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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潼关令(十) ...

  •   杨净玄与三位祭酒分别镇守震、兑、离、坎四方位,四人的袖袍翻飞,手上动作如出一辙。

      伴随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手诀,源源不断的浩瀚灵气被其引导,在阵中凝结成无数条似有实体的锁链。

      上万条灵气锁链宛若大江倾泄,又好像一柄柄长剑,破空而出,又在半空纠缠联结成一张大网,径直插回了司马彻周身的土地里,将他捆了个牢牢实实。

      不等司马彻有所反应,杨净玄手掌虚空一握,地底竟隐约传来地鸣之声,法阵中心被锁链捆绑得动弹不得的司马彻身形立刻矮了矮,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到了他的肩上一样。

      司马彻受到束缚,仰天怒吼一声,他手臂肌肉绷紧,竟然生生挣碎了捆在他臂上的灵气,那些灵气锁链重铸的速度跟不上他破坏的速度,真让他挣脱了桎梏,狠狠一拳砸到地面上。

      “轰!”

      一拳让地面凹进去了尺余深!

      这一拳光靠蛮力就能把土地打出一个坑,更遑论其中蕴含的煞气,囊括整个奉县的淡金色阵法符文肉眼可见地暗了暗。

      四位祭酒作为御阵人自然也受到了反噬,索幸法阵真正的灵气来源不是他们,仅仅只受了点内伤。

      杨净玄顾不得体内剧痛,冲余下三人大声道:“不能停!”

      眼下他们是一群小耗子在借着强大的外物与雄狮对抗,不管外物再强悍,耗子始终是耗子,没有太多失误的余地。

      要说起来,这四人才是真的赶鸭子上架,除开杨净玄以外,剩余三个祭酒都是谷湛子的徒弟,杨净玄自己也是个研究道学不研究术式的书生,全是重文轻武、擅斗嘴不擅打架的料。

      也就是眼下无人可用,才逼得他们打肿脸充胖子,站到鬼王面前斗法。换作正常情况,天塌下来也有不要命的破道修士在前顶着,合道向来有多远跑多远,其中又以卜道修士跑得最快最远。

      合之道讲究顺其自然,可不得顺着万物惜命怕死的自然保住自己的小命为先么。

      净一“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血滴沾红了他衣袍的领口,在灰色的面料里洇开了一朵暗红的血花。

      自修行以来他就没再受过伤,方才那一拳的反噬直冲脏腑,痛得死去活来,好像心肝肺都被一齐捣碎了似的,黏糊糊的血沫堵在他的喉头,一时把他打懵了。

      这个被大道理灌傻了的祭酒极其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斗不过的,那可是鬼王。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他茫然四顾,浓稠的黑雾甚至模糊了天空,让人看不清天外星相。

      会死的。

      “净一!你在干什么!快结印!”杨净玄暴躁地怒吼从远处传来,但净一仿佛老僧入定一样,一动不动地呆立原地。

      四足鼎立的阵法骤然少了一角,就像桌子少了条腿,其上的浩瀚灵气不再平衡,即刻就要往掉链子的那方倾覆而去。杨净玄大喝一声,额上青筋暴跳,指尖翻飞的速度更快,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堪堪将这张桌子压住了。

      “净一!”

      “净一师兄!”

      不只是杨净玄的怒吼,还有他另外两位同属卜道的同门师弟,这两人也许是更为迟钝的缘故,至今仍没察觉到他们九死一生的未来,还在硬扛着内伤咬牙配合杨净玄。

      净一却彻底听不见了,他的五感都沉寂了下去,仿佛身处一个混沌黑暗的世界。

      卜道一术,勘六合命理,观阴阳天象,只教了人看,却从没教过人怎么改。

      因为天命既定,不可移啊。

      混战之中,杨净玄与那两位祭酒全没发现,净一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印堂发黑,眼底口鼻全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飘渺黑雾,还在不断顺着他的七窍往里钻。

      仅仅是一刹那的分神,便被司马彻抓住了破绽。

      抛开司马彻自己都已经遗忘的过去,他还是个靠吞噬了数以万计的魂魄才成长到现在的鬼王,如何破坏活人的神魂算是其老本行。

      人之魂魄,坚韧者可如仙道大能,生扛雷劫而不灭,又或如司马彻,吞噬千万魂魄而不散,软弱者却又有如纤草柔枝,经不起一点动摇。

      杨净玄代他承受了两人的灵气压力,也承受了两人的反噬,一双眼睛瞪得通红,牙冠都快被他咬碎了:“净一!你找死吗?快醒过来!”

      如果不是长达二十六年的清修让他早已忘记该如何骂人,此刻他吼出来的话一定不会这么文雅。

      净一始终没有反应,护在他身畔的灵气却越来越淡,片刻之后,整个人突然往后倾了几分——他快要保持着四肢僵直的模样一头栽下去了!

      四人全站在阵法中心,与司马彻不过十来丈。此处灵气与煞气不分彼此地混战一通,空中真气乱流强悍得寻常蚻人境的修士掉进来都会被撕个粉碎,他这一脑袋下去,恐怕要被片成肉酱。

      与此同时,摸索许久的司马彻终于找到了净一所控制的一方阵法,他抬起手轻轻一按,阵外未被困住的怨魂煞气尽数尖啸着朝那几个勉强支撑的法阵冲去。

      只听一声刺耳的轰鸣,一处法阵破碎了。

      “噗——”

      杨净玄的神魂好像被迎头砸了一闷棍,当场喷出一口乌血,几乎站不稳。

      电光火石间,一道劲瘦的身影极快地冲进了阵中。

      那人带着一身“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不要命气势,一步不停地冲向净一所在的方向,途中无数次被混乱的真气逼近,又全能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竟就被她这么横冲直撞到了净一面前。

      “铛!”

      七星剑身上七颗灵砂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朱英双手持剑,从头顶直直劈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满的半圆,与毒蛇似的从地下悄无声息蔓延出的黑雾撞了个正着,竟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震响。

      硬碰硬不行,朱英往侧滑出一步,揪着净一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另一手持剑内旋,将剑尖插入那些黑雾中撩了一圈,再手腕一翻,从中狠狠挑开。

      第三式,止风。

      她清楚自己那点修为放到这里压根不够看,遂用身体当中转站,一刻不停地从赤玉中吸出灵气,再尽数灌进七星剑中。

      而那宝剑不仅毫无损伤,反而眨眼就能把朱英灌进去的灵气吸个干净,永远也填不满一样,剑身上炽白的光芒越来越盛,黑雾与其相映,竟被照得虚幻了,没过多久就缩回了地下。

      驱散了煞气的影响,朱英没来得及喘息,掌中蓄积起一层灵光,对准了净一的灵台,出手带风,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好悬没把这文弱书生的肋骨拍碎。

      这一掌内含雷法至纯至阳的诛邪灵气,一股脑全打进了净一体内,盘踞在他灵台中的怨魂顿时好像遇了烈火,尖叫着奔逃四散。

      净一眼皮抽了抽,终于回过了神。

      第一眼看到的是朱英凌厉的侧脸。

      即便她躲得再快,身上还是被擦出了好几条口子,浑身泛着一股鲜活的血腥味,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不知为何,她嘴里咬着一块朱红的玉佩,咬得狠了,能明显看到绷紧的下颌,眼睛却又黑又亮,闪烁着少年人桀骜不驯的英气。

      朱英往后闪了三步,躲开一道冲她而来的煞气,眼神才落回净一身上,两人正好撞了个对眼。

      看到净一的眼中有了神采,她便再不停留,半个字也没说,提着七星剑一刻不顿地转了个身,撒开脚丫子就飞快地往阵法外逃了,生怕慢一刻就要小命不保。

      净一:“……”

      既然知道有多危险,你怎么还敢冲进来。

      身为反朱英联盟的中流砥柱之一,被自己叫了多年的不祥之子给冒死搭救了的滋味十分一言难尽,即便净一再怎么冷漠无情,心中还是一时五味杂陈。

      但现在却没有时间给他感慨,净一迅速归位,四人都被方才的交锋磨出了血气,愣是无端产生了不死不休的决心,带着一身伤分毫不差地完成了手印。

      法阵内立刻重新凝结出封印,好像西天佛祖的五指山,不可违逆的压迫力骤然砸到司马彻肩上。

      司马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号,被那封印压得俯下了腰,却用双手撑在地上不肯俯首,膝盖也始终没有触到地面。

      杨净玄大吼一声,喊破了音:“邪魔妖鬼,亡身灭形!”

      地上法阵爆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宛若天崩地裂,而后熊熊燃烧起来。

      放眼望去,整个奉县仿佛被白金色的火焰灼烧,漆黑的天空都被烧出了火光,让人一时分不清是身处红莲地狱,还是明光曦和。

      所有游荡的怨魂煞气全如受到业火煎烤一般,发出阵阵凄厉地惨叫声,司马彻身处烈焰最深处,由煞气凝结出的身体已经被烧得扭曲了,只剩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眸还不垂下,跨越了重重火焰,遥遥地与人对视。

      朱英一回头,恰好与那道无悲无喜的眼眸四目相对。

      她心头猛地一跳。

      听声音,司马彻方才早应该勃然大怒了,但此刻这双眼睛却是如此平静,平静到了决绝的地步,好像沉稳坚实的岩石,底下压抑着沸腾的岩浆。

      那双眼睛下有某种东西。

      虽然清楚此时的司马彻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是个纯粹的邪祟,但朱英还是认为,那东西是某种只属于人的魂魄的东西。

      犯我疆土者,必诛之。

      死而后已。

      宋渡雪面色骤然一变,远远地冲朱英喊道:“不好!范府结界!”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场所有人全听见了一声低沉宛如巨钟轰鸣的声响。

      三清铃!

      不知何时埋伏在范府周围的煞气冲天而起,不顾灼烧,如飞蛾扑火一般,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撞向无为子布下的结界。

      此时的结界没人维持,单靠三清铃这一法宝勉强支撑,众人只能眼看着三清铃的轰鸣越来越急促、荧白色的结界越来越淡薄。

      结界要破了!

      范府内,听着外面响动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人们吓得面色煞白,老老少少在中庭挤作一团,却只能绝望地抬头仰望着三清铃一次又一次被黑雾攻击。

      亮得能闪瞎人眼的白色火焰将众人脸上惊恐映得清清楚楚,又因为煞气的包裹不断陷入黑暗,像一张一张凝固的画片。

      朱英罕见地愣住了,她条件反射般抬起一只脚,似乎想冲过去,却又半晌没有动。

      纵使她能借着赤玉割断司马彻的一缕煞气,她能凭手里这把剑、凭赤玉里那点灵气挡下这样的攻击吗?

      赤玉中储存的灵气对她而言已是用之不竭,但对鬼王来说,远远不够看的。

      她无措地朝杨净玄大喊一声:“大师兄!”

      杨净玄也呆成了一只大号的木鸡,茫然地回过头与她对视。

      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们啊,在通天彻地的大能面前,除了无能为力地等死之外,又还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呢?

      “朱英!你就打算这么看着么?!”

      一片绝望的死寂中,宋渡雪愤怒的质问像一泉活水,倏地冲散了朱英的迷茫。

      她猛地打了个寒战。

      对啊,我在乎的人都在里面,我就打算这么看着么?

      朱英狠狠一咬舌尖,血气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

      借着那点锐痛,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冷静地在心里打算,如果她不顾自身经脉的容纳量,将赤玉中所有灵气一口气全吸入体内,也许能打出蚻人……不,甚至接近真人境的一击。

      即便那会让她爆体而死,即便那样胜算也不足十分之一,但朱英不打算就这么看着。

      纵然是蝼蚁,也有倾尽一切、不计生死的权力。

      不顾杨净玄的惊呼,朱英眼神闪了闪,蓦然迈出一步,踏入那些熊熊燃烧的烈火中,而后飞掠了出去。

      滔滔不绝的灵气如大江大河,奔涌着冲入她的经脉中,又被她飞速地在体外凝结成一层护体灵气,即便转瞬就会被烧个干净,但朱英会立刻险之又险地续上。

      她体内的经脉不断被远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灵气洪流灌满又枯竭,全出现了细小的龟裂,好像摇摇欲坠的堤坝。

      但朱英不在乎,她甚至没察觉。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五丈,三丈。

      近得她能数清司马彻有几根睫毛。

      司马彻淡淡抬起手,手中煞气凝聚成一把长/枪的模样。

      朱英却仿佛瞎了一样,看不见那直对着她心口的枪尖。

      她眼里只有司马彻的脸。

      真到了生死关头,那些日日夜夜练习的复杂剑招都跟卡住了似的,朱英脑海里只剩天罡剑法最简单、也是最无畏的第一式。

      她双手持剑,高高举起。

      几乎是同时,不知从何处忽然响起一声犹如钟磬齐鸣的低沉闷响,还伴随着琴弦崩裂时尖锐的蜂鸣。

      全神贯注的朱英甚至没有听到,司马彻却猛地扭头。

      遥遥立于数十丈之外的宋渡雪双手抱着一把断琴,琴身还在不住地震颤,地面熊熊燃烧的炽白火舌映着他俊美的脸,照出了这小公子并不轻易示人的凛傲。

      “司马将军,”他将手中只剩一半的夙心坦然一扔,拱手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朗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国土与百姓,我们自己能守。”

      “您可以休息了。”

      似乎是被夙心的断裂唤回了片刻清明,司马彻怔怔凝望着远方的宋渡雪,手上那把离朱英胸口只剩不到一尺远的长/枪却倏地消散了。

      一剑既出,朱英无法半途停下,体内许多小经脉尽数破裂,一双眼睛兔子一样,流下了两行血泪。

      这是不惜命悬一线也要打出的一击,七星剑绽出破晓般的刺眼光芒,裹挟着视死如归的剑意,锐不可当地向司马彻劈去。

      纵使是巍峨万仞,也敢挥剑以斩。

      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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