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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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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君,有何要事?”踏进久违的昴宿殿,流年几乎要忘了这千年是如何在这天上,日复一日,弹指一挥间。
“流年,”星君看了她一眼,面带忧色,“你的凡心重了。”
流年脸色微变。
“为何再三泄露天机?”星君的语调严肃起来。
告诉龙葵不要离开景天,让徐长卿去寻找紫萱,虽然都只是晦涩的提醒,却也无疑是泄露了他们未来的命格甚至试图去改变,这是天条不容。
“小神……”流年咬咬下唇,不知何来的热血,“小神只是不忍看情人离散。”
“生离死别,本是天道!”星君断然道,“你为神多年,怎会说出这等凡夫俗子的话来?逆天改命,万劫不复!如此严重的后果你不是不知!”
“流年,你是神女,断不可与凡人一般率性而为!”
“是。”流年低头,异常谦卑。
“左右也无大事,你且在天上静静心,莫要下凡了。”
“小神领命。”流年苦笑,躬身退出。
站在玄冰流彩的大殿外,她竟一时间迈不开脚步。星君说得对,她的凡心动了,心也乱了。她贪恋认识的欢笑哀愁,那么真实鲜明的生活。她贪恋他们的笑脸,贪恋那些敢爱敢恨的红尘世俗,贪恋她与他在人世的每一次相见。
她的心再不能如止水无澜,潜心沉静。
“流年姐!”一个小仙娥跑到她的眼前,软语相求,“帮我个忙好不好?”
认出是月老身边的童子,她轻笑:“何事?”
“月老让我整理红线牌,可我真的真的很想去一次蟠桃会。你就帮我整理一次可好?”
到底是仙根底子弱的孩子,耐不住寂寞。流年恍然间想起多少多少年前的自己,也曾这样央求师父,让自己出那云之崖。
“好,你去便是。”待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应承了下来,看着小仙娥兴高采烈地赶去和同伴相会,只能无奈一笑,转身走向月老的宫殿。
月老掌管天下有情人的因缘际会,自然日日业务繁忙,流年已被招呼来打过几次零工,早已是驾轻就熟。所谓红线牌,便是人间每个人的姻缘簿,若两个人的姓名牌被一个细细的红线连在了一起,那这对有情人自然终成眷属。
在杂乱的木牌中细细拣选,流年竟忍不住心生感慨,人间爱恨纠葛生生世世,到头来只被一根红线尘埃落定。生命明明在自己手中,却要由他人来操控。人间沧海桑田,弱如蝼蚁,难怪无数的人想要飞身成仙。可是神仙的命运,难道便能由自己了么?
身在其中的人类永远无法体会,其实他们是何其幸福。
她轻叹了口气,掠了一眼堆积如山的牌子,无意间扫到了几个名字,让她悚然一惊。
紫萱、徐长卿,两人的木牌被一团纠缠错乱的红线绑在一起,一眼望去,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流年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地拾起红线,一丝一缕地解开,层层褪去的线团,理到最后,竟是两条不曾打结的红绳,无风而扬。这样错乱的纠缠,竟是情深缘浅!两人的红线,缠得那么紧,却依旧没有绑在一起。
三生三世的无果之恋。
她霎那间间郁结于心,一种弥漫的惆怅几乎要将她吞没。恹恹地扔下牌子,想出去走走的她,在瞬间看到了那个令她移不开眼的名字。
重楼。
重楼?!她震惊之下几乎是抢出了那块牌子,长长的红线尽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竟是什么也没有!流年似痴如狂,一时愣在原地。是他的缘未到,还是他根本就此生无缘?!可他的此生,是不老不死宇宙洪荒那么亘古绵长。
冷涩的心口处痛如刀割,一种更强烈的不祥之感愈聚愈浓,让她顷刻间猛醒:红线牌穿的是凡人的姻缘,可是重楼,他是不老不死的魔尊!他的名字,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难道……
不敢再设想下去,她一路飞奔回昴宿殿。殿内空无一人,她几乎翻箱倒柜才从一堆堆的卷轴里找出魔的命卷。
拿着重楼的命格,流年第一次觉得害怕,纤纤玉手杀敌救人从不迟疑,此刻却不敢去翻一卷书页。她默念清心咒,驱散那些若有若无的念头,摊开了卷轴。
时空凝结,时光静止。
手中的卷轴如何砸在地上,她已完全不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再没有力量能够支撑住她。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心疼得天翻地覆,转到脸上,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笑意,太过苦涩。
结局,竟是如此!
他醉心练武万千年,最后却为了那一袭紫衣,心甘情愿散尽魔力,只为替她镇住锁妖塔!
散尽魔力,变为凡人——他最不屑的那些杂碎。
一个紫萱,竟值得他如此相待!
“重楼……”流年目光定定,一遍又一遍呢喃着这个名字,仿佛渴望寻到些许力量让她有勇气看下去,“重楼……”
“流年。”熟悉低沉的语调响在耳畔,她不可思议地抬头,虚空中一个俊朗的光影,双眉紧蹙低头看着她,“出了何事?你怎么这副模样?”
她飞快地敛去戚容,低头收拾卷轴:“无事,你怎么用‘虚空渡影’来找我?”
“以你的修为这般气息不稳容颜惨白还说无事?”重楼微怒,“流年,何事非要瞒着本座?与本座有关?”
“有关无关,待到时机,自会知晓。”她若无其事地绕开话题,“耗费精力运化‘虚空渡影’之术,所为不止此事吧?”
“是景天之事。”他答道,手一招出现一幅画面,雪见如何被邪剑仙的虚像带走,如何坠入幽玄之境,景天等人如何救他出来,她又如何奄奄一息。
“该来的总会来的。”流年低叹一声,向重楼道,“雪见之病,只有在这九天之上才能治愈。你引他们至神魔之井,让他们上天界来吧。”
“这样快?”重楼微讶。
“这也未必不是一个机缘。”她摇摇头,“你快去吧。”
重楼颔首,看了看她犹自苍白的脸色,似乎很自然而然地便道:“你,多加小心。”
流年心口微暖:“我明白。”
看着光影越来越黯消失在眼前,她的心也越扯越紧:重楼,你可为她舍去一切,可是我不能,我不能看你如蝼蚁凡人被他人摆弄,不能看你的桀骜张杨被世俗践踏。于我而言,找世间能左右你的,唯有你自己!
满庭芳草,温暖如春。
花雨纷纷扬扬地落在发梢肩头,流年缓步穿行其间。前事历历在目总是不断地倒映在眼前,无法停止,仿佛走到时间的尽头时不舍的回顾。
秀发微扬,和着蓝衣舞袖迎风漫卷,如同天地间绝美的画面。她其实那么美,玉容精致柳眉如黛,似是天边最为纯净的一抹丽色。只是她太过清透淡雅,自然而然地让人升起敬意。不牵不连,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若不是眼存天下心比天高的绝世男子,竟都自觉无法与她匹配.
而她的眼中,亦唯有那个六界之首的魔尊,哪怕千年默默相伴,也从不后悔。
哪怕现在,她也从未后悔。她只是突然心生倦怠,想放纵自己躲一躲,逃一逃。
瑶池,千年万年都是一样平静无波。没有起伏,没有波澜。
“师父说,瑶池的水是至纯至净的结晶,可以净化天地间一切的邪念。”一个人喃喃自语,她静静地站在池边,凝望湖面。
这样至纯至净的湖水,不知可能将她的千载相思一并抹去,哪怕只余一片空白,也强过这每一忆及的锥心之痛。
“那么,颜玖上神可有告诉你,这瑶池里的每一滴水,都是离人绝望的眼泪。”纤柔的声音从身后送来,流年回首,看到同样美貌忧伤的仙女,眼波郁郁如海。
“夕瑶姐姐。”流年的呼唤中藏着丝丝缕缕的依赖,仿佛一个无力的孩子。在她心里,除却自幼便生活在一起的师父,便只有将夕瑶当做自己的亲人。
师父是父兄,而夕瑶,则是关心自己,懂得自己的姐姐,是可以倾诉心事可以依赖的姐姐。
“流年,你累了么?想放弃了?”夕瑶在她身边坐下,语气幽幽。
“我是累了,可是姐姐,我不会放弃的。我爱他,是注定不可能改变的事。”流年侧脸,两个同样心伤于情的绝美女子,偕坐在如画的湖边,沉静悲伤。
默然的悲伤流转在四周,漫透在心际。
“他回来了。”有些突兀地,夕瑶缓缓开口,沉静如水的声音辨不清喜怒哀伤。
“是么?”流年答得亦淡然,了然于心,她只是静静地侧向夕瑶,如水的眼眸里隐着无法掩饰的黯然,只是淹没在刻意堆砌的平静中,是否有人能读得出来,“他真的回来了?”
夕瑶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道:“他不是飞蓬,他是景天。他不记得夕瑶,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雪见。”
“悔么?”
“不悔。”
清声如玉,两人相视而笑,即便弥漫着苦味,也依旧散发着甜。
“走吧,去新仙界。”夕瑶起身,“他们,在新仙界,千年一战。”
新仙界,杀气如腾,飞沙走砾。
兵刃交接的碰撞声如金崩玉碎,铁马金戈。一白一红两个身影疾驰如电,仿佛欲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湮没在这尘埃漫卷之中。那尚未完成的一战,终于在前年之后,惊天动地。
流年隐没在众神之后,遥遥望去,突然之间泪凝于睫,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落入云端。飞身成仙后的千年万千,终于有这一幕,让她潸然落泪。
神是不该有泪的,可是她心甘情愿,哪怕不再为神。
这一切依稀在忆,飞蓬与重楼,夕瑶与她,仿佛千年时光,不曾走远。
似有所感一般,战中两人互换一招,转身之间,红眸深处深邃如海,与她遥遥相对,沧海桑田,前年风霜,如在眼前。
依依目光,此生不换。
浅浅一笑,流年转身袖手,衣袂飘飘。那些过往早已烟消云散,她所要的不过是它,不要毁灭在她眼前。
有此再见,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