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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少年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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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渡雪挑了挑眉,往四周环顾了一圈,想找个神志清醒的成年人来制止朱英这个时不时就会犯一下病的母夜叉。
可眼下他能看见的只有气得快把手帕揪烂了的潇湘,还有一个事不关己、并且真的高高挂起了的朱慕——偌大一个鸣玉岛,居然找不到一个能管得住朱英的正常人。
宋渡雪还想要顾左右而言他,朱英却压根不给他再临阵脱逃的机会,平举起树枝便往宋渡雪心口刺去,人与手中剑仿佛浑然一体,那根歪脖子树上长的细瘦枝条到了她手中,竟也有了破军之势,小拇指粗的枝梢好似利剑之锋,悍然逼近了宋渡雪。
天罡剑法第六式,取月。
宋渡雪眉心一跳,朱英身上的杀气宛若有形,货真价实压到了他身上,让宋渡雪心中头一次产生了这回再想浑水摸鱼,搞不好真要挨顿臭揍的想法,当下也认真了起来,左手握住木剑剑身,双手架住了朱英的树枝,而他自己则从这一式极狠的杀招下滑了过去。
“剑双刃,剑身只向外不向内,哪有你这么用的。”朱英一边斥道,一边将手中枝条变了个方向,从直指宋渡雪变为借力顺着宋渡雪的木剑滑向他持剑的右手腕。
天罡剑法第五式,卧雪。
宋渡雪连忙松了右手,避开朱英扫过来的枝条,同时灵巧地向左后退两步,险险避开朱英突然由下往上撩击的枝梢。
啧,滑不溜秋。朱英两次变招竟然都没碰到宋渡雪一根毫毛,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这家伙到底是泥鳅成的精还是黄鳝成的精,怎么这样难抓。
那边宋渡雪已经抓紧机会连退四步,远远退出了朱英的攻击范围。
“嚯,打不过就跑,宋大公子真有君子之风。”
宋渡雪眼看已经退到安全地界,也牙尖嘴利地回击:“朱大小姐打不到就逞口舌之快,与我半斤八两。”
这俩人打起架来潇湘完全插不上手,也只能在这时候抓紧机会捧她家公子一嘴,气势汹汹地就给朱英盖了一顶高帽:“朱英,你以大欺小,还好意思说别人!”
朱家没有家仆,朱英更是从小就痛恨将人按照身世一一分级的恶习,因此她的气只对宋渡雪这万恶的贵族公子撒,从不连坐到宋渡雪身边的侍女身上。
相反,她对这些分明自己也是一个人,却在宋渡雪身边就成了半个人的侍女们分外同情,平日里称得上多有包容。
朱英不回潇湘,遥遥站在墙上的朱慕却悠悠道:“如果她算是以大欺小,那你们平时也该算仗势欺人。”
这倒是稀奇,朱慕这木头竟然会出声帮她。
不光被顶得哑口无言的潇湘横眉怒目地瞪向他,就连忙着痛打倒霉孩子的朱英都诧异地分了一道视线给墙头上的朱慕。
而朱慕一如既往的淡漠神态说明了一切——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朱英一边道:“朱慕,你原来也有会说人话的时候。”一边提剑朝满院子四处逃窜的宋渡雪追去,身姿矫健如捕食的猛虎。
朱慕仿佛没听见朱英这句话中暴露出的恶意,而是平静地反问她:“怎么,我只有说对你有利的话叫才说人话,其他人都不是人?”
潇湘可理解不了世界上还有朱慕这种堪称绝对中立的神奇动物存在,在她看来,这就是朱家一大一小姐弟俩联合起来明里暗里骂他们呢,心中已是火冒三丈,真是岂有此理!
她在这厢墙角生着闷气,那厢朱英已经凭借手长腿长的优势成功追到了兔子似的撒丫子狂奔的宋渡雪。
这小公子穿金戴玉地坠了一身鸡零狗碎,竟然还能跑得这么轻快,倒让朱英高看了他几眼。
只见朱英手心外旋,手中树枝从侧面横劈而至,直取宋渡雪漂亮的小脸蛋。
宋渡雪匆忙举剑格挡,但朱英总归比他大了几岁,还有灵力在身,即便手中只是一根树枝,他也需要用尽全力招架。
朱英见无法如愿打到宋大公子花容月貌的脸,便顺势撩手往上,一招挑飞了他的紫丝金缨冠。
宋渡雪一头乌黑的长发没了束缚,顿时披散下来。
与朱英不同,他天生唇红齿白、眼含秋波,长了一张好像永远留在春日的脸蛋,此时头发这么一散,更像是哪里的天上仙子下凡来了,连粉黛都不必多施,换身行头就可以去庙会扮神女仙姬。
朱英面对宋渡雪气急败坏的模样,似笑非笑道:“宋大公子如花似玉,国色天香,怪不得每日都游手好闲的,原来是因为美色也算一种实力——听说大公子的姑姑乃是宫里的贵妃呢,小雪儿,你这套娘娘做派该不会是跟你的贵妃姑姑学的吧。”
就是这么一句在朱英听来不痛不痒的话,却不知道哪里碰到了宋渡雪的逆鳞,他刚刚还拧成一团的眉头忽然解开了,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下来。
有一瞬间,朱英见到宋渡雪的眼中流露出了他这样的贵族少爷不该有的锋利。
但他很快垂下眼眸,呆了一会,将手中木剑随手丢到地上,淡淡扔出一句:“不打了。”
又俯身捡起被打飞的金冠,用手抹掉上面的尘土,对远在门口的潇湘道:“潇湘,我们回去。”
没有询问他人意见的意思,语气中充满了不容违逆。
看到这个平日里恨不得整天飘在空中、生怕自己的衣摆和鞋底被淤泥沾污的事儿精竟然自己擦掉了金冠上的灰,朱英顿感事情不对。
宋渡雪是真生气了。
潇湘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借题发挥,而是只用眼神恶狠狠地剜了朱英一眼,赶忙迎上去,一言不发地跟在她家公子背后。
也许是被宋渡雪那深沉得过了分的眼神感染,见到这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朱英并没有生气,反倒觉得有些自责。
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和宋渡雪相处将近四个月,两人拌嘴斗舌已是家常便饭,就是真动手也不算稀奇,她却还从没见宋渡雪这副模样过。
朱英犹豫了半晌,终于在宋渡雪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清净堂门口的时候出声,别别扭扭地用她别具一格的独门方式道歉道:“宋渡雪,这里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后面的剑法不学了吗?”
宋渡雪侧过脸,轻描淡写:“哦。”
“那就不学了。”
朱英实在难以理解,宋家不就是为了雷法才捏着鼻子收了自己这么个丧门星吗,况且雷法这样让人眼馋的功法,世上多的是人想学却没资格,怎么到他眼里好像就成了街边卖相不甚好看的白菜,可要可不要似的。
她顿时急了:“不行,你这么有天赋,连龙泉都看上了你,你怎么能不……”
“我怎么不可以?”宋渡雪挑眉反问:“它看得上我,我看不上它。难道我还要因为一把铁玩意的认可喜极而泣、以身相许吗?”
听了这话,做梦都想为铁玩意的认可以身相许的朱英彻底闭了嘴,总算认清了世界的参差。
世人常说有得必有失果然是哄孩子的,宋渡雪从出身到天资没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好,就连长相也称得上美人中的美人,夙心都是他能随随便便拿来弹着玩的玩具,好像对宋大公子来说,成为龙泉的主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冷笑一声:“好,宋大公子尊贵得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自然看不上这些穷酸玩意。不过即便您觉得我们这些草野小民的追求再没有意思,那对我们来说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既然你从没真想过学剑,就恕朱英以后不来陪您胡闹了,我也有自己的事。”
宋渡雪把鬓发别到耳后,不以为意地扭头走了:“随便你。”
在这方面,朱英与宋渡雪完全是一类人,平日里表现的暴跳如雷或是咬牙切齿,实际都不会往心里去,到了真往心里去的时候,看起来反而是堪称平静的冷淡。
朱英也把手中树枝往地上一丢,跳上墙头几个飞掠就不见了踪影。
目睹了全程的朱慕今天脚还没碰上清净堂的地,就被告知以后都不用来受折磨了,即便他再怎么不为外物所动,也难免感到喜不自胜。
离开清净堂前,他又多看了一眼那张与方才毫无差别的牌匾。
牌匾还是一样的牌匾,不过以后这里就彻底院如其名,清净了。
返璞归真,今日大吉。
——大吉个屁。
卜道一路果然当得起百家道派中最“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一路,饶是朱慕这样的小天才说出来的卜词都半分信不得。
他一句大吉刚刚落地,就见到了慌慌张张奔向清净堂的朱菀。
“他们不在这里,以后都不用来……”
朱慕话还没说完,就被朱菀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我姐在哪!”
幸好她面对的是朱慕这个戳一下动一下,绝不浪费力气多想多问的木头,也不奇怪:“不知道,也许在自在堂。”
朱菀气愤地跺了跺脚,扭头就往自在堂的方向跑去,才刚跑了两步,又猛地转身跑回来气喘吁吁道:“喂,朱木头,你不是很会算命吗,你快算算,我大伯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慕一板一眼地回答:“我不会算命,只会占卜。”
朱菀可能是急晕了头,连朱慕这个才通灵的崽子都被她当成了救命稻草,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你算一算嘛!赶去帮忙的杨净玄师兄传信回来说,大伯他们去的奉县出事了!”
“出事了?”这下终于引起了朱慕这鸣玉岛著名木头的兴趣,他才开口说出第一个问句:“出什么事了。”
朱菀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就是个棒槌,难堪大用,撒丫子就跑去找她的英姐姐去了:“我要是知道,还能来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