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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寂夜 ...

  •   教室里是一片嘈杂,温沫趴在桌上,看着那些有些闪烁的教室灯光,在墨绿的黑板的辉映下,眼前只剩一片恍惚了。她趴在桌上,落笔感到很艰难。大概母亲节要到了吧,老师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爱心形的卡片。这样的卡片对别人来说也许是一个很好的展示机会,但对温沫来说实在太负担了。猛然站起身,她想起了自己值日生的身份。于是从拐角的水龙头处接了一盆新的水,晃晃悠悠的拿到教室。黑板上的粉笔字是昨晚晚自习留下来的,经过一夜的蒸发,已经糊在墙上有点难擦了。她用那块有点味道的抹布在黑板上大力的揉搓着,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哟,这不是温沫吗?”一声刻薄的女生在教室里回荡。俞祁珊的声音,像平常一样刺耳。
      “怎么没爹的小孩连干事都干不利落啦?”这大抵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常人都闭口不谈这件令温沫十分介意的事。不知道怎么的,她手心的血也都很沸腾,已经控制不住的想干些什么。只听见啪的一声。
      水从脸上一滴滴落下来,打湿了睫毛。白色的粉笔糊糊在了俞祁珊的脸上。她呆住了两秒后,一声尖锐的女声从教室里发出。
      俞祁珊在教室里面嘶吼道:
      “你个没人要的东西,还用黑板擦打我?”
      “臭三八,打的就是你!”,这些话一字一句的从温沫的嘴巴里蹦出来。使俞祁珊产生了片刻的恍惚。在短暂的怔住后,她上前揪住了温沫的头发,伸出手想要扇上去。但温沫也不是吃素的,她很快用自己的脚回敬了俞祁珊。两个人在教室里面激烈的厮打了起来,好似两条纠缠的蟒蛇。
      站在办公室外的温沫感到一切都轻松了。听见老师要叫家长,想起自己无家长可叫,于是无所谓起来。为所欲为,这大概是自己唯一能剩下的资本。
      “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
      一位气喘吁吁的女人弓腰站在办公室门口。温沫有些许吃惊,她轻抬眼皮,用余光瞥了瞥那张6年未见的脸。她怎么来了?少女不禁感到头皮发麻,窒息感包裹了全身。
      妇人爽利的处理了此事,中途一个劲的向班主任赔笑脸。这幅虚伪又市侩的嘴脸让温沫有些不屑,更甚者感觉到很可笑,切切声从嘴巴里不断嘟囔出。
      老街区的路灯有些昏暗,惨蓝的幕布下两个漆黑的人影在晃动着。女人如同一匹狩猎的狼穷追不舍的跟在温沫的身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在小区门口台阶上,停下了脚步。
      “你六年前已经离开我和爸爸了,你现在回来是想要什么呢?我爸爸留给我的房子不是你的,你不要痴心妄想了行吗?“”
      严厉苛责的语气如刀尖般刺中了女人的心。妇人的眼珠子好似要瞪出来了,到底是没有想到温沫会说出这样的话。阴沉沉的天终于撕开了它的最后一层脸皮,雨哗啦啦的落下,很快就足以倾盆。温沫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快速的掏出了入户卡,然后就进了小区的单元楼。从灯光灰暗的楼梯间内往下望,那个雨中的身影显得有些惨淡。这副模样倒使温沫兴奋起来了,这本就该是她的下场。在这种有些苟且的欢愉中,她不禁回想起了很近很近的一天。

      哒哒的皮鞋声使昏暗的老灯亮了又亮,男人气喘吁吁的爬上楼,一天的奔波使他已经直不起腰来。推开了那扇破败的铁门,那熟悉的吱呀声,依旧刺耳。家里是灯火通明,桌上摆满着香气扑鼻的饭菜,今天是他的生日,连素日忙碌学习的女儿,也难得地抽出时间来帮他庆祝。
      女儿神色有些惊喜,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长方形的纸条。
      “锵锵”,温沫伸出双手,向父亲展示着。男人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张纸,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了上面偌大的几个字。
      蓝调音乐赏听会
      “知道你喜欢听这个,特地用压岁钱买的。怎么样?”温沫期待的眼神流露得格外明显。也许是被触及到了什么内心深处的东西,父亲眼眶微红。他用手揉了好多次眼睛,可仍然止不住有点抽液的声音。男人用了好长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却仍然连说话都是打着哆嗦的。突然间,他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生日快乐,老爸。”她说。

      温沫真的认为父亲好像很重视那次音乐会。她分明记得父亲从那个有些生锈的木衣橱里找了又找,才从犄角旮旯的地方翻出了一件老旧的衬衣。那约末是父亲的唯一一套西装衬衣,但几年开货车的经历,已经使他的身体彻底发福了。在女儿的注视下,他难为情的想要扣上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于是用手使劲拉着。在这场争夺赛中,以扣子的离开结束。父亲有些嘲弄似的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将自己套在那件深灰色的西装内。
      尽管生活不是那么的顺利,但是在记忆中他依然是一个很有情致的男人。自温沫记事以来,父亲就经常穿着这件西装出席有关她的重大场合,很少有不体面的日子。他很善待这件衣服,每次清洗和挂烫时都格外小心,像对待他的孩子。温沫时常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一颗柔软的心的男人,却依然能玩笑似的离开。

      接到医院通知的时候,她还在学校里上晚自习。老师急匆匆的从教室里把她叫到了走廊,脸上难为情的表情,让温沫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尽管心里做千万遍的预想,但还是希望有好的结果发生。可事实总是不尽人意,在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温沫心头一紧,倒在了走廊的地板上。她紧闭的双眼躺在那里,希望一睁眼就发现只是做了一个梦,可地板冰凉的寒意却又一遍遍的把她拉回现实。
      她真的太害怕了,以至于她坐在去医院的车上时,连大气都不敢喘。她虽然知道父亲的同事是因为开货车时出车祸而死,但温沫一向自认为是够幸运的,至少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的两只手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了。焦虑的抠着衣服上的两颗扣子,却依然缓解不了内心无尽的压力。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她跟随医生进到那个阴冷的小房间里。过冷的空调器吹得她全身发抖,在有些阴暗的白炽灯下,温沫好似被害怕包围了。她太难相信,那层白布下那位面目全非的男人,是自己记忆中那张温柔的体面的脸。她扭过头抓住医生的手,反复确认那个男人的身份信息。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一遍遍的嘶吼声划破了这个寂静的夜,旁边的护士都被这声音所惊吓到。护士紧紧拥抱着这位悲戚的女孩,死的悲壮在人群之间传播着。

      那天晚上天太黑了,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温沫靠着医院的墙壁,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感觉前途一片渺茫。旁边坐着的是一位两鬓花白的妇人,那妇人脸上泪痕很深,头发乱糟糟的,神色也十分憔悴。她刚死了女儿。两个生活的苦命人在这个漫长的夜里没有交流一句,只是空洞地彼此注视着。

      父亲的朋友很少,因为是父母已经去世的独子,所以家里的亲戚几乎没有了,来的也只不过是工作上的几位同事和平日里走得近的邻居。温沫确实没有处理过这样的状况,但依旧想要把场面努力控制的平和一点。她知道父亲生前最注重体面了。不知道老家的习俗是怎么样,但丧葬店的人建议她给父亲穿上中国传统的寿衣。温沫总觉得哪里不合适,于是委婉的拒绝了。她给父亲定制了一身西装,不是很贵,但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总归不是难事了。
      她独自一个人坐在棺木旁好一会儿,总是自言自语的说些什么,然后又嚎啕大哭起来。哭累了就抱着棺椁睡一会儿,然后又重复循环往复。她不记得她到底哭了多久,但温沫觉得她此生已经不会再哭了,泪水已经在一片死寂中流干了。

      说来好笑,在父亲去世后,她才开始真正了解父亲喜欢的蓝调。许是因为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温沫实在难以入睡了,她无时无刻不会想起那个曾经同一屋檐下生活的身影。她从父亲开的货车上,找到了那个老式的播放器,每天睡觉前温沫都会把开启。那音质简直差极了,和智能手机播放出的效果,实在是不能相提并论。温沫开始也很难理解父亲为何不用智能手机播放音乐,但无数次失眠的夜让她彻底的理解了那恍恍惚惚的音质的美感。
      温沫从小到大都不爱做梦,但她也有两次非常想做梦。第一次是母亲离开的那天,院子里的大妈都告诉她,母亲走了,她以后就是没人要的小孩了。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没有母亲的陪伴温沫吓得睡不着。她一个劲的数羊从一数到了1万,她好希望好希望自己能做梦,梦见记忆里那个熟悉又温柔的女人,她希望一睁眼一切就能变得回原样。第二次是在父亲离开后。温沫每天都活得迷迷糊糊的,看每个人都很像她的父亲。她躺在床上,在无数个夜里紧闭着双眼,希望能在梦中抓到父亲的影子,她真的好想他。
      但也许温沫的运气真的不够好,她从来也没做过梦。
      辗转在温暖的被窝上,温沫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了。播放器依旧在吱呀呀的放着歌,这个一晚没有什么令人意外的,还是一样的静。

      “Now I awake from my dream and come close to the window
      此刻我跃离梦中驻足窗前
      I want to find the light and now I want the bright
      在未知中找寻期盼旷世光明再临
      Time time flies, his face dims in my mind
      时间催生遗忘他的脸不再清晰
      But I will always remember what a beautiful shine in the rainy night
      而每当溯洄梦境仍会浮现雨夜奇迹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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