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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无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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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终南山不远的深山中,林深叶密,四下寂静。
忽地某处树顶摇动,飞出十多只山鸟,惊慌扑扇翅膀,分散向天空各方。
但其中几只起飞慢了半拍,还没等离开树林,被枝叶间散出的无名黑气缠上,翅膀一僵,掉落地面没了生命。
片刻,林间草木摩挲,走出一名衣衫破烂、赤足散发的男人,直径踩过地上死鸟尸体,走到山内池塘边。被踩到的尸体仿佛变成一个泥土空壳,碎成无数粉末。
池塘附近的动物感到有一股强烈的邪恶气息靠近,纷纷缩进暗处,飞快逃远。
男人耳朵动了动,捕捉到林中窸窸窣窣的逃跑声,轻蔑扯起嘴角,抬指朝前一点,刹那间指尖裂出无数黑气,形如条条游蛇钻入树林,朝四面八方追赶。
不出三个数,四周响起轻微噗通声——那些逃跑的动物也全部丧命。
而黑气飞过的地方,草木逐渐枯萎,风一吹,破碎成粉尘。
享受完这场屠杀,男人才走到池塘边,蹲下随意捧起几把水拍到脸上,冲洗净灰尘。
待摇晃波纹逐渐平静,水面倒映出一张瘦削的脸,五官轮廓立体分明,让人一眼便留有印象。披下头发遮住了左半边脸,露出来的另一只眼睛深邃又漆黑,却散发着无数戾气,盯住仔细看,能发现眼瞳深处有深红色的火焰在跳动。
男人对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啧了声,撩起头发一撕,撕下贴在左半边脸上的一张符篆,随手碾成黑灰,扬在山风中。
“嘻嘻,我还以为你得到的皮囊会更好看一些。”
附近莫名响起尖细的笑声,几缕橙红焰气从怀中飞出,聚拢在面前化成个半身人形,两个黑洞眼弯出弧度,带着轻蔑打量撕掉符篆的左半脸。
那半张脸肤色也是同样冷白,但左边的眼睛却十分异常,眼底深黑,眼瞳则是如火一样的赤红。
“你这蠢货没有资格非议我!”男人怒唾句,一把抓散聚拢的半身人形,橙红焰气飘飘悠悠又流回怀中。
少时,林间起风,树梢摇动。
男人耳朵一动,缓缓站起身,眼瞳中深藏的火焰熊熊跳动,嗖地抬起臂,截住飞向面前的一道白光。
摊开手掌一看,是张符篆。
“多年不见,你学会偷袭了?”
继而掌中冒出黑焰,将截住的攻击烧毁:“呵,但是学得可真差!”
话落,林纾白从树后走出,惋惜低叹声,开口道:“大师兄,随我回宗吧。”
“好啊,就看你有没有这能耐!”男人目露鄙夷轻嗤。
刹那间脸色一变,抬掌带着黑焰呼啸杀来。
林纾白依旧惋惜低叹声,下一刻亮出雪白锋刃,直接迎上扑面黑焰。
嘭!
两方交锋,炸得四周气流激荡,树石乱飞。
但见得黑白两道光芒纠缠激斗,从陆地打到水面,又飞至树梢再落回草丛,飞沙走石,一时间难分伯仲。
却看战斗途径地方,全被余波扫成一片平地,散发焦黑气息。
嗖嗖嗖嗖!
数下黑焰连至,林纾白挽剑依次斩断,停在远处咳了两三声,嘴角呛出一丝鲜血,静静凝视对面狂放的男人。宽大道袖间不时滴落点点猩红。
“这么多年你就学了这点本事,真让我失望。”男人轻描淡写冷呵,双方交手数十招,他的脸色和气息没有一丝变化。
林纾白平复呼吸,诚然道:“大师兄天资非凡,师弟自是比不过你。”
男人听到这话反而恼怒拧起眉头,掌中黑焰愈发猛烈,一对戾气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对面,有些恼火低语:“啊啊你还是之前一样。”
“真是令我无比作呕!”
音出刹那,火焰爆燃,一道肃杀黑光挟排山倒海之势疯狂压下。
林纾白冷静将长剑插在地面,摆袖一甩,把流出的鲜血甩在地上不同方位,双手并指作印,口中默念咒语。甩在地面的鲜血发出亮光,彼此相衔接,继而地面显出一个卦阵,在黑焰冲进瞬间发出耀眼光芒。
这是双方打斗之中,趁机布下的阵,连对方都曾第一时间察觉到,那些变换步法实际在为布阵作准备。
“大师兄,对不住了。”
林纾白喃喃自语,定神发动,看将至眼前的黑焰被灵光吞没。
如果你当初未因一时冲动铸下大错,想必现在你我二人也不会兵戎相向……
林纾白心下叹息。
然而下个眨眼,全身猛地一震,胸前发出强烈剧痛,眼前突然多出一个散发黑焰的高大人形。
“你输了。”男人平静抽出捅进胸膛的手掌,随意甩掉沾上的血,眼瞳中有烈焰跳动,然充满冷淡漠然。
“噗唔……”
林纾白重重摔倒地面,吐出涌上喉咙的鲜血,视线中男人的脸越来越模糊,只感觉他似乎开口对什么东西说话,最后陷入一片混沌。
他的确是天资不凡。
这是大脑最后想到的话。
这个叫奚无衣的男人,曾经所有人是如此看重他。
奚无衣,太苍宗内大弟子,难得一见的先天满灵根之人。
据传他是师祖带上山抚养长大,因灵力非凡又极具悟性,学习传授知识、口诀、阵法极快,授业师尊对他讲一遍内容,不出两盏茶功夫便全部掌握,并且施展从无差错。
那时太苍宗上到四位掌门,下到宗内打杂工的仆人,都赞其天赋异禀,一致认定他能得授师祖真传,在未来领导太苍宗门,发扬光大。
然而直到一件事发生,所有期许陡然转变。
那日,阳岳山上仙门来访,与宗门切磋论道。
奚无衣奉四掌门之一、紫真掌门的命令去书阁取古卷,行过后方观舍,听见前面拐角处传来几个人的议论声。
再细听,原来是几个阳岳山的弟子在说话。
“你们有没有注意,这次论道太苍宗的师祖没来。”
“听说他现在闭关,因此才没能现身吧。”
“可是有传闻讲他三十年前就闭关未出,也没有传出任何指示,不会已经……”
“哎,别瞎说。”
奚无衣心里忽地冒出股火,不悦啧了下舌,转过拐角道:“喂你们几个,是嫌嘴里的舌头太碍事?不如我帮你们拔了它。”
“是奚无衣!”几名弟子一眼就看到那只藏在垂下青丝后的赤瞳,立马闭嘴慌乱离开。
“呵,几个孬货。”奚无衣轻屑骂句,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继而传来一个年轻沉稳的男声:“大师兄,现正是宗门论道之际,你方才对阳岳山的弟子说那些恫吓的话终归不太好。”
奚无衣转头冷淡瞧了来人一眼,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想:他是谁来着?
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是那个叫杜桑的家伙,其他掌门的徒弟。
他除了那头有些发卷的头发,其他在自己眼中太普通了,修习也显愚笨,甚至不屑去记到脑子里。
“多管闲事。”
扔下四字,直径离开。
回身刹那,瞳底焰光跳动,心里那团无端冒出的火焰愈烧愈烈,逐渐堵上胸腔,反复回响一个低语:
该死,几个令人不快的家伙,都不要放过!
两宗论道交流十分顺利,到了第二日,各自弟子在论剑台切磋比武,互学所长。
双方各派三名弟子,轮流出战,比试不争高低,点到为止。
阳岳山的师父和弟子们都已来齐,安静候在场下,而太苍宗理应到场的三名弟子只到了两人。
“大师兄呢?”杜桑奇怪问。
林纾白亦摇头表示不知,早上起他就不见人影。
眼看开始比试的香即将燃尽,某个狂放身影才踩着最后时辰到来,连招呼也不打,直径踏上论剑台,一甩道袖,两眼轻狂睨视对面。
“大师兄。”林纾白和杜桑都在场下担忧皱起眉头。
果不其然,对面阳岳山的弟子全变了脸,目生厌色。没过几个数,有人最先跳上论剑台,冷冷一揖道:“阳岳宗崔维山,请赐教。”
“哼。”奚无衣冷淡回应,认出了他。
他是昨天拐角廊下闲论的几人之一。
崔维山眼里的厌恶又加深几分,听比试开始发令一出,瞬即夹出符篆一掷,飞速结印,符篆骤然亮起,射出道道灵光。
却看对面人依旧挂着满脸轻狂,不闪不避,任由攻击全部打中。灵光击碎论剑台的地面,溅起浓重烟尘,遮了视线。
“啧,辱人太甚!”
崔维山气恼暗骂,掷出新符篆欲加强进攻,不想对面烟尘忽地变了颜色,转成大团漆黑,之中似有白影一闪而过。
不待下个眨眼,一道厉风裹挟漆黑火焰贴至鼻尖,猝不及防重击。
还未出符招架抵挡,顿觉喉腔传来撕裂的剧痛,痛得剜骨噬脑,当即噗通跪在地面,哇哇呕出大口鲜血。
随后面前扔下个鲜血淋漓的东西,弹了下躺在血泊里。
“维山!”
阳岳宗来的师尊——丹丘子见情形不对,立即中断比试冲上论剑台,其余弟子也跟后围上去,众人定睛朝地面一看,瞬间怒浪冲天,纷纷拔剑出鞘冲准对面。
血泊之中躺着的物体,竟是从崔维山嘴里斩下的大半截舌头。
“此场比试点到为止,你这厮为何对我派弟子下此毒手!”
“他的舌头太碍事,我帮他拔了。”奚无衣轻描淡写说。
“你……狂妄小辈,还我徒舌来!”
丹丘子登时须眉倒竖,翻腕一转,凌厉剑锋直冲对面下颌飞去,奚无衣不慌不忙卷起周身黑焰,异常冷静看剑锋寸寸逼近,甚至透出一丝嘲弄。
仇恨怒焰,刹那即爆。
电光石火之际,从后飞出一串符篆,几张挡在利锋剑尖,其余环绕成圈困住黑焰。亮光一闪,化为绳索,将人团团困住。
奚无衣卒然一愣,被捆个结结实实,与此同时一股无形重压盖顶,打了个踉跄单膝跪地,尝试用力挣脱绳索,发现它居然暂时压制住自己的灵力,而且背后压上如千斤巨石的重量,难以行动。
“袁掌门,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想护下这厮?”丹丘子目光一转,直视奚无衣背后一名大腹便便的男人。
那人是太苍宗四掌门之一,金真门号门主,袁晟。
同时也是今日双方比试,另一方看场的师父。
袁晟沉着走向前,驻足在剑锋与被缚门徒之间,俯身揖首道:“今此横祸都是我宗管教不严,袁某代太苍宗向阳岳诸位赔不是,还请阳岳掌门暂且息怒,带弟子速去医房疗伤。此顽徒尚为宗内之人,本宗自会对其严处,给阳岳一个答复。”
冰冷剑锋却未放下分毫,显然并不领情这番话。
“无需烦劳太苍诸位为此厮费心,阳岳只取他舌头,同受其苦罢了。”丹丘子冷声,打算强硬破开阻挡者。
而袁晟也依然沉稳挡在中间,同样摆明话中立场。
双方对峙没五个数,有阳岳弟子焦急喊:“师父,崔师兄晕过去了!”
!!!!
丹丘子即刻斜睨身后,见此时的崔维山暂且不再呕血,但因失血过多,整张脸苍白无力,再不进行医治必然危及性命。
权衡一息,剑锋恨恨入鞘。
“此事我等绝不会轻易罢了,三日为限,阳岳等着太苍的答复!”
让出最后妥协,丹丘子再愤恨剜眼跪地之人,命其他弟子抬着崔维山速去医房。
送走阳岳宗的人,袁晟才转回身看了眼奚无衣,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依旧挂着傲慢不屑,似乎根本不在意刚才犯下的事。
此人,必将生祸。
看到那双怪异眼睛时,脑中刹那闪过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