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不解秋》原初拾

70、第 70 章

　　骤雨不久，雨又停了，可天依旧乌云密布，似乎下一场雨，随时会再次袭来。
　　顺天府邸，灯火通明。

　　后院涌进一队乌泱泱的人马，立于上官檀面前，齐刷刷行了军礼。
　　赖英毅目瞪口呆，心想，寻一个人而已，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可难得见上官檀带队领兵，他不禁心潮澎湃。

　　“他们是宫里的禁军？”赖英毅不敢太过大声，凑在上官檀耳边，小声问道。
　　“借用而已。”上官檀面无表情道，“这卓府有些人脉，傍晚派人在京城追捕人不成，还又加派了二十人手，也不知是从哪儿调来的。”

　　赖英毅道：“卓府那边的说辞是，家中失窃，丢了重要之物，他们是要抓捕盗贼。可他们又不来报官，让官府帮忙。上官大人，你说他们抓捕的人，真的是仙子？”
　　上官檀让人密切关注卓府的动静，不久前，打听到卓府派了人手在京城大街小巷抓人，说是盗贼，可是以他们紧追不放的样子来看，兴许不止盗贼那么简单。
　　于是，上官檀用飞鸽传了信，临时从宫里借调了一队人马。

　　上官檀对那群官兵命令道：“你们四人一组，分开行动，见到卓府之人，全部打晕。记住，务必要先他们找到人，把人安然无恙地带到我面前。”
　　那队人马又是齐刷刷行了礼，随后迅速行动起来，只是转眼间，便从后院消失不见。

　　等后院重归于平静，上官檀才缓缓道：“卓府传出失窃的消息，是想借此正大光明地抓人，如此大费周章，可能仙子在他府上听见了一些不可告人之事。赖大人，你就在府上等消息，我先走一步。”
　　说罢，他急匆匆离开了顺天府。

　　**
　　八芳塔下，几个男子仰头张望，看了一会儿，从一侧绕了上去。
　　几人来来回回搜了一圈，无功而返。

　　待人走后，乔落栗从漆黑的石梁上跳下，她捂着胳膊的伤，放轻脚步，一步步往下走。
　　那几人拿着火把，视野有限，才没注意到乔落栗躲藏的暗处。可若是他们仔细些，就可发现地上一些杂乱的湿脚印，以及被雨水冲淡的血迹。

　　塔下来来往往好一些行迹古怪之人，那几人也还没走远，随时还会再回来。
　　八芳塔，不能再呆了。

　　今夜，京城比以往安静，可越是安静，越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刚下了雨，地面湿滑，到处都是水坑，想要悄无声息穿街走巷，难度更大。乔落栗又受了伤，因失血步伐虚浮，脚步也比寻常重了些。
　　躲躲藏藏行至她租住的宅子门口时，正要进去，她又忽然停住了。
　　下一刻，一群人举着火把，速度极快地围了上来，团团将人包围住后，一边忽然又散开，一个有些壮硕的人走了出来。

　　卓英喆抄着手，冷哼道：“我的剑，用得可算顺手？”
　　不待乔落栗回答，他偏头吩咐道：“杀了吧。”

　　乔落栗眼神一凛，握紧手中的剑，挡住冲上来的人，咬紧牙关躲过几招后，终是不敌，前胸后背被砍伤，她以剑撑地，跌坐在墙角。
　　这些人的身手，不是看家护院的家丁，是真正的习武之人，她打不过。

　　“当街杀人，你胆子够大。”乔落栗一张口，满嘴血腥。
　　“杀了再说。”

　　话音一落，离乔落栗最近的人，携剑刺来。
　　锋利的剑尖一闪而过，在乔落栗眼底划出一道白光。她心知躲不过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经历了长时间逃命，真正面临生死时，她反而不害怕，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乔落栗认命地闭上眼睛。
　　可预料中的剑并未刺下来，只有一滴雨滴，掉在了她的眼皮上，让她的睫毛微微一颤。

　　她没看见，就在剑抵上她胸口时，电光火石间，一阵疾风迎面而过，只听砰地一声脆响，像是兵刃相接，随后利器被震飞，掉在地上又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划破黑夜。

　　乔落栗睁开眼，在即将消失的闪电光中，看见了一群军容威武的侍卫从四面八方聚拢，在他们之后，还有一个高挑的身影。
　　可惜还未来得及看清，四周又恢复黑暗。

　　随即，天雷轰隆巨响，乔落栗趁此机会，往旁边一滚，冲到宅子大门边，推开后，闪了进去。
　　简单几个动作，已经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靠在门上，喘着粗气，微仰起头，在无边的黑夜中，昏迷了过去。

　　闪电雷鸣后，雨又下了起来，先是一滴一滴，很快，细雨连成线，变得密密麻麻，将天地蒙上一层水雾。
　　上官檀接过一把油纸伞，撑起来，慢慢踏步而来。
　　卓英喆认得他，暗觉不妙，扭头就走。

　　“卓公子，怎么见了我就走？”
　　上官檀开口后，卓英喆不得不停下，虚虚地行了个礼，沉着脸道：“原来是上官大人，恕我眼拙，没认出来。”

　　上官檀一笑：“卓公子自谦了，若真眼拙，也不至于跑得如此快。”
　　“……”卓英喆听出他话中挖苦之意，碍于身份差距，压抑住心中不忿，讪笑道，“上官大人误会了。”

　　上官檀扫了一眼他四周打手模样的人，问道：“卓公子带这么多人，是为何故？”
　　卓英喆道：“家中遭了贼，他们是助我抓蟊贼。”

　　“一个贼而已，卓公子找这么多人，未免太劳师动众了。不过，他们身手似乎不错，卓公子是从哪里找到的人手？”
　　上官檀像是与他闲聊，话说得漫不经心。
　　卓英喆没打伞，雨落在他身上，将人打了个半湿，他也没敢动。

　　卓英喆道：“方才蟊贼就在此处，差一点就抓到了。”
　　他对上官檀的话避而不答，有意转移话头。

　　上官檀对他了然一笑，不拆穿，顺着他的话道：“是么，什么样的蟊贼，我怎么没看见？”

　　上官檀不可能没看见，打掉剑客手中剑的短刃还掉落在旁边，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卓英喆明知他是想包庇，可又不甘心就这么将人拱手相让，指着旁边的宅子道：“蟊贼逃到了里面，应该就在这门后。还请上官大人，让我进去将此贼子抓住。”

　　卓英喆一扬手，他的人蓄势待发，就要冲进去。

　　“卓公子。”上官檀冷不丁说道，“此处是我一故友的宅子，他人不在京城，托我替他看管。不过，若卓公子要寻的贼人在里面，撞坏宅门，破坏家中陈设也不打紧，我事后让人修补便可。可若贼人不在，我实属难向我那故友交代。”
　　卓英喆一顿，他身后的人，也随之不动了。

　　上官檀上前两步，透过雨帘问道：“卓公子，你当真确认贼人就在宅子里？”

　　自上官檀出现，已经过了半柱香，那蒙面姑娘虽身受重伤，但身手不错，这么一耽搁，恐怕人已经跑了。
　　卓英喆心思百转千回，到底不敢与上官檀正面起冲突，躬身行了礼后，忍气吞声道：“上官大人，是我冒犯了，既然此处是大人友人宅子，我就不便打扰。”

　　卓英喆领着他的人，浩浩荡荡走了。
　　有侍卫靠近，凑在上官檀耳边，小声道：“大人，没有人出来，应该还是里面。”

　　上官檀点点头，冲宅门内喊道：“卓英喆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然而门内并无回应。

　　**
　　乔落栗短暂昏迷后，是在一阵阵劝说声中醒来——
　　“你若不想见人也可，只要你开口道一声，我们便可走开。”
　　“你身受重伤，需尽快看大夫……”

　　这是上官檀的声音。
　　乔落栗捂住腰腹，伤口抽疼，眼前一阵发黑，她还是没缓过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明明不大的声响，瞬间淹没在连绵不绝的雨势中，可宅子外，上官檀的声音忽地一顿。
　　片刻后，上官檀又道：“你若是听见了，容我最后说一句，京城并非表面那般平和，寻常百姓的生死，就算闹翻天，也不值一提，但一旦触及朝中势力，以你一己之力，绝对难以抗衡。”

　　乔落栗从疼痛中，抽出一点意识，揣摩出了他言下之意。
　　以往她查案，大部分是平民百姓的命案，这种案子，上位之人并不在乎，也因此她才得以平安无事。但只要跟权贵有关，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今日她撞见卓府杀人运尸，就差点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乔落栗垂下头，讥讽笑了一声。
　　她想起昨日上官檀与她谈起秘密，话里话外，跟方才的话大同小异。她头搁在门上，任由雨水冲刷脸颊，她想，上官檀有意无意提点，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只是她装傻充愣，他也不明说，给她机会去做选择。

　　眼下，便是抉择之时。

　　乔落栗长叹一口气，用剑撑地，颤颤巍巍站起身。
　　宅子外没了声响，但她知道人还在。

　　她低头，打量了一遍自己。头发衣裳滴着水，样子极其狼狈，好在穿着黑衣，看不出脏污的泥水和血印。
　　她取下面纱，拽在手中，须臾后，往旁边一扔，拉开了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