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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危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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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出画斋大门的刹那,周遭亭台楼阁倏忽模糊一瞬,眨眼全部变为由浓墨勾勒。与此同时天上地下也大换模样,成为清一色浅淡枯草黄,极像张望不见边际的老旧画纸。
无数妖魅仕女怪蛰伏其中,如似梦似幻之蝶,扭动肢腰悄无声息落于路人身旁,猛地伸出双臂紧箍住头颅,吸干得手猎物。
黄羲警觉打量身旁,疑惑:“这是那些妖怪搞的鬼?”
“或许是,想不到这邪物能布下利己妖域。”文景淇飞快扫圈目前环境,目中透出杀伐的狠厉。
能展开有利于自身的场域,这需要大量修为才能做到,并且在属于自我的主场,本体力量会成倍增强。现在众人连邪物究竟是何都不清楚,难以提前做好应对,一步不慎,必会命丧于此。
张钧严肃道:“情况不明,大家最好不要分开……”
叮嘱说出不过半个弹指,脚下土地陡然似波涛般上下起伏,几人被打个措手不及,前仰后合,摇摇晃晃寻找身体平衡。
堪堪稳身,又听耳边响起哗啦啦的翻纸声,霎时间身体四方冒出无数画纸,如同密林树叶层层叠叠,完全挡住视线。
“可恶!都给我闪开!”黄羲被纸晃得眼花,当即抬手打出烈焰,乱烧出条道。
冒出纸张一见克星飞来,立马四散开,眼前这才又变得清晰。黄羲心下一喜,正打算跟其他人汇合,再定睛刹那,两只猫眼登时睁得浑圆,瞳孔不自觉收缩,轻微颤动——另外三人离奇消失,取而代之是身周无穷无尽的画卷,重叠交织,卷成旋涡,翻涌不停。
每张卷轴上皆绘不同之景,如乱花渐欲,迷离双眼,之间夹杂阴冷尖细的媚笑,盘桓顶空,一点点侵蚀心底最后的镇静。
“黄羲?”
“文道长?曲道长?”
张钧置身于一间陌生房内,呼唤其他三人。
房间异常宽阔,数根描金圆柱支撑,清一色水曲柳铺地,其上以浅雕刻有幅大型苍山青松图。每一道刻痕里都描有丹青颜料,放眼望去,苍山巍峨,青松遒劲,磅礴之势无不为之震撼。
张钧仅是淡淡扫眼,暗称赞句神工意匠,紧绷的弦未松半分。
可以十分肯定,这里并非宝晋斋,也不似汉中郡内哪处房间,空气里尽是令人昏沉的香甜味道,毫无一丝活人残留生气,极有可能是邪物在迷眼刹那化出的幻象,看样子是要分开他们一行人。
说不定其他人当前也身处某个房间内,要尽快同他们汇合!
张钧毫无迟疑拉开门,果真面前是一个陌生房间,虽比方才的小了不少,但内装依旧精致,轻罗软帐,袅袅合香,中央悬系着兰铃风铃,叮咚摇响。
将走进新房间内,身后木门啪地闭合,门锁处晃过团墨影。
有诈?
张钧不由心下一跳,闪过瞬不详预感,立即重新折回门前,定下心神,猛然拉开门扉。
门外气流内外贯通,顶起阵轻烟,夹杂些许墨痕扑面而来,呛得喉咙发痒。张钧咳下挥散烟雾,再次放眼看去,蓦然怔住。
只见地板上那苍山青松刻图无端消失,描金圆柱亦不再,房中央离奇多出个浅水池景。菡萏翠叶,数个铜仙鹤置于浅池内外,或梳羽、或鸣唳,姿态不一。
“这!”
仅不过三个呼吸,适才身处房间便不知去向!
双脚将要踏出去看个究竟,迟疑个来回又退后半步,凝望浅池荷景,眉头间愈发凝重。
莫非每到一个新屋,后面的屋子都会同这般,变成另一个陌生房间?不妙!若真是如此,能与其他三人碰面的几率微乎其微。万一他们不明所以乱跑一气,更别想汇合,真真都会困死在这诡异之地。
事到如今,只有先行破开眼前困局,说不定将会出现转机。
张钧当即抽出几张昨夜画好的符篆,挥臂一抛,并指念诀,符篆应令亮起灵光,延伸出线构成阵法。数条光线即将连接到对应终点,上空忽地垂下含香霓裳,荡过浮空符篆,直接打散光阵。
与此同时,头顶飘下一串阴冷尖细的笑声,由远及近。
是那些仕女妖怪!没想到竟然跟到此处!
张钧未及抬头,扬手先向上空掷出符篆,打对方个措不及防。但听头上响起一连串爆炸,没落下丁点妖怪残留物,那股飘来暗香反倒越发近在咫尺。
攻击全被躲开了?
心中正疑,脚踝蓦地传来剧痛,似被什么东西牢牢钳住,一股似曾相识的恶寒飞速席遍全身,直渗出鸡皮疙瘩。
低眸一瞟,立惊:“什么!”
两个仕女妖怪竟从地板里钻出半截身子,周身散出缥缈黑气,四条惨白手臂抱住腿脚,纤瘦玉指堪比铁钳,几近嵌入皮肉。
说时迟那时快,张钧目光一寒,扬手打出符篆击退,不想从旁又冒出个仕女妖,绫罗一摇缠住手臂,勒在半空限制住行动。
糟糕!
那些妖物看似纤柔,用出的力量竟足以匹敌数位壮汉,饶是运尽蛮力,也扭不脱半分。
箍住脚踝的仕女妖扬起脸,倾城之容上是一双空洞漆黑的双目,缓缓弯成两道黑月牙,涂血嘴唇兴奋裂开,尖声道:“嘻嘻嘻,别走呀。”
语出令下,弹指间妖影闪现,纷乱不清,围成屏障。如花笑靥中闪动着贪婪利光,下个瞬息如饿虎扑食,纷纷伸出双臂拉扯,扯倒落单猎物。
张钧狠狠撞在地面,摔得头晕眼花,视线内尽是晃动罗衫彩衣,浓烈昏沉的香气不断冲入鼻腔,四面八方落下袒露欲望的锐光,径直穿透全身。
数只铁钳箍住身躯,有两只则钳住脑袋,强行勒开薄唇,俯于上吸走体内灵力!
“大、大意了,原来是这样……”
就在倒地瞬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点破某件事。
起初众人都以为,是妖物钻破画纸,施下障眼法分开彼此。然忽略了最开始一点,便是众人最初进入宝晋斋刹那,就感到有说不明的异样。这点异样才是迄今为止经历所有事的关键。
并非是妖物破画而出,转变外界为畅行无阻的妖域,而是他们在入斋之时,就被拉入画中!当前目之所及皆为画作!所以身处之地才会闪现水墨残影、先前房间能够毫无预兆顷刻换新、仕女妖瞬间闪身各处!
而他们目前也同妖物般,正穿梭于丹青画境!
咚——
曲墨非重重墩在草丛里,揉屁股直哼疼。
画纸蔽眼瞬息,自己足下不自觉躲闪几步,没想到一脚踩空,稀里糊涂坠进某个地盘。半天没听到附近有人的动静,双眼小心睁开一条缝打量周遭,不禁发出声惊奇——居然掉落在宝晋斋后方的小花圃里。
“还好还好,没有掉到乱七八糟的地方。”
见是熟识处,悬起的心才稍落稳。安心舒口气,起身掸净泥土草叶,去找其他三人。
宝晋斋后方的小花圃主要用作招待贵宾,实际占地面积并不大,兰馨桂馥,曲水流觞,青石小径蜿蜒至芳菲深处,便是会客设的雅座。曲墨非沿青石子路走了许久,只见繁花擦身,始终走不出这片典雅风景。
“嘿,真是奇了。”
纵然十多年没回来过,但也不至于迷失在这弹丸之地,难不成有诈?想罢转眼一琢磨,双指夹出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符,阖眼低声念令诀。
符光一闪,斜斜飞向半空,继而炸开片烟雾。余烟尚未散尽,其中传出阴冷尖细的女人媚笑,盘旋而下,抓挠得五脏六腑极不舒服。
曲墨非一听这笑声,顿时浑身冒出鸡皮疙瘩,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扔出张符多补下爆炸,麻利脚底抹油逃命。
不用多猜,来者必是那些仕女妖怪。
花圃出路看似不过百步距离,但如今被邪物施了手脚,犹如间隔广袤无垠的汪洋,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抵达彼岸。曲墨非边跑边向后扔符,企图拉开二者,可都是凭感觉乱扔一气,准头差了些。而那烟雾后的仕女妖轻蔑作笑,甩起披帛,轻而易举抽扫开飞来道符。
摆臂一摇,披帛化为两条毒蛇,吐信穷追。
“妈呀!蛇!”
曲墨非余光一扫,就见两条血红蛇信子闪来闪去,登时嗷牢大叫,像只炸了毛的动物蹦起三尺高。连符也顾不得扔,双腿直接奔出残影,足下带起弥漫风沙,堪称一骑绝尘!
此生最怕,为蛇是也。不巧今日还遇到两条。
没头没脑一路狂奔,前方将至圃内景墙,身后阴冷媚笑步步紧逼,死亡气息随尖笑缓慢压近,围作樊笼,困住落单猎物。
此时小叶灌木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肩头道袍用力一扯,拉进茂密枝叶里。
“来者……唔唔唔唔?!!”曲墨非仰面倒在灌木后的草地上,张口蹦出两个字,立马有只骨节分明的手捂住嘴,飘下句警告:“别动!”
语气虽冷,落入心中却温暖如春,凭添数倍安全感。
曲墨非两眼一热,差点感动出泪,蹭地回身送上激动拥抱——文景淇居然也掉进相同空间!
“都说了别乱动!”文景淇嫌弃暗嗤,掰开他两条胳膊抽出张符,低念个隐,符纸应令破散成细碎粉末,完全笼罩两人身躯,遮蔽住气息。
俄顷,仕女妖携毒蛇追至,停于原地四下打量一番,哼出个疑惑声调。
下方毒蛇似同样困惑,朝主人一吐蛇信,游进景植中,贴近草叶频繁摆动血红信子,细辨残留在空气中的丝毫异常。
曲墨非顿时一怔,死搂住同伴胳膊求心理安全,顺势侧倚在他身前,化成雕像一动不动。
蛇信擦过靴底,探了又探,四只蛇眼直勾勾盯着二人,缓慢昂起头迟疑不决,文景淇屏住呼吸迎上审视锐光,暗暗握紧剑鞘,紧盯对面细微动作,时刻准备暴起反击。
毒蛇又多打探过身旁几个地方,而后调头,默默游回主人处。
仕女妖见此地无异,挥手一摆,重新将毒蛇化回披帛,缠绕上玉臂。面色流露出些许不甘,再瞧眼空空如也的花圃,扭动肢腰潜入莳花深处。
良久,曲墨非挤出声极其细微的哼问:“走了没?”
“走了。”文景淇抽出胳膊甩了甩,恢复知觉,平淡道,“这是宝晋斋后方的花圃吧。”
曲墨非惊讶:“你怎么知道?”
文景淇道:“上次偷听多留意了一眼。怎么,你在自家也迷路?”
“才不是!是这个花圃有鬼!唉,我只想安安静静回趟家,咋遇到这多麻烦事。”曲墨非极郁闷吐句牢骚,转眼又勾起寻味笑容,仔细端详对面一副冷静面孔,嬉笑问,“哎哎,你为啥没有一剑斩了那女妖?不像你平时作风。”
文景淇平常道:“数量太多,难缠。”
“太多?哪里太多?明明只有一只。”曲墨非狐疑挑眉。
“你看那里。”文景淇握剑示意斜后天空。曲墨非循着望去,不由呼吸一滞,低声惊呼:“我的仙门祖师爷!”
花圃之外是大片水墨远景,正中一栋比宝晋斋略微低矮的建筑,寥寥干练笔峰勾勒轮廓,矗于一片朦胧墨色。楼宇之外,几十个绫罗彩衣翩然飞舞,坊镳花散天下,彩点黑白。
“隐身符撑不了多长时间,趁其他女妖还没发现快走。”文景淇快速道,起身去拉人,却看对方盯住远处建筑,眼中浮现少有的惊错。
“你怎么了?”
“我认得那里,那是家中祠堂!”曲墨非猛然一瞬失神,双手抱住前额皱起眉头,面色浮现纠结。
那是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感情,置身混沌,茫然前行,却又想拼命抓住前方一闪而过的微光。似乎曾有次重要回忆,因出现的祠堂敲破尘封屏障,逐渐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