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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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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华心想,刚好成双,岂不也是美满,想着雪相留偏好素净一些的衣裳,自己也不喜华丽的,便挑了一匹带有山茶花暗纹绫缎。
“就它吧。”
老板娘又问了些样式细节问题,敲定了窄领宽袖大裙摆,便到了量身段尺寸的环节。
绫华将雪相留揽过来,道:“先给她量吧。”
那老板娘拿着卷尺明显是一愣,问道:“客人是想要做两身嫁衣吗?”
“不行吗?”这话倒不是绫华说的,而是从雪相留的唇里吐出来的,她即惶然又期待着。
老板娘到底是与人打了多年交道,察言观色能力也是炉火纯青,笑道:“行,自然能行,客人需要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量完尺寸后,绫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成衣?”
老板娘自信道:“七日后便可以来取。”
付完定金出了霓裳阁,绫华拉着雪相留步与青石街,人群里的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渐行渐远。
“婚书呢?没有婚书一切都是不作数的。”
“婚书嘛,晚上写给你。”
“白日里不行吗?为什么是晚上?”
“你猜?”
“你……下流!”
“我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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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将落时,琗微飞身越墙而入,闯进冷清有些许陈旧却整洁的小院落里,青衣女子正跪坐于合欢树下的矮桌前。
枝上的合欢花开的正绚烂,树下的少女虽病弱却姿态端庄。
琗微突然的闯入,引得青衣女子微微偏首看过来,目光淡然,似乎并不惊讶于她的到来。
院里浓郁的药味飘荡着,一罐罐药壶上还冒着热气,一刻钟前,青衣女子叫停了丫鬟熬药的行为。
今日秦家大小姐乞巧节与男子相会一事传得满城皆知,正主却坐在此不咸不淡地吃着茶,倒显得琗微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乞巧节那日,琗微整日都盯着她,自然知道这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事,只是女儿家最看重的不过是名节两字。
两人对视良久,青衣女子出声问她:“你是来杀我的吗?”
“你怎知我是来杀你的?”琗微面纱下的嘴角微动,走近反问她。
青衣女子正首垂眸看着茶盏里漂浮的茶叶淡声道:“没有一个人会突然日夜观察起另一个人,除非她有目的,比如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
琗微听言心里一动,她没想到自己这些日日夜观察她竟然被她发现了,还猜出了目的。
“你不怕吗?”
青衣女子的嘴角淡淡地扯了一下,声音极轻道:“我不怕母逝爹不疼,不怕体弱多病,不怕苦药涩喉,不怕流言蜚语,死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该是经历了多少的人,才会说出这样连死亡都不怕的话来,琗微即心疼又佩服她的性子,轻声带着安抚的意味道。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青衣女子闻言诧异地看向她,却未开口问其原由。
两人视线相对,片刻后,琗微缓缓转身准备飞身越墙而出,却听她喊住自己,回首望过去。
青衣女子莞尔一笑,似三月初绽的粉桃,轻柔的声音问道:“可否告诉我……姑娘你的名字?”
琗微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便不再停留,飞身离去,她想,她应该有另外最后一件任务要去执行。
“琗微、琗微……”青衣女子正首微垂,口中反复喃喃几次这个名字,似是要将其刻入心底。
最终她嘴角释怀一笑,端起凉茶仰头一饮而尽。
那日乞巧节,她求的是,得一心上人。
从琗微跟在自己周边的暗处里第一天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向来被忽视的人第一次遇见她那样专注的目光,起初是不自然,最后坦然接受并好奇。
那夜人群中,她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抬眼一望,就望进了一双那样特别的眼眸里,眼里的专注,那么迷人,那么熟悉。
所以她第一次有了贪念,回首久久地注视着那个离开的背影,直到望不见才离去。
父亲的漠不关心,继母的虚伪狠毒,继妹的抢夺欺凌,丫鬟的势力阿谀,这么多年过来了,她都觉得无所谓。
只是那夜她满心欢喜地回去时,桌案上又是一杯带毒的热茶,给了她当头一棒,往日里她将那茶尽数喂给窗台上的绿萝,十几年也不知枯了多少株。
而那一瞬间,她心中欢喜之下久积的愤恨与不甘终于破土而出,第一次将那热茶连带着茶盏摔出院子,发出尖锐的破碎声,她竟也觉得舒畅。
可是下一刻,腥红的血液从她喉中喷出来,一次又一次,地板都染了一片红。
她抬手拭了下嘴角,心里嗤笑,毒素侵蚀体内多年,带着如此破败不堪一击的身体,能做得了什么呢?还不是依旧愤恨,依旧不甘。
所以那盏凉茶下肚后,她也没觉得多痛,再痛也比不得这千疮百孔的心。
她这一生,尝尽了苦,好在如今,终得一愿,在末路之时,尝得一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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琗微在执行自己最后的任务之前,去见了绫华一面。
“瞧你春光满面的,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错。”
绫华面对她的调笑也不甘示弱道:“我能跟你一样?你看你那眉头皱的,实在不行找个人解解寂寞。”
琗微面纱之下苦涩地笑了笑,转开话题道:“你的下个任务时间到了,还不离开吗?”
绫华沉默起来,随后道:“再等等吧。”
“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句话吗?遇事不决,便随本心。”
送给你,也送给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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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从一小乞丐手中收到琗微的密笺时,绫华正在给雪相留买糖炒栗子,她一手抱着栗子一手拆开信笺,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门主已至烟城。
短短六个字让绫华的心里掀起巨浪,花弃容亲自过来,看来是动了火的,她收好信笺,环顾了四周后提步往城南的小院赶去。
只是没想到,回城南小院的途中便被暗暗寻过来的花弃容发现了,于是她只得偏离方向,往山林逃去。
最后在山林里,绫华还是被花弃容给追到了,她心有不甘,想放手一搏,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千年蚕丝染织的红绫顷刻之间就成了粉末。
后者淡淡地拂了拂衣袖道:“绫华,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绫华恍然记起,当初朱砂之事结束时,花弃容给过她警告。
“绫华,你可别学她萌生出逃离暗香门的心思,不然,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是,绫华谨记。”
绫华自知触了禁忌,连忙跪地求饶,道:“绫华只是贪恋烟城的烟雨,还望门主饶了绫华。”
花弃容心里明得跟镜子一样,琗微死不悔改,绫华倒能屈能伸,自知她翅膀硬了不会甘心拘在暗香门,便道。
“你想离开暗香门,也不是不行,三年内,天级任务都由你来接受,期满,我自放你离开。”
暗香门的任务分为三级,而天级是最难的,花弃容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若是她不退,也只有一个结局。
不过想她资质了得,再圈几年也可以成不少事。
绫华听言心里一喜,自然不会想到三年后等待她的,会是一个没有生还可能的陷阱。
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但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门主,琗微她……”
花弃容轻飘飘地道:“死了,半个时辰前,暗香门的任务向来只能成功,不许失败,而她,杀了下任务的人。”
绫华闻言心里沉重不已,陡然明白那句‘遇事不决,便随本心’,几日前与她交谈时,心中便隐约察觉到变数,只是没想到,她最后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转念一想,她顿感苦涩,自己又何尝不是与她一样,走了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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琗微确实死了,死在了一座刚立不久,刻着‘秦有容之墓’的墓碑前。
三日前琗微出了秦有容的院子后,恍然察觉离开时她的那抹笑不正常,返回去看时,前一刻还谈笑的人此时呼吸微弱得几不可察。
面色惨白,那血却红得刺眼。
她无措地将她抱进怀里,颤着手想要擦去她嘴角溢出来的鲜红的血液,却始终擦不完。
原来那矮桌上的茶盏里,不是茶,是毒。
“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是不是……反悔了?”
不过两句话,她断断续续说得那样艰难,却始终弯着唇角。
琗微把脸贴着她的额头,哽咽着声音道:“你怎么……”
“不过……你反悔了……也没有用……”嘴角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漫延到了颈间,青色衣领也被染了一片。
“我能……看看你……是如何……模样吗……”
“好……”琗微泪湿眼眶,将面纱摘下来,一张美艳动人的面容显露出来。
秦有容忍着五脏六腑的疼痛,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她想抬手去抚一抚那张美丽的脸,但她做不到了。
“你好好看看我长何模样,要记住我……”下辈子来找我。
怀中的人目光涣散,下一息,终是玉陨了。
琗微心尖如同刀刺一般的痛,眼泪一串一串地坠着,却又无可奈何。
浮华如梦,原是红尘来去一场空罢了。
埋好冢,立了碑后,琗微最后一个任务,是为自己而执行,杀了秦有容的未婚夫,那个下任务的人,那个散播谣言的人,还有秦氏一家。
如此,无疑她暗香门的任务是失败了。
只是没想到花弃容知晓得那样快,不过三日便追到了烟城,琗微只是逃到了秦有容的墓碑前,最后也倒在了她的墓碑前。
她来得不晚,黄泉路上,应该能追上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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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花弃容离开时,绫华回首望向身后越来越远的烟城,心有百般无奈与不舍。
雪相留,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