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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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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一下子摔懵了圈,在地上趴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爬起来一看,只见大伯家的那个碰哭精怀里抱着湿淋淋的猫,气势汹汹的站在他面前。
“碰哭精,把猫还给我!”
“这是我的猫!”
“凭什么说是你的,在我家里就是我的!”
“呜呜……是我昨天捡回来的,我爸可以证明。”
嘴上还没有来回两轮,刘圆圆满眶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她只恨自己长了一双破眼睛,漏了底一样,一滴眼泪都兜不住。
眼泪一流,气势就自然弱了几分。阿福轻蔑的看着她,说:“碰哭精,一碰就哭,难看死了!”
耳边响起了那段顺口溜,刘圆圆又看看怀里已经没有意识的小猫,此时,新仇旧恨一起上涌。她弯腰将猫轻放在一边的空地上,随即化身一颗小炮弹,直直向阿福冲了过去。
瞬间两小儿扭打在了一起。不过,在七岁的小女孩面前,九岁的男孩算是人高马大。没过一会儿,胜负已分。
阿福将刘圆圆压在了地上,趾高气扬:“碰哭精,你服不服?”
刘圆圆怒目圆睁,虽然眼泪还在流,但气势一丝也不弱:“不服,我就是不服!”
王桂香走进院门,见自家女儿被欺负成这样,饶是平日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上前,将阿福拎了起来,甩了一个巴掌。
阿福捂着脸,站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吴荷花见儿子被妯娌打了,又气又心疼。她往外疾走,大声嚷嚷:“小孩子打架多正常啊,桂香,你一个大人,欺负你侄子,算什么话!”
王桂香平日性子软,好说话。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她见女儿脸上都是抓痕,浑身上下全是泥水,反唇相讥:“阿福把圆圆打成这样,你一个大人,坐在屋里就这么看着?你儿子不懂事,你一个大人,难道也不懂事吗?”
吴荷花心一虚。其实一开始,两小儿刚开始拌嘴时,她在屋子里就听见动静了,只不过深信自家儿子吃不了亏,便懒得出来管。
她将阿福拉到了跟前,端详着他的脸,只见被太阳晒得黢黑的脸颊上,浮起了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心头火烧得更旺了。
怒急攻心,她口不择言:“阿福可是老刘家的长孙。你这一个捡来的野丫头,能和我们阿福相提并论嘛?”
刘圆圆抬头愣愣的看着王桂香:“妈妈,什么一个捡来的野丫头?谁是野丫头?”
王桂香脸色发白,一时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向女儿解释。
吴荷花竖着眉,得意的对刘圆圆说:“说的就是你。等你妈妈生出弟弟来,就会把你丢进后山去喂妖怪。”
七年前的正月十五清晨,天色似亮未亮之际,刘大强夫妻被一声婴儿的啼哭惊醒。
刘大强钻出被窝,披上外套,睡颜惺忪的打开院门,只见门脚的一个石墩上躺着一个包袱。打开一看,一个小婴儿被层层裹在里面,正张着大嘴,哇哇大哭。
这天寒地冻的,眼睫毛都结了霜花,天可怜见的。刘大强四处观望,视线所及,未见一人。天寒地冻的,他怕小娃冻出病来,赶紧弯腰抱起包袱卷,回了屋。
当年计划生育抓的紧,女婴不太讨人喜欢。但刘吴氏仔细端详了小婴儿的五官,笑眯眯的说:“这娃的眼睛清澈明亮,如琉璃珠子一般,是个至纯至善有灵气的。”
刘大强夫妻结婚五六年,家里一直冷冷清清,心底极渴望有个孩子。他见家中长辈都发话了,当机立断,决定收养这个女婴。由于刚好是正月十五,阖家团圆的日子,于是给她取名为“圆圆”。
收养刘圆圆后,夫妻俩逐家逐户送礼打招呼,嘱咐不要在刘圆圆面前提起她的身世,只怕小孩子多想。刘大强早知道自家弟媳吴荷花的嘴最碎,还特意嘱咐了第弟刘大富。
没想到,吴荷花当着刘圆圆的面,这么随意的将身世说了出来,还故意吓唬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
听见刘圆圆凄厉的哭声响起,王桂香肝胆俱裂,怒吼着“我要打烂你的嘴”,直接冲到吴荷花面前,“啪啪”连续左右两个巴掌,直接将她扇蒙了。
吴荷花也不是吃素的。等她反应过来,立刻反手回击。王桂香虽然嘴巴笨,但手脚反应极为敏捷,立刻伸肘挡住,同时转身,另一只手迅速绕到吴荷花脑后,拽住了她的马尾辫子,用力往下一扯。
女人打架,谁能先抓到对方的头发,基本就赢了。况且王桂香平日勤劳肯干,虽然外表看着瘦瘦条条,但其实胳膊上都是挥锄头劈柴练出的肌肉,比吴荷花这种好吃懒做的虚胖子有力多了。
刘圆圆看着妈妈如武林高手一般,揍得吴荷花满地求饶,呆呆的张大了嘴,连哭都忘了。此时,她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响起了村头喇叭经常循环播放曲子: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阿福站在一边,一会儿走向前想帮吴荷花,一会儿又被吓得退了回来,束手无策,哭得更惨了。
这一院子的热闹,终于吵醒了在里屋睡觉的刘吴氏。不过,等她拄着拐杖,颤悠悠的走到院子时,战局基本已经结束。
院子里四人一猫,分成了两波。吴荷花坐在地上,蓬头垢面,和阿福抱头痛哭。平日哭得最凶的刘圆圆反而一声不吭,乖乖巧巧站在王桂香后面,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
吴荷花见到了刘吴氏,哭哭啼啼的凑上了前,想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因为生了长孙的关系,她在刘吴氏面前一向更有底气。况且她和刘吴氏还是本家。她看着刘吴氏阴沉的脸色,转头看着王桂香,心里打着算盘:虽然和大房分了房,但田产还没分。不如趁机提了分家,还可以借这个由头多分一点。
未等吴荷花开口,刘圆圆“蹬蹬蹬”跑到刘吴氏跟前,抱着她的手,可怜巴巴的说:
“太奶奶,婶婶早上借了我家的猫,拿给阿福玩,说是等我睡醒就还给我。我为了婶婶不多跑一趟,干脆自己来取。结果阿福不还,还打我。婶婶明明就在屋里,也不管管。还说,还说我是野丫头,要扔进后山喂妖怪……呜呜……”
刘圆圆在不哭的时候,口齿伶俐,说话逻辑清晰,比九岁的阿福还要强上几分。可惜,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几分钟,眼泪又出来搞了破坏。
看上去两边都有理。但刘吴氏两边都不想理。
她哪里看不出吴荷花的心思。但她已过古稀,只希望入土时,刘家还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人。她慢悠悠的说:“阿福打了圆圆,圆圆的妈打了阿福的妈。这算是两清了。这只猫,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到饭点了,各自回家做饭去吧。”
吴荷花没讨到什么好处,又抱着阿福一通大哭,吵得刘吴氏拄着拐杖,又回了里屋。
没有受到苛责,对于王桂香来说,就算是大获全胜。她昂首挺胸的领着刘圆圆回了家,给她收拾干净后,就去后厨做饭了。
刘圆圆找了干净的毛巾,将小猫擦干,放在她用一个小簸箕做的猫窝里。
她摸着小猫的鼻头冰冷,又连猫带窝端到了院子里,放在太阳底下晒着。
她在一旁守了许久,也不见小猫醒来,又联想到了今天刚得知的身世,凄凄的自言自语:我们都是一样命苦。你是我捡来的,我是我爸妈捡来的,我们都是野丫头。呜呜呜……
她分不清团团的性别,只不过当时代入感太强,默认了一人一猫同是天涯沦落人(猫)。等后来刘大强告诉她,团团是只公猫,她还意外了许久。
虽然她此时哭的动静不大,但内心莫名感到了一种极度悲怆的情绪。在短短七岁的人生里,她第一次感悟到了失去和死亡。瞬时,晶莹剔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泪水滴到了小猫的脸上、嘴角。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没注意小猫的鼻尖慢慢由白转红,眼睛慢慢睁了开来。等到小猫开始舔她脸上的眼泪时,她才反应过来,迅速由悲转喜,抱着小猫原地直转圈。
刘大强当天干完活,回到家,从王桂香嘴里知道了上午发生的事,才知道女儿一脸闷闷不乐的缘由。
他将刘圆圆搂进怀里,故意用下巴的胡茬蹭她的脸,逗得刘圆圆“咯咯”直笑。
待女儿的心情好点后,刘大强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的说:“圆圆,你不是野丫头,你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爸爸妈妈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刘圆圆问:“就算有了弟弟也不变吗?”
“只有你一个,不会有弟弟!”刘大强心里清楚,他们生不出孩子完全是自己的问题,只不过以前一直抱有一丝希望。但今天他相通了,也放下了。生个阿福那样的混账小子,还不如不生。
刘圆圆眼睛弯弯,甜甜笑了,还给爸爸的侧脸留下了一个香香。
看着这样一张可怜可爱的小脸蛋上,还泛着几道红痕未消,刘大强心里愤愤不平,也动起了分家的念头。
弟弟一家总是借着照顾奶奶的由头,少干多拿。田里的农活大部分都是他们夫妻俩干的。出力不讨好,干脆彻底分家,各管各的。
他下定决心,干脆跑到族长哪里闹了一场。先闹总归是理亏。最后分下来,他家只分到了四成田产。不过念在刘大富一家同意给奶奶养老送终,刘大强也就同意了。
这两家一闹一分,算是彻底闹翻了。吴荷花和王桂香两个妯娌更是老死不相往来。
而在吴荷花和阿福一大一小两个嘴巴下,刘圆圆不仅是“碰哭精”,还是“野丫头”。刘圆圆彻底被村里的小孩儿孤立了。
在村里,她总是形单影只,身边形影不离的跟着一只白猫。
孤单,成了刘圆圆童年的一个注脚。
尽管她还是爱哭,但好在没有被妖怪吃掉,最终算是顺顺利利的度过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