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胡蝶乱步

41、出宫

　　“......以其勇善，护王平安，虽带罪之身，役中行事却无人不交口称赞，此子心怀，可平定罪孽近半。”
　　“......望其心怀感恩，洗心革面，平粤岭余孽，昭吾皇圣恩。”
　　“......赐宫门守卫，钦此——”
　　“奴仆接旨。”
　　跪在地上的青年重重一磕头，起身接过了布帛。仙采儿也跟着谢过礼官，将人往外送去。
　　如仙采儿所说，李仁回朝后立刻将胡作非为的官吏痛斥了一番，据说在朝堂上和洪子泽一明一暗骂得百官都抬不起头来，无言以对。
　　加之康家被查出卖地违纪，康家和太后一时失势，敢回怼的更无几人。如此，李仁回朝后七天，南酌、楚衡川等一干人等都被解除了禁足，该奖赏的奖赏，该受罚的受罚，诸事都在推进。
　　说来这种速度还是第一次见，以往总是要好久才出结果。
　　后日去御前报道，即日即可出宫，南云松也在准备回殿下学宫，南酌便不再耽搁，也回了自己的破落小屋收拾东西。
　　此时罪仆役最忙，院子里剩的人不多。南酌低着头，顶着那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回到了屋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银发冠，五龙袍，腰上长剑带了肃杀之意，显然是跟着主人在外征战多时。听到身后脚步声，萧衡琅转过身来，对着他一笑，道：“公子，好久不见。公子似乎又瘦了。”
　　南酌也笑，推门引他进屋：“见过瑜王。瑜王怎么来我这了。”
　　萧衡琅跟着他走入屋内，环视了一圈。屋内有一床一桌一椅，桌上一盏灯，灯油尚未用完，该是昨晚剩的。窗上，墙上都能见到个个小洞，寒风透过小洞往屋子里灌，一个劲儿的往人衣服里钻去。
　　他看了一会儿，便直接在椅子上坐下了，问道：“你见到我好像不意外？”
　　一个木箱被南酌从床下拖了出来，箱子里装了衣物纸笔，都叠得整齐。衣服上放了几封信，看着很新。
　　他将衣服纸笔一样样放到床上，道：“前几日殿下的人就送来了信，提醒我早做准备。殿下又向来是个......”他顿了顿，在心里换了个词，继续道，“考虑周全的，会亲自来找我，也是能料到的。”
　　“你倒是聪明。”萧衡琅从后看着他腰带，“不过不仅是我有事找你，父王让我带你过去。”
　　南酌拿着几封信走到桌前，垂着眼问他：“圣上找我何事？”
　　萧衡琅道：“你问了也得跟我走，大概是要问你些东西。本来说是让常从来的，我刚好有空，顺带来了。这几日你也有收到消息吧，洪子泽和李仁一方势大，四大家说不上话，南家也没帮着拉康家一把。难得四大家不吱声，能查的就多了。”
　　南酌心道一个五珠亲王得是多闲才会跑来罪仆役找一个罪仆，回道：“所以殿下是有证据怀疑四年前那件事和主家有关系？削田令和收兵都是朝堂事，我只知道一直由定安王和李尚书在忙，旁的就不大清楚了。”
　　谁知这人粲然一笑，道：“没有。我也只是猜的。”
　　南酌：......？
　　见南酌脸上出现了难以言说的表情，瑜王殿下心情大好，往后靠去却发现没有椅背，险些摔倒。他也不怕出丑，往前坐了些，道：“开个玩笑而已。在西域这些年，怎么都会什么都不知道呢。不过想着你既然敢去评赤段阁的麒麟榜，那手上多少拿着些东西才对。”
　　闻言，南酌双眼冷了下去，转瞬又恢复了平静。赤段阁麒麟榜为评定天下才子的榜单，虽说很难保证所有才子都在榜上，但赤段阁的名头摆在那，其分量自然不必说。麒麟榜每年换新，每年评十人，上一年年末上书参评，下一年年末出榜，以此持续。
　　四年前三城攻破，粤岭南氏被查出通敌卖国，南祁身陨不见尸，南酌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粤岭叔父原来是麒麟榜上的第八。
　　即便萧衡琅不来找南酌探查当年粤岭，他南酌也会有办法自己去查这件事。麒麟榜于他而言其实意义不大，却是一块有用的敲门砖。
　　天下权贵都需要用人，不是吗？
　　不过这瑜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他有什么事需要去问赤段阁的？
　　南酌只是笑：“被殿下发现了。想着能出去了，自然也想着要去闯一番。殿下如果是怀疑主家，我倒是有些问题。我们太祖是被驱逐来粤岭的，在四家里一直说不上话，主家也是看不起粤岭的。他想要除掉我们，有的是办法，没必要借着蛮子手。”
　　萧衡琅装听不懂他的话，道：“看来你对主家怨念还挺深的。”
　　“诶，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殿下说的。”青年不进他的局，回道。
　　“公子啊，我们现在可是合作呐。”眼前一张俊脸突然放大，逼得南酌往后退了几步。“既然是合作，那当然是要互通消息才好。若是你们粤岭被人冤枉了，翻案后自然有人替你们惋惜报仇，若是确有此事，那就确有此事好了，反正你这四年也是过去了。”
　　这人说话好难听，但是说得在理。南酌垂下眼不看他，点了点头。
　　萧衡琅又凑近了些，仔仔细细的将他眉目又看了一次，叹道：“你这面貌是真的好看，不用你这张脸也实在可惜了。”
　　南酌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抬头与他直视，面色不改：“淼姑姑也劝过我，但凭着我这张脸就能被收买的人，又能有用到哪里去呢？殿下若是想要看我这张脸，远观还有几分味道，近看就有瑕疵了，恐怕不入眼。”
　　这句话他倒是听懂了，主动拉开了距离，却一挑眉说了句更伤人的：“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养好了，习惯了这样呢。”
　　“养好了”这三个字被萧衡琅刻意咬了重音，其含义不言而喻。
　　南酌也学他笑嘻嘻的，道：“殿下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殿下在军中吃好喝好，遇到的都是美人呢。”
　　这就要露骨许多了。两人都“呵呵”一笑，不说话了。

　　未时，紫宸殿。
　　这是南酌第二次来紫宸殿，第一次是被人审问，审问还没结束他就倒在了阶下。
　　殿内点了熏香，和上次在定安王府闻到的是一个味，只是味道更浓。拐过屏风前，南酌忍不住捂了下嘴，吞了颗解毒丸。
　　这香太刺鼻了，绝对有问题。
　　屏风后见一套桌椅，萧承裕端坐在主位，撑着头闭目养神。他旁边站了个人，听到动静后也转过身来，正是楚衡川。
　　一段时间不见，他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倒是眼下乌青重了许多。定安王恐怕是禁足了也没闲下来，做了不少事。
　　楚衡川帮了粤岭二人许多，南酌对他颇有好感与感激，跪拜后又悄悄对着他拱了拱手，定安王也向他点头示意。
　　原本守在一旁的侍从都被屏退，一时之间本就安静的紫宸殿越发寂静，萧承裕望着他也不说话。只是他眼神里似乎带了些什么东西，仿佛在透过眼前的青年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人或某件事。
　　殿外忽然吵闹了起来。侍从们似乎在阻挡着谁，说的话虽恭敬，语气却极其不耐烦，似乎随时都会给这个人来上一巴掌一般。
　　“殿下，陛下眼下有要紧事，实在......”
　　“殿下，这不是您能来的地方，还请回吧。”
　　“侍卫呢？侍卫来送献王殿下回去。”
　　长剑出鞘声响起，外面一片惊呼。萧承裕对着楚衡川一点头，他便拐过了屏风往外走去。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外面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压抑的哭声。
　　“景宸，安排人送献王殿下回府。”
　　哭声逐渐远去，最后一丝抽气声消失了，楚衡川也重新回到了殿内，再次陪侍在一旁。
　　天子终于开口说话了，听得他道：“外面那人，你可有见过？”
　　南酌回道：“回陛下，见过。那是献王，偶尔能在长乾宫见到殿下在游荡，似乎在找什么人。每次姑姑都要花好些功夫才能将他劝走。”
　　萧承裕问：“你说，你是在边市被南祁捡到的？”
　　南酌答：“是。叔父说当时恰好在西北域，正要卸货，却听到了婴孩啼哭，从一堆碎石里将我抱了出来。”
　　萧承裕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如你所见，外面那位很难对付的王爷，是我的胞弟。长乾宫的主人，相信你也知道，就是他们蛮族神女，蒲察青。仙采儿在青入宫前就跟着她了，她知道的东西自然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多，她肯定和你讲过，我就不细讲了。”
　　“神女入宫后，我和献王继续在外征战，却还是反目成仇，回宫时却只我一人。他也疯了，不认我这个长兄，落了如今模样。”
　　“陛下。”站在旁侧的楚衡川见他越说越深，忍不住出声提醒，却被萧承裕拦下了。
　　“我回宫后才得知青将近临盆，本已做好了准备，却不想她生产当日，长乾宫失火，婴孩与她俱死于那场火中。我想说的只有这么多，现在问你，你可愿意接手调查青贵妃身死一事？若你调查仔细了，朕允你回粤岭去。”
　　南酌虽然得了出宫令，却被圈禁在了京都，不得离开。这对于一个罪仆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青年却跪下了，道：“草民谢主隆恩。但恕草民难从君命。”
　　萧承裕的目光冷了下去，连带着殿内的香烟也凝固在了空中，不敢动弹。“你可知这是一个什么机会。”
　　“草民明白。”南酌也抬起头，看向上面的人，“陛下想要查明的应当不仅仅只是青贵妃身死一事，还有当年的长乾宫失火和‘珍珠’。这里，一共是三件事。”
　　“陛下方才说的是，长乾宫失火，才让青贵妃和婴孩丧生。但在外一直流传的都是青贵人失去心智放火自焚。倘若这件事本就不清不楚，不是草民不肯接，而是这件事本就不好查，没有能下手的地方。最清楚‘珍珠’的应当是‘珍珠’里的子民，也就是远在天边的蛮子们，草民不能离开京都，如何能查？陛下宅心仁厚，信任草民，但草民实在是无能为力。”
　　南酌又是一磕头，声响振开了围绕在身周的威压，也让萧承裕叹了口气，靠在了椅背上。
　　“朕明白你的意思。我换个说法吧。朕认为，青并非自杀，而是有人陷害。朕想委托你的，仅仅是青贵妃身陨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