”
封筝看着八哥,“干嘛去?”
八哥晃了晃手里的空桶,“装泉水。”
灵沧山底下有个泉眼,里面的泉水清甜甘冽,桃源村几乎所有村民都去那打水喝。
封筝视线又落在八哥手里的两个桶上,八哥知道她想什么,把一个桶递给吴措,先一步说:“我带吴措踩踩点。”
封筝看了他一下,“嗯”了声,“早去早回,一会儿还有个活动。”
吴措接过塑料桶,他拎的这个比八哥手里的只大不小,但这桶在他手里就很没有存在感,像是件水桶形状的装饰品似的。
吴措这人拥有一种很容易让人把视线移到他眼睛上的能力。
平心而论,在呼延的审美中,吴措长得算上乘货色,所以她和封筝吐槽吴措的时候,偶尔会突然滋生一种小女生的虚荣的。
有点像上学时候隔壁班草写情书过来被班主任拦住,她虽然羞恼,但听到整个班发出“哇”的一声时,心底还是有种被短暂胀满的感觉。
呼延就那么瞄了吴措一眼,视线就和他对上了。
然后立马收回视线,看向旁边的大树。
就那么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呼延感觉自己好像被吴措看穿了似的,一种后知后觉的心虚感爬上来。
在这种无声的对峙中,提前撤退近似于一种自首。
虽然呼延并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么。
“跟双胞胎似的天天混一块,就多余和他那么一说。”封筝冲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嘟囔了一声。
“啊——啊?”呼延有点反应迟钝地发出句疑问。
“我不是和八哥讲了吴措的事么,就是他之前把自己爹弄进去那事,就感觉八哥看吴措的眼神都热情了不少。”封筝眯了眯眼,“我就没见过比他还慕强的人。”
“慕强?”呼延不觉得这词表述正确,“吴措也就还算马马虎虎吧,八哥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你不懂,八哥对‘强’的概念和一般人还不一样,他在北城当总助的时候见过一打的董事高管也没见他这样过,但他就只欣赏一种人。”
呼延看着封筝。
封筝:“不遵循规则,还能玩规则的人。”
呼延脖子缩了缩,“没这么夸张吧。”
“有。”封筝斩钉截铁,而后又骂了一声,“靠,八哥不会最后和吴措搞上了吧。”
“……那倒不至于。”呼延憋了半天说。
“怎么不至于。”封筝说,“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怎么说呢,你至少不用担心吴措会答应,”呼延一脸痛心又无奈,“因为吴措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