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五颗果子抢破头》鱼里江

33、第 33 章

　　黑夜会放大一切危险和未知。

　　段醉书自认睡觉不算死猪，如果有谁强行从他身边掳走三个人，他不可能毫无知觉。更何况戚一鹌和上官昆就算了，寻澈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一直不亮的天也甚是诡异。

　　要么留守在屋子里等他们回来，要么主动出击走进黑夜找人。
　　段醉书选择后者。
　　他从屋子里提了个灯，踏进了黑沉沉的夜色当中。

　　九月的镜弥山开始荒凉，许多树木纷纷落叶。脚步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无人的山间回荡。

　　“阿澈！——”段醉书提灯呼喊。
　　无人应答，只有回声。

　　四周黑黢黢一片，段醉书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却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长云仙君，你要去哪里？”

　　段醉书猛然回头。
　　眼前之人震惊得他有瞬间的失语，“冰碧仙子？！”

　　冰碧比他年几百岁，是和帝后同一个年纪的人。她笑起来极温婉，语调也总是很温柔，“是我。”

　　“你怎么到凡间来了！我……”段醉书兴高采烈地提灯走去，下一瞬却停了下来。

　　冰碧还在朝他笑着，“怎么了？”

　　段醉书脸色冰冷，“你不是冰碧。”
　　说完抬手便是一道攻击。没有灵力加持，他的攻击一向伤害较弱，但这一下出其不意，对方刚抬了个手就被迅速击倒。

　　但令段醉书意外的是，对方没有显出什么原身，依旧是冰碧的模样。
　　倒在地上的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欣慰地笑了，“懂得警惕和防卫，这是好事，帝后没有白教你。”

　　段醉书僵立当场。

　　冰碧缓缓站了起来，右手兰花指微微施法，一枝青翠的绿竹出现在手中，“小时候你总摘我园里的竹子，记得么？”

　　“我真该死！”段醉书拍了自己一巴掌，却疼得甘之如饴，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上前几步，和冰碧亲切道：“你不是被关在天牢了么，怎么会突然来人间！”

　　当年无疆之战，因为冰碧和人族男子祝宏私通，两人为了私会，暗中打开了天梯的通道。
　　后来，这条通道被祝宏的身边人发现，人族之中渐渐传开。
　　人族听说上仙界寿命无尽数，吃香喝辣，好不快哉，越发觉得自己的日子猪狗不如。于是一日跟着祝宏，来到上天庭一番作乱。
　　这场作乱引发了后来的天裂崩塌和无疆之战。

　　这是六界之中流传的版本。
　　在这个版本中，冰碧实乃红颜祸水，大战虽然不是她所愿，但一切皆因她和祝宏而起。
　　只有段醉书知道事情并非传闻中那般。
　　于是在天帝将冰碧打入天牢后，他曾救过对方一次，却被守卫军再次抓了回去。再后来，他因为杀进九重宫被贬，便来了这人间。

　　冰碧见他陷在回忆里，出声将他拉了回来，“天帝仁慈，无疆之战一事有重审，之后我便被放出来了。”

　　“重审？”段醉书拧眉，“他会重审么？我看他向来不会对自己的决定有任何后悔。”

　　“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出来？”冰碧笑了一下，“我带你见几个人。”

　　段醉书跟在身后，冰碧此刻走在眼前的背影便是最好的佐证——原来高高在上的天帝也愿意改正自己曾经犯下的错，真是难得。

　　两人走了一段路，漆黑的夜被驱散，明亮的光映照出一方雅致的山中别院。
　　段醉书走进去，当茶傻了眼。
　　天帝、帝后，甚至多日不见的啾啾也在。
　　啾啾坐在秋千上，端着一盘子糕点吃得不亦乐乎。帝后抚琴，天帝作画，院子里灯火通明，温暖而热闹。

　　见他来了，啾啾从秋千上跳下来，盘子举到他面前，“吃？”

　　段醉书愣在原地没动。

　　帝后看着他呆傻的模样，走过来轻轻摸了下段醉书的头，笑问：“怎么了？”

　　“母后，”段醉书未语，眼眶先红，“你不是已经……”

　　“你被贬到人界才几天，规矩倒是全忘了。”天帝开口打断他，“见到天帝和帝后就是这般行事？你的礼仪呢？”

　　段醉书看向他，声音微冷，“我都到人间了你还要管我？”

　　“你说什么！”天帝脸色铁青。

　　“好了好了，怎么一见面就吵架。”帝后苦口婆心，看着段醉书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无疆之战后我仙陨，在你走的这些日子里，是你父王将我救了回来。”

　　“真的？”段醉书看向天帝，脸色不禁缓和了些，但心头仍旧压着重重的疑惑。便问：“母后，我不在的日子里，上天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怎么冰碧放出来了，你也被救活了？”

　　“此事说来话长，我-日后慢慢跟你说。”帝后温温柔柔地笑着，“想跟我们回上天庭吗？你父王已经知道你之前那些事都是有苦衷，不会再为难你。”

　　“真的？！”段醉书欣喜若狂，但下一瞬，脑中闪过一个人，“我现在不能回去，我在人间还有一个重要的人没见。”
　　说到此处，段醉书恍然——他光顾着沉浸在父母亲情的温柔里，竟忘了自己是要去找人的！其余三人生死未卜，自己得赶紧出去！

　　“好了，母后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早早就派人帮你找了。”帝后拉着段醉书，大有绝不让人走的架势，“躺下来，母后像以前一样帮你揉揉，好不好？”

　　段醉书并不放心。

　　天帝冷哼一声，“找三个小喽啰而已，我早就派虎桑去了，你在担心什么？”
　　虎桑是天帝最得力的手下，仙术在整个天界都是数一数二的。
　　压在心头的大石块瞬间落下，时隔多日，他终于朝自己的父亲露出了一个笑容，“谢了啊，老头。”

　　“你叫我什么？！”

　　帝后嗔怪：“好了，孩子在人间受了多少苦了，还要骂。”
　　她眼里满是疼惜，“我的孩子。”

　　连日来的责任和担当被段醉书瞬间卸下，他如同倦鸟归巢，拥进了母亲温暖的怀抱，“母后，我好累……”

　　段醉书就这样趴在帝后的大-腿上，感受着温润有力的手指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和脖颈。
　　睡意如黑夜中的迷香，叫人沉-沦。他半阖着睡眼，嘟哝着，“太好了，一切都回归正轨了。母后，冰碧……”

　　“困了就睡吧，母后在这里。”轻柔的声音道。

　　段醉书沉入了黑沉的梦乡。

　　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自己身处在一个谷底，两边的峭壁上爬满了爬山虎和牵牛花。四五课参天古树拔地而起，枝叶如刀，藤蔓如绳，成千上百地朝他涌过来。
　　段醉书无法攻击他们，拼命跑啊跑，那些东西张开獠牙大口，跟在身后紧追不舍。

　　前方一条小溪拦住去路，段醉书淌水过去，脚下踩中光滑的鹅卵石，一个踉跄跌倒在水里。
　　粗长的藤蔓迅速绞住他的脖子，如同索命的阎王。
　　段醉书脸色涨红，呼吸困难，额头青筋暴起。

　　猛地一下，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现实和梦境竟高度重叠，一根黑色的树根正死死缠着自己的脖子！
　　哪里还有什么母后、父王……一切都是泡影！
　　雅致的别院变为破败的亭子，枯黑的草木堆积在墙角，啾啾所吃的糕点是一盘子腐烂的浆果。
　　四个树妖狂舞着自己的“左膀右臂”，缠住段醉书的四肢和脖颈。

　　但与梦中不同的是，这些树根似乎并没有勒死自己的打算。
　　段醉书很快就明白了为何如此——随着树根缠在自己身上的时间越长，他心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光滑的皮肤开始出现这周，乌黑的头发化为白丝。
　　这些树妖在吸食自己的精气和寿命！

　　体内汹涌的力量逐渐化为腐朽，如同盛夏的鲜花在一-夜之间死去。

　　段醉书在这一瞬间想到的却是，原来我的心魔啊，竟是这个。

　　他捏紧了拳头，但因为老弱，力道都不够了。
　　一股不知名的气在体内窜走，这是他那日开了智之后出现的。紧接着，段醉书催动着体内微弱的气息，绷紧了全身的力气，打算毁坏自己的身体。
　　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些妖魔鬼怪彻底如愿！

　　树妖察觉他的挣扎，挥舞自己的藤蔓在段醉书胸-前狠狠抽了一鞭子。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染了血的藤蔓却如同被岩浆烫了，飞快松开段醉书的手缩了回去。
　　段醉书捕捉到这一点，抹了一把嘴边的血，用力抓住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树根。
　　树根颤抖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甩开段醉书。

　　段醉书被甩到墙上，砸下一大块墙皮。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些鬼玩意儿居然怕自己的血？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曾经那么光滑健康，如今只剩下层层叠叠的褶皱，包着里面的白骨。

　　当又一条藤蔓朝他甩过来时，段醉书眼神如冰，锋利坚毅。
　　他主动冲上去，拖着残朽的身躯，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抓住它。

　　藤蔓受惊，疯狂甩动。
　　与此同时，段醉书的手背居然奇迹般的开始恢复，褶皱一层层消失，重新变为平顺光滑的模样。

　　“……难道……”他不可置信。

　　下一瞬，段醉书死死抱住这根藤蔓。
　　树妖比之前更加疯狂，段醉书一次次被甩到地上、墙上、甚至是屋顶上。口中喷出的鲜血如瀑。
　　但他仍旧死死抓着不松手，同时将血抹到藤蔓上。
　　手背回复之后，手臂也渐渐恢复，紧接着是脸、脖子、胸膛……
　　而随着段醉书逐渐年轻，树妖的叶子不断枯萎，藤蔓由青变黄、最后彻底枯萎，连挥动的力气都消失。

　　一切被反转，他能吸收树妖的寿命！

　　等到第一课古树彻底倒下时，段醉书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原貌。
　　剩下的三棵树妖不敢轻举妄动，同伴的死亡让他们对眼前这个人惊恐。

　　段醉书捡起地上的一把砍柴刀，斩下一根树根，高高举起，“你们若是再来，这就是下场！”

　　三个树妖并未上前，半晌，慢慢收回自己的所有藤蔓，变成三棵普通的大树，沉进了地底。

　　段醉书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他反复查看自己身体，刚才发生的一幕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他走到墙角，将自己的血抹在一朵枯萎的小花上，同时催动着体内那股气。
　　很快，死沉沉的花起死回生，张开了鲜丽的花瓣和翠绿的叶子。
　　与此同时，一根乌黑的头发变为灰白，从段醉书头上脱落，掉进了他的掌心。

　　他盯着这根白发，眼中闪动着种种情绪。

　　难道这就是韶华的初级法术，能够转化韶华师和其他事物的寿命……

　　一阵风拂过，吹走了段醉书手里的白发。

　　漆黑的天幕猝然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轰隆一声——
　　天，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