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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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故又去吃馄饨了。
市集里开了有个把月的馄饨摊，价钱比别处贵了不止一倍，生意却出奇的好。
真要说味道如何，也就是不错罢了，比街尾那家老字号似乎还差了点。可没法子，人老板会做生意，每日只卖一百碗，若是排在了一百零一位，管你是达官还是显贵，对不住了，只有对着葱花咂咂嘴的份儿。
就这么个噱头，便能勾人。
何故便被勾了。
他头天中彩，是第一百零一位，窝火得很，第二日天没亮便跑去街口候着，大有不吃到这碗馄饨誓不罢休的意思。
结果也不知怎的就上了瘾似的，放着赌坊生意不管，成天混在馄饨摊前。
这天又是，大清早在金满堂冒了个头便不见踪影，等秦少牧带人寻来，只有他那异姓兄弟冯有宝臭着张脸立在柜台前边，恶狠狠的翻账本，活像那上边写得都是仇家姓名。
何故呢？秦少牧问得急，举着官服袖口掖去额头汗珠，后边几个官差还在喘粗气，怎么看都不像例行巡视。
冯有宝眨眨眼睛，只觉得耳边瞬时安静起来。
想来也是，赌坊这种地方突然进来一穿官服的，虽说这镇上无人不知金满堂何老板是这位县太爷的小舅子，跟衙门那是自家人，可赌徒们到底还是敛了吆五喝六之声，把台面上的散碎银子朝口袋里悄声扒拉着打算走人。
何故呢？秦少牧又问了一遍，那声音活像被人掐了脖子。冯有宝有点慌了，想那家伙莫非又闯了大祸？
忙换了表情，笑眯眯叫了声姐夫，转头喊伙计快给各位官老爷上茶！
何故不在？去哪儿了？也跑了？秦少牧瞪起眼睛连珠炮一样喊了起来，脸红脖子粗的架势着实有点渗人。
冯有宝愣愣开口说他吃馄饨去了，怎么叫也跑了？
一抬眼，瞧见秦少牧背后那些衙役尴尬神色，忽而明白了几分。
他问姐夫，莫非是二姐，又跑了？
何故的二姐何碧儿在这桃花镇上也算远近闻名。生就一双桃花眼，用当年媒婆讲给秦少牧的话来说，那是一眼勾魂二眼夺魄，若她瞧你第三眼，保是神仙也难逃。
秦少牧就信了，登门下定，大红花轿把那何二小姐抬过了门，等进洞房一掀盖头，差点没把肠子悔青了。
无关其他，只恨自己浅薄。
少年时立志要娶个美人当老婆，却不曾想过真娶到了，这美人的相公又是好当的？
揭了盖头那刻，秦少牧便知自己后半生该有多艰难了。
何碧儿很美，但若只是美，断不会让秦少牧这般惊慌失措。
那媒婆是真实在，只拣了她的一双眼来说。但也可恶，那什么一眼勾魂的说辞，哪里形容的眼前这双眼。
秦少牧只觉得这桃花镇的灵气全锁在这双眼里了。桃花林的明艳，桃花潭的通透，桃花酒的清洌。这样一双眼，哪里需要勾人魂魄，心甘情愿便会溺死其中了。
天上掉个宝，可叫我怎么藏？他颓然的坐在何碧儿身旁，全然没了半丝雀跃之情。
那之后的日子便真如秦少牧所想，他是百般呵护千般疼爱万般小心，可也不能成日将夫人锁在房中吧。这赶个庙会拜个菩萨招来多少登徒浪子不必说，小小一个桃花镇，各处成名的还是未成名的采花大盗是轮着番的来拜访。
偏生那何二小姐也不是什么柔顺温婉的闺秀，嫌秦少牧看得紧管得严，三天两头的闹出走。虽说最远也就走到过何故那赌坊门口便被衙役请回来，可秦少牧真觉得自己没几天好再经受如此折腾了。
这不，大清早的有人击鼓鸣冤，打着哈欠去听完五婶如何搜集到刘黄氏家的狗吃了她两只鸡的罪证，回了后堂，人就不见了。
留了纸条，走了，莫找，勿念。
银票一张没少，首饰也没动，往常出走还好歹知道打个小包袱背些细软呢。
秦少牧叫捕头老铁进来，说去我小舅子那边看看，夫人大概又过去了。老铁没应声，垂着头哼唧了半天，挤出句刚才壬水来过，说看见夫人骑马朝北边去了。
骑马？她哪来的马？
哪来的马不要紧，要紧的是……
是什么？
是那马上，还有一男人。
秦少牧一口气梗在心头，差点就过去了。
我就知道，打从我娶她过门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被一群衙役掐人中扇巴掌折腾醒来的秦县令幽幽说道，颇为凄凉。
没等众人为自家老爷掬一把同情泪呢，他一个猛子跳起来高喊快去给我找何故，他一定知道那男人是谁！
就这么的，心急火燎的冲进金满堂，人没找到，倒被冯有宝一句又跑了戳着心伤，鼻头一酸就弹出男儿泪了。
老铁上前长叹一声，说小兄弟，这回问题很严重，可不是离家出走那么简单了，是私奔，知道不？私奔！
冯有宝愣在原地，没多会又弯着双月牙儿似的眼睛说铁捕头你说什么笑话啊，哪儿能啊。可转头一看秦少牧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犯嘀咕了。
他想自己打从九岁到何家，在何碧儿出嫁前也算是朝夕相处了近四年，没觉得那位傻大姐是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啊。
可也难说，她傻嘛，当初能看上这呆县令，指不定如今又能瞧上个谁呢。
眉头一挑，心说不愧是姐弟，长得虽不怎么像，变心速度可太像了。
冯有宝把秦少牧架进后堂安抚下来，张罗着清场关门。反正今天这生意是做不成了，赌场门口杵堆官差，鬼都绕到走。
派出去找人的伙计奔回来，说找是找到了，可老板不肯回来，说有要紧事。
要紧事？冯有宝撇嘴，耷拉着眼皮说是新鲜事吧，有人骂街还是打架了？他看得欢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就是听说那馄饨摊的老板今天卖了一百零一碗馄饨。
冯有宝立时扔了茶碗就往出跑。
这秦县令是令妒火攻心，一副哪怕用刑也得让何故交代奸夫身份的架势已经够人头疼。那馄饨摊老板又凑什么热闹？这一百零一碗馄饨听起来都不算个事儿，可放在何故眼里便是当真要紧。他当初排在一百零一位没能吃上的东西如今让旁人吃到，能甘心？
何故这人吧，家世不错，样貌不错，就是性子错的有点离谱。
用冯有宝的话来说，他是公子的皮囊恶霸的心，大恶不犯，小恶不断。虽不至鱼肉乡里，但在桃花镇也是小有恶名了。
这馄饨摊老板要当真在他眼前卖了第一百零一碗馄饨，得了，他若不掀了人家摊子，何字从此得倒着写了。
可刚奔了两步，冯有宝又折回去了。
他一把扯过在那当门神的铺头老铁赔笑，说铁铺头您知道何故那家伙，他在市集闹事，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又拦不住，不如您去把他抓了，直接交给姐夫过堂？
一旁伙计急了，压着嗓子喊掌柜的您这算什么事儿啊，把咱们老板朝大牢里推？
冯有宝回身一瞪眼，说是我推他进去吗？他自找！
老铁探头朝后屋张望一下，见秦少牧还是一副浑浑噩噩模样，索性点头。说成啊，我把何公子直接带县衙去得了。
那您受累！冯有宝目送老铁招呼手下走远了，才仔细关上大门，撩开帘子去找秦少牧。
姐夫。十六七的少年站在门边，弯着眼。
他说姐夫你别听风就是雨，二姐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了？
秦少牧歪在桌边说我还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打从娶她进门就光知道早晚要出事！
冯有宝那笑脸有点僵。他平日听何故抱怨秦少牧，说这人是聪明，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可就在自家老婆的问题上魔障一般，成天疑心要被戴绿帽。
别说是外人多看何碧儿两眼，就是自家人都疑神疑鬼。早先知道冯有宝是养子跟何家没啥血缘关系，还纠结了好一阵，非要何碧儿交代出阁前的日子里冯有宝有没有借故摸过她的手。
冯有宝成日耗在金满堂，跟这位县太爷本是极少打交道的，不过逢年过节亲戚走动时能打个照面，他尊着礼数喊声姐夫罢了。因此听何故说起时还只当那家伙又信口开河，还讥讽着别管人家魔障不魔障，你数数这县令姐夫让你少吃了多少官司吧，要不是人家，你能在桃花镇上横着走？
何故答什么来着？似乎是，小爷我属螃蟹的，到哪都是横着走！
反正总归是这类话，那小子口头禅似的唱，冯有宝全当猪哼哼。
方才跟捕快们打听了，说是瞧见何碧儿是跟一男人共乘一骑离开镇上的，这会怕是早出了县城，派出去追的人也没音信，估摸是找不回来了。
那据说是亲眼所见的小捕快壬水还生怕秦少牧气不死一般，添油加醋的讲着那马，是白马，霜蹄千里。那人，穿白衣，俊朗丰神。冯有宝忍不住对比秦少牧那一脸蔫相，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想咱这县太爷平日对那惹是生非的小舅子就一肚子气，看在老婆面上全兜了下来，这回是再没放过的道理。不如趁早把他扔牢里去，奸夫私奔之类的事儿这姓秦的总不好在堂上说。
是以当秦少牧如霜打茄子一般回到县衙时，何故已经坐在大牢里骂天骂地了。
对面牢房里是那馄饨摊老板，淡定得很，听着他骂。就是听到有关秦少牧你生儿子没□□之类的话时插个嘴，说他儿子不是你外甥吗？
何故愣神，想了会，说看老姐的面子，小一点好了。
什么小一点？这人该是无聊了，没话找话起来。
你说什么小点就什么小点了。何故歪嘴一笑，把身体朝稻草堆上一扔，架着二郎腿晃悠得挺舒坦。他冲对面喊别得意，馄饨的事儿我跟你没完呢！
可我跟你解释过了，这一百零一碗馄饨，是卖给故人的。
我管你故人还是新人，做生意诚信当头，你说是一百碗便是一百碗，多卖半碗也不行。
对方长叹一声，朝里边挪了挪，再没搭腔了。
晚饭有酒。到底顶着县太爷小舅子之名，事儿没弄清楚谁都不敢怠慢。
他喝开心了，跟衙役说叫秦少牧过来，再这么关着小爷，别说老婆没了，老婆本都危险！
话音没落呢，黑漆漆的走道里亮起两盏火把，秦少牧身着官服站他跟前，脸色惨淡得跟鬼似的。
嘿嘿，姐夫。何故扯开嘴角笑了两声，就是怎么听怎么假。
秦少牧一双拳头捏得死紧，阴测测一句别当我拿你没办法，别说现在你姐姐有可能不回来了，就是她在这，我也——
你也什么？
我、我也敢判你个罚银十两！
何故白眼一翻，一句瞧你这点出息到底死命吞回肚里了。
冯有宝早托人带信，来龙去脉他大致摸了个明白。
不过非说那何碧儿到底是跟谁私奔，他可真没底儿。但冯有宝说了，咱姐夫如今眼是红的脸是绿的就牙齿白森森，你别惹他。俗话说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秦大人急了打你个八十大板家产充公只怕人人拍手称快。何家这点基业早被你大哥败得差不多了，金满堂要再保不住，当心我烧香让你爹入梦掐死你。
何故听了，还是有点怯的。
他想有宝说的没错，何家的地啊房啊铺子啊都被大哥在自家赌坊里输个精光，当初若不是何碧儿发急抄起门闩把老大敲昏，怕是连赌坊也保不住。
大哥败了家，半夜落跑。留张条写了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屁话，搞得他大爷像是跟什么萍水相逢的江湖兄弟道别一样。那时何故还小，冯有宝更是只有十二岁，成天逃学爬树掏鸟窝的年纪，指望不得。何碧儿听闻新来的县太爷尚未婚娶，这才托人去说媒，心想背靠大树好乘凉，何家要在桃花镇混下去，怎么得也得再找棵大树遮阴。
所以何故是不喜欢秦少牧的，他觉得嫁给这呆县令完全就是二姐为了何家的牺牲。于是便想着莫非自己最近做了什么让二姐不齿的恶行，以至于她意冷心灰索性抛下自己寻找幸福去了？
可是不能啊，别说他也就是吃碗馄饨不给钱的本事，就算他强抢民女，强占了人一家子，那不还有冯有宝呢嘛。
何碧儿常说有宝比他像何家人，哪天要是非要在何故和冯有宝里取舍一个，她是铁定要舍了何故的。
这样想来，私奔什么的，真不会。
能让何碧儿撇下苦心经营远走天涯的，绝对不会是什么穿白衣骑白马的男人。
是以何故很有底气。
有宝说了不惹秦县令，那就不惹。但骂骂总行吧。
他衔着草根在大牢里哼小曲，一脸的皮笑肉不笑。
秦少牧让人开了锁进牢蹲他跟前，也顾不得官服扫了一地灰。
他说何故，你说出你姐姐的去向，我还你一个清白，如何？
清白？我一不当官二不当女人，要清白干嘛？
秦少牧眉头一紧，眼角直抽。
何故往前凑，歪头盯着县令姐夫那张惨淡脸孔，嘴角越扯越开。他想真的，这眼是红的脸是绿的就是不知官帽下边的头发还黑着没。他说秦大人，你这么急着找人，是想找回来了浸猪笼，还是写休书呢？
秦少牧立时愣了，嘴里念叨着猪笼？休书？
是了是了，你不朝思暮想的找绿帽戴吗，如今戴上了，就没点想法？
想法？我就想……就想她赶紧回来，其他的还真没想。
你就说出你姐姐去哪儿了吧，瞧大人那可怜样。对门卖馄饨的看不过眼，出声帮腔。何故瞪眼一句关你屁事，你那烂帐小爷还没跟你算完呢！
回头又瞧见自家姐夫那寒碜样，叹气说行了，我也不骗你，她人在哪儿我是真不知，但我大概能猜出个门道。你要是信我呢，就放我出去找，三个月，我保证给你把人带回来。要是不信呢，就把我关这好了。反正小爷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你砍不了我的脑袋就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秦少牧慢慢起身，掸了掸衣角的灰。
他摇头说我信你，但我不放心你，三个月你不回来，我还要派人再去找你不成？
那就拿床棉被来吧，小爷在这安家了。
不，你得去找。秦少牧站他跟前一字一句：你去找人，金满堂和冯有宝留下。
何故那点轻佻笑意全凝在嘴角了。
那晚何故是在大牢睡的。没棉被，稻草堆里倒也没多冷。
衙役跟他说秦大人下令把金满堂封了，你那弟弟听说也要请来衙门做客。何故哼了两声，没搭理。
半夜有风，也不知从哪吹进来的。他连打几个喷嚏，裹紧衣服低声骂了几句，却恍惚听见牢门外响动。
迷糊着睁眼，冯有宝一身短打扮站在门前，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怨气。
你干嘛？
劫狱。
拿什么劫？
银子。
冯有宝晃晃空空如也的钱袋，再晃晃另只手里的钥匙。
就这么的，何故越狱了。
当然他没忘临走前冲对门喊一声卖馄饨的，我跟你没完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