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山茶omo

46、糖人

　　“……”沈晏僵硬地扭过头，满脸冷淡。江衍对视上那双眼后微微转过头，朝里面挪了挪。

　　刚刚说的什么话。江衍咬牙，已经在脑海里扇自己巴掌了。

　　“……”

　　“沈仙师，你给我讲讲你吧。”江衍偷偷朝这边看来，发现沈晏手放在肚子上，睁着眼。

　　“讲什么，讲我功夫为什么这么好？”沈晏扭扭肩，头往上挪了挪。

　　“刚刚的哈哈哈……”江衍干笑几声，“沈仙师可以当我从没说过话。”等江衍解释完沈晏拉长音调“哦”了一声。

　　“不如就讲讲沈仙师上山之前的事情吧。”

　　“我上凌云山之前？”沈晏皱眉开始回想，那些事有什么好说的。“我上山之前没什么好说的。”

　　“这样么……”江衍声音越说越小，有些尴尬。本来想着松活一下气氛，但现在好像更僵硬了。“那……还是睡觉吧。”

　　说罢江衍翻过身，面对着里面的墙。房间内顿时寂静得只剩外面的风声。屋外楼顶上悬挂的红灯笼的灯光一晃一晃地映在地上。

　　“我是被赶出家的。”寂静的房内突然响起沈晏清冷的声音，“因为一些事……”

　　江衍睁开眼看着墙上自己漆黑的影子，身体紧绷着不敢动。

　　“当年父亲觉得我顽劣，不服管教便把我逐出家门，断绝了关系。我在祖祠面壁思过后离开了沈家，在外周游了一年。一年后我上了凌云山。”

　　“可凌云派本就是沈家最早的一脉创立的，现任的掌门唐尧也是我父亲的亲传弟子……我好像逃离了沈家又好像没有逃离……”

　　沈晏停下来，看着房顶上的花纹，心里格外平静。

　　“可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江衍听到这句翻过了身平躺着。他扭头看向旁边人那打上月光的鼻梁和眼睛。

　　“当年在沈家地牢关押了一个魔修。可她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只是想来为自己的孩子求一味药。”

　　江衍屏住呼吸微微动容。他垂下眼眸，手里不自觉地捏起了拳头。

　　“那一味药只长在人界，魔界没有。”

　　“我放走了她，给了她药。”沈晏抿抿嘴停下来。“父亲拦我，说那魔修的孩子留不得……说我做错了……”

　　“那是我第一次违抗父亲。为了放走魔修我还打伤了他……护送那个孩子离开后我被罚面壁思过一年。”

　　“我不相信父亲说的命定，说那个孩子会成为祸乱三界的魔头。我只知道那是一个刚三岁，不懂人世的孩子。”

　　“……”江衍重新抬起头看了看那张熟悉的脸没有说话。

　　“罢了，都是一些往事。睡吧……”沈晏苦笑，摇了摇头翻过了身，留给江衍一个背影。窗外夜色深沉，江衍就这么看着他的身影久久不能入睡。

　　“你没错。”片刻后江衍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听着身旁人逐渐熟睡的呼吸声也闭上了眼。

　　“沈仙师，起床了。”次日一大早江衍端着两碗粥，两个芝麻饼走进来。他看看还在熟睡的沈晏叫了叫。

　　沈晏被人从熟睡中叫醒，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睁开模糊的双眼看去，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里面，身子挨着墙壁。

　　昨晚他记得自己说了很多，而且江衍不是睡在里面的吗？怎么会是他？

　　“沈仙师？”江衍看着床上躺着发愣的人，以为是他没睡好。“想睡还可以再继续睡的。”

　　沈晏摇摇头，按着床板坐了起来。看了看窗外天边刚翻起身鱼肚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不早了，现在冬月，夜长。”江衍在桌边坐了下来，拿起一张饼，“沈仙师不是说今日要带我游玩吗？再不过来可就没时间了。”

　　“冬月啊……”沈晏对周遭四季变换本来就不太敏感，又因为刚醒对现下的时间还不太适应。他有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才十五六，还可以放肆做事。

　　“对啊，冬月马上就要过年了。”江衍嘴里嚼着，看着窗外隐隐约约挂着的灯笼。“沈仙师喜欢过节吗？”

　　在他与沈晏相处的那两年里，他们一共过了两次年。第一次时江衍与他怄气，一个人坐在后山守了岁。第二次沈晏闭关，江衍蹲在后山独自看了大年的一场雪。

　　说来也有点可惜，拜师两年他还没亲口给沈晏说过“新年快乐”。

　　“谈不上喜欢。”沈晏已经穿戴好衣服走了过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道，“不过我挺喜欢这种氛围的。因为每到这时候山下的百姓就不会愁着脸，只会把团圆放在心上。”

　　“亲朋好友们聚在一起总归是让人开心的，不是吗？”

　　“……”

　　江衍不知道沈晏这话是在感慨自己离开了沈家，离开了仅剩的亲人还是在为别人的团圆欣慰。他有时候摸不透沈晏就是在此。

　　他不知道沈晏是真的没有情还是只把众生放在首位。明明他也会开心，伤感，愤怒。但为什么总是要遮掩，以至于留给江衍的印象只有“不近人情”。

　　也只有这次是失了记忆，忘了他。沈晏才展现出那有喜有悲的一面。江衍不明白，为什么沈晏可以对着忘记的自己说出往事，却不能对着曾经的江衍说一句“我很开心”。

　　恍惚一阵后江衍抹去眼里的黯淡，脸上强拉一个笑容。“既然这样说了，沈仙师不妨期待一下今年的守岁会跟谁一块？”

　　“不过现在嘛……沈仙师要先带我出去转转才行。”江衍推了推面前剩下的一份粥饼，示意沈晏再不吃就要凉了。

　　沈晏无奈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喝起了粥。

　　“那魔尊说吧，想看什么？”两人刚出旅店门口，沈晏就抬抬下巴问。

　　“那边的糖人如何？我还没吃过。”江衍指了指斜对面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摊子前横着的两根木条上缠上了厚厚的布条，布条上扎满了糖人。

　　“可那是小孩子才会要的。”沈晏虽总觉得自己还是十五六，但他十岁之后就再也没吃糖了。现在站在自己身边的魔尊少说也有十八，怎么还会喜欢这种东西。

　　“小孩子怎么了，大人就不能吃糖了吗？”江衍毫不在意，甚至话没说完就抬起脚朝那个摊子跑。

　　“老板，要两个糖人。一个照着我捏，一个照着他捏。”江衍指了指身后跟过来的沈晏笑了笑。沈晏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他自己小时候吃糖人都没有要老板照着他捏。

　　“你是觉得自己吃自己的感觉很好？”沈晏有些无语。

　　卖糖人的摊主手很快，不一会就捏好了江衍那个。江衍笑着接过，在沈晏面前晃了晃，“谁说是买来吃的。”

　　“我要买来玩。”

　　沈晏看着只有三分像江衍的糖人笑了笑，这分明就是一个只长着眼睛嘴巴的小人罢了，怎么就觉得那是他自己了。

　　没等沈晏笑完，江衍就又递过来了一个。“这个呢就是沈仙师你了。”说完他转转糖人下面那根竹签，让小糖人跟着在空中不停地转圈。

　　“哎呀，沈仙师晕不晕啊怎么看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沈晏听到他这样说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气不过，他抢过江衍手里另一个糖人，也学着他转。转完还敲了敲糖人扁扁的头，“那我们魔尊的头是不是又晕又疼？”

　　江衍先是一愣然后快速反应过来，摸着自己的头，嘴里喊着，“快来人快来人，有人要暗害本座！”

　　两人就这样捏着对方的糖人，跟无忧无虑的孩童一样笑着。

　　片刻后，沈晏看了看面前这个还在喊“救命”的人，渐渐淡了笑容。他放下手里的糖人，淡去周围一切事物，直到眼里只剩下那一人。

　　那个人背对着冬日里的晨光，一只手扶着头不停晃着。虽然嘴里说着“本座要死了，快来人救救本座……”，脸上却都是笑。

　　沈晏恍然发现——原来十岁之后也可以吃甜甜的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