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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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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独步回到青鱼殿内,走向了正殿的金座,那里还放着今日的奏章。
因着身体原因,他已许久没理政事,很多事早已被太皇太后代劳。
叶寻溪坐上那座金疙瘩,翻开近日的几本。
除了灾情,便是前线战事,要么便是......
百姓起义。
吃不饱饭,自然要起义。
皇帝不管,自然要起义。
他看着那些起义名册,有种庄稼的农民,有衙门的小吏,也有......江湖散侠。
他几乎怔怔的看着那一行字。
那上面的二人。
那上面熟悉的地名。
是......是他的二师兄,和七师兄。
是巍峨山......他朝夕相伴数载的师兄。
小宇子看出他神情有异,忙问道:“皇上?”
他以为他心已经够硬,无动于衷百姓,无动于衷......百姓。
良久,叶寻溪淡下声道:“这封折子......太皇太后可过目了。”
小宇子皱眉回道:“过目了,连旨意都下发了,只等明日送往地方。”
“是何......旨意。”
叶寻溪听见自己声音变得有些异常尖锐。
小宇子看了看那封起义名册,虽不知为何,但还是如实答道:“凡名册上人,诛九族。”
很过了几个分钟。
叶寻溪才听见外界的声音。
小宇子急切的脸在身前,叶寻溪慢慢找回五感,却又那么天旋地转。
他希望自己此刻,聋了,也瞎了。
他呆坐在金黄宝座上,待到夕阳西下,待到宫灯燃起了第一盏,天边余晖全数落下。
他提起笔,语气平常的对小宇子道:“这些人自罪大恶极,然,祸不及三代,九族未免太过,就——”
他慢慢顿了一顿:“夷三族即可,太皇太后那,朕自会请示。”
以他能力,所能做,仅有此。
以他能力,他无任何能力。
叶寻溪放下笔,仍然看着他所熟悉的名字,以及那些他不熟悉的名字。
长久的,长久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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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不到,太皇太后宫中已然虐杀了大批宫人。
自上月,那位同窗友人突然暴毙,太皇太后便发了性,日日在宫中发癫发狂,活活虐杀宫人——包括寿公公。
宫中谣言四起,都传太皇太后疯了,她当然疯了。
可作为孙儿的成起润——叶寻溪还是要尽孝道。
他日日去永康宫服侍汤药,顺便日日看着她那张越来越苍老的脸。
他每日都想说,有了钱,前朝,民间,都安分许多。
他每日都想提,战场上邱家战死了多少魂。
可他每日,却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失去了这些,他又得到什么。
太医告诉他,他情毒已深,要救治,需要废一身修为。
他这一身武功,自进了宫,就荒于修炼,可他这一身武功,还待日后离宫捡起,回山里赔罪,也与......与卷耳共回他和她的家乡。
他还配么。
还配和卷耳在一起吗。
情毒。
他染了多少女子,才中毒此深。
手上又染多少人的血。
他还......离得开这座皇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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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叶寻溪并没如愿见到太皇太后,永康宫走水了。
熊熊烈火。
烧的房屋乱塌,枝木噼里啪啦,宫中几乎人人都赶来救火,太皇太后倒被救出来了,安置在永康宫最偏远,未被火势波及的佛堂处。
人群杂乱,小宇子披了件斗篷在叶寻溪身上,细声道:“皇上当心,注意火势。”
叶寻溪道:“这火如何烧起来的。”
永康宫不是寻常宫宇,和青鱼殿一样,都用了上好的防火木料,更别提还燃起如此大火。
小宇子低声道:“安插的暗哨回禀,是太皇太后自个儿烧的。”
“她想寻死?”
叶寻溪问完立马又否定:“绝不可能。”
如此狠辣之人,怎会寻死——
他唯一深信的是,太皇太后就算死,也会拉下他。
小宇子道:“兴许那位好友死了,太皇太后伤心欲......”
叶寻溪打断了他:“恐会生变,小宇子,先随朕离开......”
他话将将出口,烈烈大火前的众宫仆中冲出一人身影,小宇子大喊道:“黑衣卫何在!有刺客!”
平日黑衣卫都是紧跟叶寻溪左右,可如今宫人杂乱,大多黑衣卫又忙着救火。
饶是叶寻溪自己,有心想躲,却因火势太大,局面又随着这刺客一人出现太乱,到底是被猛然抓着,划伤了手臂。
而后叶寻溪一掌打退了她。
刺客是邱嬷嬷。
她眼神疯狂,笑的凄厉,苍老的脸庞在“焕颜”摧残下看着可怖。
来不及再多问,她努力从地面起身,此时侍卫们早已整装待发,刀刀剑剑立在她身前。
她却转身朝着火海,投身一跃,发出一阵鬼魅般的惨叫。
归于寂静。
小宇子连忙起身查看他伤口,伤口极小,应是无碍。
等火扑灭,已快深夜,叶寻溪道:“小宇子,你留下处理,朕还有事。”
“皇上等太医前来看看伤......”
“退下——!”
叶寻溪边走边道,他走的有些急,走的有些快,走的有些不稳,走的有些迫切。
走的有些慌张。
他怕卷耳忘了他。
已到这个关头,与太皇太后的仇怨快有定论,他赢了,他算是赢了是么。
他......
他可以去见她,是吧......
他终是离他想见的人,差了一步。
小宇子急切地喊叫最后传进耳朵里时,叶寻溪已经全身瘫软,跪倒在地。
此时他看见天边月亮圆了,他看见这条长长的宫道前,彷佛有一人在等他。
那人仿佛怀中还抱着他们的孩子,那个离父亲,母亲,很远很远的孩子。
那是他的孩子,他和......卷耳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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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起润——”
“燕妃娘娘......您怎么在这!!”
“他怎么了!——”
成雨燕几乎是吼出来的,小宇子道:“奴才......奴才不知,皇上让奴才退下,然后皇上往......往前跑,接着就......”
“太医何在!”
“太医......太医......”
“老臣在这!”
一片混乱中,太医挤上前,先查看了一下伤口,而后又把了脉,接着神情大变,见状,成雨燕把怀中的太子成景安立马交给身后宫娥,对小宇子大喝道:“皇上今夜去本宫的雨燕殿!”
小宇子也觉出不对了,厉声喝道:“皇上疲困了,今儿去燕妃娘娘殿中!”
闻听此次火讯赶来的妃嫔,大臣自然数不胜数,都挤在外围不敢发声,此刻大火熄灭,皇帝又遇刺,他们自然要关心。
可皇上近一月以来,突然不近女色,只将自己锁在青鱼殿,要么便是去永康宫,底下人都知他和太皇太后这场战役斗的如火如荼,眼看要收尾了,也不知谁生谁死,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现在好不容易看出一点胜负端倪,皇上却又突然不省人事,换做谁也不肯轻易离开,更莫提,这时刻去雨燕殿,要知道,燕妃娘娘膝下,还养育着当今成朝太子。
孟芯儿自是头一个站出来说话,她也厉声道:“莫不提宫中位份,便是提远近亲疏,谁不知你成雨燕害死过皇上与废妃叶嫔的孩子,今日这境况,哪轮得着你带走皇上。”
话的确没错,孟芯儿身为贵妃,又一直管摄六宫事,家中更有实力军功。
闻听此言,小宇子也怔了片刻。
而成雨燕却头也没抬,吩咐黑衣卫道:“即刻带皇上回宫!”
霎时,几十名黑衣卫点头应“是!”
“是!!”
“是!”
声音洪亮震耳。
惊的孟芯儿往后退了两步,被宫娥虚虚扶着,其余想开口的宫妃,大臣见此阵仗,再一言未敢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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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寻溪半夜发起了高烧,他这些年来,无论是皇陵守节,寒冬下跪,亦或夙夜不眠的被情毒迫害,都未曾像这般,这般的浑身滚烫要命。
他烧的胡言乱语,烧的全身脱水,烧的满脸通红。
又疼的肝肠寸断,全身像被刀割,被雷击。
他睁不了眼,只有无边无际的疼,无边无际的疼。
疼,无边无际。
他真的——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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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凝眉施下最后一根针,黑血“蹭蹭”的往外冒,他叹了口气回头看着成雨燕。
成雨燕道:“太医有话直说。”
太医低头:“是,娘娘。”
他继续道:“皇上胳膊上的伤口的确有毒,毒性虽烈,但还好中毒不深,只是老臣发现,此毒搭配上皇上以往所中情毒......”
“情毒?”成雨燕一怔,“情毒是何?”
太医看了一眼在旁的小宇子,见小宇子点头,这才如实一一说出。
半柱香后,成雨燕怒道:“那老妖婆!!——”
太医继续道:“如只有情毒,老臣可尽力保全皇上,可二毒相加......”
成雨燕道:“本宫听你话里话外意思,也听明白了,此二毒有法子可解,对吗。”
否则早已嚷着老臣无能的戏码!
太医点头,如实道:“数年前,臣在宫中见过此毒,乃......乃。”
他鼓起勇气道:“乃是太皇太后脸上所中之毒。”
成雨燕一惊,小宇子也惊了,太医继续道:“此毒太皇太后已寻出解法,便是要一人,以身解毒。”
成雨燕道:“随意一人皆可吗?”
太医摇头道:“本是皆可,但因为先前皇上中过情毒,便只可用女子来解,而且说是随意一人,可若解毒之人心不诚,亦或中途放弃,那中毒之人......”
“本宫......听明白了。”
她慢慢上前看着塌上的人:“如若本宫......本宫会死吗。”
太医道:“不会死......只是......只是容颜。”
成雨燕默了片刻道:“本宫为皇上解毒,但本宫求一死。”
小宇子和太医皆道:“娘娘!”
纵然知道,女子最为爱惜容颜,但为了容颜,放弃生命——
小宇子立刻道:“可寻旁人,赏以......”
“寻旁人么,”成雨燕打断道,“你认为这宫中有几人愿意为成起润付出生命,中途又绝不后悔,孟贵妃么,还是他新纳的那些妃子。”
“娘娘......”
“当然,本宫死也要死的漂亮,”成雨燕看着太医,“你当尽力一试。”
她说完这句,笑了一笑,又低头看向床榻,声音高昂:“成起润,今日本宫把欠你的还你,自此,你我......”
她不知怎地,竟然留下一行泪。
“自此,你我......”
两不相欠。
永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