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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洛阳忆 ...

  •   相见楼的顶楼,玉娘学着白烟慵懒的趴在桌子上,有时想念一个人时就会不自觉模仿那人,白烟已经离开两个月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遥想当年在长安太师府初见,那一曲旖旎风流,红妆艳歌,折腰浅哦,青袍名士市贾俊彦皆趋之若鹜。玉娘那时还侍奉在踏月公子左右,她如痴如醉的看着白烟宛若翩鸿一般的舞姿,在清许的月光下水袖翻飞,高蹈卓绝。

      之后的事情顺其自然的发生,座中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官站了起来,一脸痴迷的盯着白烟。玉娘焦急万分、正要请示踏月公子,踏月公子却当先站了起来。

      “啪!——”清脆的巴掌声惊起四座。

      踏月公子毫不留情的一掌掴在玉娘的脸上,玉娘身子晃了晃,一手抓住身后的椅子才勉强稳住。

      踏月眼睛幽深,大声冷斥道,“不懂规矩的下人!国舅是尔等贱婢能直视的么?”

      在整个上流社会下人是不被允许直视那些“大人”的,玉娘一闻立刻倾身跪地,垂眉低声道,“奴婢知错了。但奴婢见国舅英勇不凡,潇洒倜傥,实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请国舅放过奴婢。”说完就抬起头来冲愣住的国舅嫣然一笑。

      那国舅就是刚刚站起来的大官,玉娘那柔媚的一笑刹那点亮了整个夜空,国舅怔怔的看着地上的少女,美丽的温柔的妩媚的婉约的词语一股脑砸在了心上,春风般时雨般秋月般细细的风物映在眼帘,她刚刚说了些什么竟一句也没听清。

      踏月冲国舅点了点头,一下子将他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国舅,这个下人冒犯了大人,请随心发落。”

      随心发落?国舅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玉娘,揉进怀里诺道,“如此佳人,踏月公子真是不知怜香惜玉。”玉娘恭顺的靠在国舅的怀里,抬眼看向踏月却温温一笑。

      踏月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本就是难解风情之人,倒叫国舅笑话了。”

      国舅同时带走了玉宛莹和白烟,其他座中客皆羡慕又嫉妒的看着,打着贵族式的哈哈各自离开。

      甫进长安最幽深曲折的嫁花巷时,国舅的随侍发现两位美人不见了。夜已三更,月亮清孤冷寂的照着曲径通幽的嫁花巷,明灭转换中是两名手牵手奔跑的少女,“塔塔塔”一路踏碎街坊沉睡的梦。

      白烟自从练了水袖舞后一双秀手就藏在了深袖里,但此时她却被玉娘死命的扣着手……

      之前她一脸防备的看着玉娘,玉娘在队伍行进中偷偷卸了宝马香车的底板,至花木葳蕤的转角处玉娘悄悄推了推白烟,忽然马车“咚”的咯到了一块石头,玉娘立刻示意她跳下藏起来。

      “藏在花丛里别动,等我来找你。”玉娘在白烟临去前郑重的叮嘱道,白烟不可置否。

      白烟拼命的往回跑,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那个帮助自己逃出的女孩能顺利逃跑吗?她要自己等她,她找不到自己怎么办?可她与我无关,也不能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的……白烟心里十分矛盾,她想折回寻那个女孩却又怕再碰上国舅府的人。

      忽然远远的一个白色人影奔来,是那个女孩!白烟说不上有多少高兴,但嘴角还是牵起了一丝笑容。待那个女孩奔到白烟面前时,白烟本能的想避开,却没想那个女孩冲过来一把扣住她的手,眼睛里温柔的笑着,“我们已经甩掉了他们。跟我走!”她说完就拉起白烟跑了起来,白烟挣了几次手都没有成功。毕竟是国舅府的下人,他们发现人不见后马上追了回来。加上他们本是国舅的护卫,身上多少练过几手,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两个少女。嫁花巷顿时闹声一片,“站住……”

      “还不快停下……”

      “……打断双腿!”

      白烟渐渐感觉女孩的手心汗津津的,她不自觉的就反手握住玉娘的手,玉娘顺势握紧了白烟冰冷的手。

      嫁花巷原来不叫嫁花巷的,叫踏花巷,本是烟柳之巷。后来出了个名妓行云,有幸嫁给城南花氏宗主,二人素性高雅,鹣鲽情深,珠联璧合,不知艳羡多少长安坊间女子。后来这踏花巷便改作嫁花巷,“嫁”字揉进了多少坊间卖笑女子的期盼和希冀。但世上如行云之幸者何其少,白烟望望拉着自己的女孩的背影,喃喃道“我会如行云之幸吗?”

      忽然奔跑的玉娘一振,边跑边笑道,“白烟,接我们的人到啦!”白烟心下一惊,她也看见了巷口的马车,马车旁还站着一个男子。

      身后的追兵远远的吆喝着,白烟又惊又恨的看向玉娘,“你到底意欲何为?”

      白烟眼睛里的冰冷刺的玉娘一痛,玉娘却温柔如初的笑着,只说了一句,“白烟,信我!”

      此时已无退路,白烟一钻进马车,赶车的男子便响亮的一甩马鞭,马车飞驰起来。车里已经坐了一位华服公子,却是在太师府打了玉娘的踏月公子。车子颇为宽敞,玉娘面向踏月俯首拜倒,“公子,多谢成全!”

      踏月公子狭长的凤眼微阖着,嘴角泛起不屑的冷笑。

      白烟正准备张口问他们意欲何为时,踏月忽然伸手覆上玉娘红肿的侧脸,淡淡的说道,“宛莹,你这么为她,值得吗?”

      玉娘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微微一笑反问,“公子当年救下宛莹,值得吗?”

      白烟突然感觉玉娘红肿的脸似乎很痛,她听懂了,也明白了,那个女孩只是单纯的救人而已。

      车一直骨辘辘的行至漕渠上,早在隋文帝时已开凿广通渠,亦即后来习称的漕渠,加上其间黄河,船只由长安可以直达洛阳。通过这些运河渠道,太行山东、江淮之间皆能与两都相联系。就是江南岭南,亦可藉以通达。

      漕渠岸边已有一只船等候,白烟一直没有再问玉娘,此刻到了漕渠大概就是要送自己离开长安了吧。玉娘下车之后,一手拉住白烟的手,含笑道,“白烟,洛阳是我的天下。我们去洛阳。”

      她说话时眼睛里流光溢彩,笑容却异常的温柔,她的手心很温暖,其实她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温暖的。明明霸气逼人的话却被她柔柔的吐出,竟然有了一种说不尽的绮丽,甚至有些魅惑人心。而白烟竟然信了,信这个眉眼温柔的女子,此后从来不疑。

      马车里的踏月公子掀开了帘子,深深的盯着玉娘,半天才淡淡说道,“一切小心。”声音一如以往的低沉平静,那些无法言说的少年情怀最终凝作平平淡淡的四个字,一切小心。如果当时踏月能预知后来之事,他是否会说出一直没有说出的那句呢?

      玉娘点头笑了笑,“公子,该回去了。”

      踏月英俊冷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玉娘,赶车的男子也有些急,小声催到“公子,四更了。”

      帘子倏忽闭了下来,玉娘似乎最后看见了踏月苍白的手指上银光一闪,那是北宸星戒。

      踏月抿唇坐在车上,脸色有些苍白,她竟然只说了一句,催自己快走。

      赶马车的男子居然听到了马车里淡淡的叹息……赶车的男子暗自想着,公子对每个人都冷冷的,只有那个少女是不一样的吧。不过再怎么特别,公子还是狠下心送走了她。因为洛阳势如累卵,只有玉宛莹才能让公子放心。

      沈庭芳走进来时从她背后看去,以为她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踱到桌边。忽然被打扰的玉娘抬头迷茫的看向沈庭芳,庭芳一愣,视线触到她手上的东西便轻笑了起来“白烟来信了。”玉娘手里的东西是一只白色荷包,荷包上绣了浅绿色的素馨,那是白烟亲手一针一针绣上的。

      “哪里?快拿来!”玉娘立即坐起身子,惊喜万分。

      沈庭芳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玉娘忙接了拆开,只见纸上大大咧咧的写道,“玉娘,展信开颜!我一切安好,就是有些怀念红烧狮子头。烟。”

      纸张末尾还滴了一大滴墨迹,沈庭芳在一旁忍笑解释道,“玉娘,白烟说那滴墨汁是特意留的,她说……她对你的思念如墨汁一样浓。”玉娘显然是见过世面的,所以她撇撇嘴角,决定不和某个粗心且懒惰的女人计较。

      玉娘快步走向门口,唤道,“小雪,吩咐厨房做一盘红烧狮子头,用食盒装好后送过来。等等,再多做一样酒烧香螺。香螺记得多放些花椒。”

      小雪应声下楼去,沈庭芳无奈的摇摇头,白烟一直都喜欢向玉娘撒娇。

      下午相见楼生意渐渐多起来,多是些腰挂金秤杆的丝绸商。近日丝绸商从江南贩运了大批的生丝,来往于洛河间的船行忙得热火朝天,洛河河上吆喝声一片。相见楼建在洛河河畔占了地利的先机,多年来的各方来往关系也做到了人和,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其号称谋略冠盖京华的楼主——玉娘。

      此时洛河中穿梭着“车船”,船夫不用撑驾,只用车轮脚踏而行,行速如飞。李承初见此物大为惊叹,蓝铭指着洛河笑着解释道,“大人,此船名唤‘车船’,不久前才从南方引来的。速度极快,驾驶也便利。据说,还是相见楼的楼主引进的呢。”

      李承立刻想起那天玉娘狡黠的留下了自己的笔墨,不由感慨道,“果真是个奇女子。”

      蓝铭不以为然的哼道,“什么奇女子?还不是奸商一个!”

      李承蹙眉疑惑道,“你跟她有过节?”

      “哈?没有!”

      “那你不满什么?”

      蓝铭指了指河面上的船只,那些飞驰的车船船尾均涂了一个白色“玉”字,忧虑道,“我怕她会吃掉整个漕运。”

      李承心突突一跳,扬声问道,“就凭她一个女子?!”

      此刻在相见楼画着洛河漕运图的沈庭芳连打了三个喷嚏,玉娘忙问,“怎么了?风寒了?”

      沈庭芳摸摸鼻子摇头,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不安。漕帮不能随便得罪,车船已经让渡给曹老大了,但车船的“玉”字商号却没有抹去,这意味着漕帮还在试探玉娘。

      “你不用担心,漕帮暂时不会撕破面皮。我已经安排好了,曹老大不日就会同意归顺相见楼的。”玉娘知道沈庭芳在担心什么,特意安慰道。

      “玉娘,漕帮一直不肯和我们往来,曹老大脾气又傲气,当年白烟与曹老大的梁子也没解开,你能劝服的了吗?”沈庭芳说的俱是事实。

      玉娘冲沈庭芳挑了挑眉,不答反笑道“怎么,你不信我吗?”

      “我信!”

      沈庭芳望着眼前女子明眸清亮,她全身游走着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大气和睿智。他轻轻的说出两个字“我信”。

      “对,就凭她是玉娘。”蓝铭夺口而出,“大人不信吗?我们不妨打个赌。我赌玉娘一月之内必能成功。”

      “玉娘,到底是怎样的人?”李承并没有纠结于蓝铭的赌约,沉吟道“她除了相见楼外,可还有其他的别产?”

      蓝铭笑了笑,故拱手作了个揖,半开玩笑着说道,“大人英明!今天我们就是来探访玉娘的别业的,估计整个洛阳城也没有几个真正清楚玉娘到底有多少势力的。”

      李承凝目看向管家,“既如此,你又如何知道的?”

      蓝铭哈哈一笑,坦然道,“我蓝铭在洛阳城混了十几年了!说起来当年流落西封街,食不果腹时还要多谢相见楼前楼主的救济呢!我后来离开西封巷考取了功名,之后的事大人应该看过我的卷宗。”

      相见楼的前楼主?李承思索着,自己竟不知那相见楼还有前楼主。

      蓝铭见李承不语,自嘲道,“大人,信不过小人吗?”

      李承意识到自己的沉默伤害了蓝铭,忙摇头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你都清楚。四年前庐州大旱你因为私放官仓,救济灾民而被罢职。回到洛阳后被慧眼识人的项大人请回府内做小掾,这些都说明了你的为人。蓝铭,我敬你的。”

      蓝铭顿时动容,面向一脸真挚的李承定定的说道,“我也是敬你的!”

      西封街位于洛阳城西,靠近城西大姓封府,故叫西封街。封府传说是靠茶盐起家的晋中巨贾,后来落户洛阳便修了西封街。整条西封街落满了大大大小小的茶坊,且西封街的青石不同于别街,俱是从遥远的烟雨江南宣城运来的古青石,那些青石早在宣城的烟雨冲刷、木屐轻踏中磨得光滑细腻,茶烟袅袅映着青石泛出江南独有的韵味来。

      李承和蓝铭一步一步踏在这青石上,此时午后街上人稀少,大部分都躲在了街边的茶坊里。有的茶坊喧嚣不绝,专是娼妓兄弟打聚处,楼上专安妓女,供应茶客。蓝铭目不斜视的走过后,呸了一声“花茶坊!”有的茶坊清新雅洁,有许多白衣书生士人在品诗品画,约朋会友。

      一直走到一家名叫“君子堂”的茶坊,蓝铭才停下。李承望向蓝铭,蓝铭微微一笑道,“天气燥热,何不进去喝些凉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洛阳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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