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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末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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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娘看着榻上高烧不退的钰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过来将她额上巾帕换下,一时又来到门口看李大回来了没有。
今夜她原本已经睡下,可心中却总觉不踏实,半夜起来时发现外面降了温,心中顿时担忧起钰卿来,便匆匆进了沙漠,果然在绿洲外发现了发着高烧,陷入昏迷的钰卿。
她将钰卿带回来照顾,又敲开李家的门,托李大去找郎中抓药。李大迷迷糊糊,听赵大娘说了事情经过,也立刻紧张起来,急急忙忙去找村医。
降温巾帕又换了两轮,李大带着郎中来到赵大娘家。银针刺入穴位,片刻后又拔出,拭去血点,如此反复施针几次后,郎中这才开始为钰卿把脉。他看了看钰卿面色,心中有了数,喊李大跟他一同去抓药。
几人忙活了大半夜,钰卿的烧总算是退了下去。赵大娘送走郎中和李大,守在榻前独自照顾钰卿。
待到次日晌午,钰卿才慢慢醒过来。
“上苍保佑!”赵大娘惊喜道,两步来到床头:“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钰卿想坐起身,却没能如愿做到。她浑身乏力,只觉头重脚轻,喉咙也干得厉害。
“哪儿都不舒服是不是?”赵大娘方才的激动和庆幸过去,现下有些埋怨地看着钰卿。
不论真实身份,钰卿面上瞧着不过双十,正是赵大娘女儿本该有的年纪,也因此,赵大娘在她面前便总会拿出长辈架势。此刻她心中又是生气,又是觉觉得钰卿这副病容着实可怜,不由得屈起手指,在她额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钰卿本就头脑昏沉,挨了这一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有些茫然地望着赵大娘,瞧见她眼中浮上一层薄泪。
“成天跟个锯嘴葫芦一样,身体不舒服也不提前同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次我要是不去找你,你就死在那儿了!”
赵大娘言语责备,实际上却饱含关心与后怕。后怕自己昨夜险些没意识到温度的变化,后怕自己再去晚一步,十年前丧女的悲剧便又要重新上演。
在绿洲外发现整个人烫得跟炭火一般的钰卿时,赵大娘仿佛一下子便回到了那年在流沙中挖出女儿的那一刻,她眼前一黑,也快跟着钰卿一起昏倒过去。
而也就是在那一刻,赵大娘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将钰卿视作女儿。
赵大娘没念够,又屈起手作势要弹她,见钰卿不躲闪看着自己,还是一副昏沉模样,才慢慢放下手,忍了忍鼻酸,道:“好了之后别再往沙漠里跑了。”
她转身去给钰卿拿巾帕擦汗:“就在这儿住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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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娘将自己女儿的房间腾给了钰卿,让她长期住在了自己家里。标记结界一事暂且搁置下来,待钰卿的病彻底好了之后才又重新开始。
阿澜没有音讯,不知为何,夏末便出发的商队直至年底都没有回来。而赵大娘每次去隔壁镇上的驿站,也从未得到那边传来的任何书信或口信。
钰卿愈加沉默,赵大娘只得尽力宽慰她:“有时候没有消息也是一种好消息呢。”她拍拍钰卿肩膀:“遇事要往好了想,别总一天到晚皱眉头。”
未免钰卿整日被忧思所困,不在赵大娘所定好的搜救日时,她也会陪钰卿一同进沙漠标记结界。
亲眼瞧见钰卿被什么东西传送回几丈远,赵大娘目瞪口呆,但又很快回过神来,眼神往天上瞟,拙劣地装作没注意。
钰卿:……
冬日的白天短,尤其是在这大陆西境,钰卿和赵大娘不会在沙漠中久待。可饶是如此,二人回到村中也已是天黑。村里亮起灯火,家家户户门口的红灯笼在寒风中飘扬,显得尤为醒目。一些有孩童的人家在自家院里点了粗制的爆竹,噼噼啪啪的,好不热闹。
赵大娘家门前便没有红灯笼,自丈夫和女儿相继离世后,她家中无人,只有自己一个,渐渐地便不再像其他人那样关心这些阖家团圆的节日了。但李家人却不会忘了她,怕她一人孤单,总会来看她。
李大站在门口等候,手中提了东西,远远瞧见赵大娘和钰卿,冲她俩挥了挥手打招呼。
除夕已至,凡间的又一个年头,过去了。
赵大娘接过李大手中东西,同他寒暄着一起进门去,钰卿落后他们一些,缓步走在院中。
她看着周围与阆城截然不同的陈设,又抬头望着天上那一弯孤月。
她想看一看梅花飘落,也想看一看星子划过夜空,可惜却不能够。
十五日,上元节。
赵大娘一早起来,便听钰卿说,要借她厨房一用。
赵大娘停下伸着的懒腰,点了头,愣了好久都没想明白钰卿这是吹了哪门子风,便来到自家厨房外,透过窗瞧她动作。
钰卿无需进食,在她家住下后,除却帮赵大娘做些家务,从不会在餐桌旁与厨房中出现。家里有两个大活人,吃饭时却总是只有赵大娘一个,她起先极其别扭,后来也就慢慢习惯。
可这样的钰卿,今日居然主动管她借厨房下厨。
赵大娘心中啧啧称奇。
她看了一会钰卿略显生涩的工序,发现她做的是一碗面,还是一碗长寿面。
锅中煎蛋再煎下去必定要焦,赵大娘看不下去,两三步走进厨房,抄起锅铲将那煎蛋拯救出来,漂亮地放在那碗面上。
赵大娘心中这才舒坦,转头问钰卿:“怎么,你今日过生辰?”
只见钰卿看着那碗在她的帮助下才变得有卖相的长寿面,半晌才回答她。
“不是我。”
她眼神像是聚焦在那处,却又像是沉浸于往日回忆。尽数回答着赵大娘的问题,却又明显是恍了神。
这样的神情赵大娘这段时间已见到许多次了。
一颗晶莹泪水从眼下滚落,落在地面,留下一个小小的湿痕。
钰卿低头,凝望着那点痕迹。
历经千百年岁月的前命君,头一次尝到了眼泪的滋味。
属于凡人的眼泪。
见她如此,赵大娘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厨房,给钰卿留出空间。
“记得自己吃掉,别浪费了粮食。”她叮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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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之后,有关阿澜的消息依旧没有来,但赵大娘却在镇上听来了其他的传闻。
“隔壁镇上的人说,大陆各处现下都不怎么太平。”赵大娘道,帮钰卿种下一根树枝,面上带着些隐忧:“说是什么,巨兽伤人。”
钰卿动作一滞。
“好多城镇都有,听着还怪让人害怕的。”赵大娘继续说:“巨兽,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打哪儿来的啊。”
半神所化怪物虽自古便存在于世间,但毕竟数量不多,且大陆各部族开始大规模通商也是近百年来才有的事,因此各地消息闭塞,世人不知怪物存在,也是正常。
而最近各地接连发现怪物,可见栖灵境中多数半神都发生了异变,那些植根于他们心中的贪嗔痴恶,已然控制不住。
栖灵境与半神,都将至穷途末路。
“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出现,不可大意。”钰卿说道,也是提醒自己。
阿澜消息迟迟未到,很有可能是因为传递消息的信使被怪物困于某处,正如狼怪围困阆城一般。同时,阿澜自身也可能会遇到它们。
钰卿蹙眉沉思良久,对赵大娘道:“如若发现怪异现象,或是遇到从未见过的人或物,务必远离。”
“从未见过的人或物……”赵大娘明白她话的意思,但见她神情紧张,想让她放松些,便开玩笑道:“半年之前,我也从未见过你呀。”
可钰卿却正色道:“自然也包括我。”见赵大娘愣住,钰卿避开她疑惑视线,看向另一边:“若我有什么不对之处……”
她话语断掉,望着远方长空,墨色瞳孔颤抖。
一个生着双翅的人影,从远方逐渐飞向这片沙漠,丝毫不受影响地穿过结界,向着沙漠深处飞去。
是驿使。
驿使只会因一件事来到凡界,此事钰卿已从青术那里知道。
赵大娘拍了一下她胳膊,念叨她:“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现在就离开这里!叫上村人一起,怪物……巨兽要出现了!”
匆匆留下这句话,钰卿丢下手中树枝,不顾赵大娘呼喊,立刻朝沙漠深处跑去。
翻过一个又一个沙丘,钰卿拼命追赶,又时刻警惕着天空,怕驿使已完成“弃置”,离开此处。
终于,在靠近结界边缘的地方,钰卿发现了那驿使踪迹。
那驿使正跌坐在地上,神色慌乱地看着面前的容器。容器震动着,表面已产生许多裂纹,其中的东西挣扎着,想要破壳而出。
钰卿知道那会是什么东西。
来不及让驿使带它去别的地方,钰卿很快下了决断,向那驿使喝道:“用你的法术,杀了它!”
那驿使顿时更加慌乱,他没立即认出钰卿身份,只以为是凡人瞧见了自己,当即就想展翅飞离此处。
“等等!”钰卿往前几步:“你不知那是何物吗,将它留在此处,此地凡人必将死伤无数!”
驿使这才停下,他的确不知长老交予他的法器中装着何物,方才的惊惶也是因那法器中突然传来的奇怪动静。
他将信将疑地看过来,认出钰卿面容:“钰卿大人?你怎么……”
那容器震动地愈加厉害,即将压制不住内里的东西,裂缝变大,从中泄露出代表着异变过程的白光来。
钰卿急声道:“快些动手!”
驿使云里雾里,只能听命行事,只是还未捏起法诀,那法器便已经碎裂,从中爆发出强大的法力余波,钰卿现在的身躯自是承受不住,被向后震倒。紧接着,一根附着甲壳的长尾从中伸出,攻向离得最近的驿使。
驿使闪身躲开,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待到回过神来时,他所做的却并不是迎击,而是挥动双翅,远远逃离此地。
而那法器之中的怪物,已然现出全貌来。
另一边,听了钰卿的话回村通知村人逃难的赵大娘,回望着沙漠的方向,眼中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