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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乱世风骨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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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会的场地选在谢垣院子里的凉亭,采用的是曲水流觞的形式。
穿过绿竹掩映的曲径,一座精致的六角凉亭出现在栀织面前,里面坐了大概七八个人,通过服饰可以判断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豪门贵公子,甚至有几个人的脸上还涂了脂粉。
谢垣走上主位后,栀织顺势坐在了谢箫的旁边,和众人一起听着谢垣宣布诗会的规则和主题。
如果顺流而下的酒杯停到谁的面前,谁就要在一炷香内作一首诗,作不出来的人就要惩罚他喝掉酒杯里的酒。
等到说到今天的主题时,谢垣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栀织,朗声道:“我们今天就以‘忠’为题。”
微风拂来,吹起了栀织的发带,她往后捋了捋,静候着第一位“幸运儿”。
酒杯顺着水流缓缓飘到了一个绿衣青年面前,只见他神态自若,立即张口吟了一首诗,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又过了几轮下来,有人喝酒有人作诗。
这一次,酒杯停到了谢垣的面前,他晃了晃手中的青玉扇,从容又自信地作了一首诗,眼神却望向了栀织的方向,似笑非笑。
受邀而来的人不是对谢垣的诗文推崇备至,就是需要仰仗谢氏一族势力,因此自然对谢垣的诗大加称赞。
如果栀织没有听出谢垣的诗是在嘲讽自己的话,或许她也会为他拍手叫好,但谁叫她偏偏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居然讽刺自己是个叛主求荣的奸佞小人!
俗话说忠臣不事二主,但她本就是被虏到的南虞,之后又被燕侯赶鸭子上架般扔到了邳城参与战事,她自知没有能力挽救这个乱世,却被人像蹴鞠一样传来传去,无论是南虞还是殷昌都不是她的家,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连这里也不想待。
栀织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袖口上绣的蝙蝠纹样默不作声。
谢垣见到栀织毫无反应,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开启了新的一轮游戏。
然而,这次酒杯竟然停到了栀织的面前,她惊讶地挑了挑眉,略加思索后开口,“身似浮萍无所依,流连千里居难定。如使捐躯天下平,笑魂飞返故乡行。”
如果牺牲栀织一个人换得天下太平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但如今战事频发,无论是哪方势力下的百姓都在受苦,他们不是饿死就是战死……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百姓们的死亡和流离,就像当初在邳城之战中为燕军出谋划策也只是为了保护邳城的百姓罢了。
燕子飞过落在亭檐上,柳树的枝条随风摆动,众人都被栀织作出的诗所震惊,齐齐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
“啪啪啪——”
谢箫率先鼓起了掌,紧接着如雷般的掌声响起,惊飞了亭檐上点着脑袋的燕子,甚至连对诗歌要求一向极高的谢垣都不禁合起扇子,随众人拍起了手。
谢垣没有想到看似滑头滑脑的栀织竟然也有如此坦荡的情怀,这让他着实感到有些意外,想起朝廷上那些大奸似忠的伪善之人,谢垣一时间觉得栀织比他们真实坦率多了。
听着周围人的赞美,栀织虽然嘴上谦虚地打着官腔,但双眸中却流露着雀跃和欣喜的神色。
注意到谢垣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栀织得意地扬了扬头,还朝他扮了个鬼脸。
“……”
接收到栀织挑衅的眼神,谢垣瞬间握紧了手里的扇子,这个可恶的小白脸!他暗暗地咬了咬牙,终有一天他要让她对自己心服口服。
曲水流觞结束,谢箫以拜谒父亲为名告别了众人,虽然栀织也很想离开,但她并不像谢箫一样是丞相府的主人之一,所以只能继续参加接下来的活动。
以往诗会结束后,谢垣都会宴请前来参会的朋友吃饭,今日也不例外。
茂松阁的正厅内。
悦耳的琴声婉转动人,中间的舞女们一个个美丽妖娆,跟随着乐调翩翩起舞。
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张小案几,上面摆放着一道道精致诱人的菜肴。
栀织好奇地伸出筷子,正打算品尝一块自己面前的雪芝酥,据说这是丞相府的特色糕点。
这时,身边一个婢女突然率先夹起了一块雪芝酥,举到了栀织的嘴边,还冲她轻柔地笑了笑。
栀织对于婢女如此体贴的行为感到震惊,难道中原的婢女都这么尽职尽责的吗?她在婢女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张开了口,配合地吃下了糕点。
然而,还没等她咽下第一口,对面突然传来了一道极为暴躁的声音,惊得她差点被噎到。
“你是怎么做事的!到底会不会倒酒啊!”紫衣男人一脸厌恶,大声怒斥着身边的婢女。
原来,有个婢女倒酒时不小心洒到了紫衣男人的身上,紫衣男人本来今天没作出诗心情就不好,这下算是彻底爆发了。
主位上的谢垣扫了一眼那边的情况,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轻飘飘地开口道:“来人,拖下去杖毙。”
什么!栀织没想到谢垣对婢女的处置会这么残忍,在她眼里这个婢女固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啊。
栀织的目光转向紫衣男人,希望他能开口说两句话,饶过这个婢女。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栀织所期待的那样,紫衣男子仅仅是轻蔑地看了一眼跪地求饶的婢女,就在小厮的带领下去偏房换衣服了。
看着伏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婢女,栀织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她朝着主位上的男人开口道:“这个婢女也不是故意的,二公子不如就绕她一命逐出府去算了。”
栀织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众人都面露诧异地望着栀织,在他们眼里,那个婢女的命低贱如草芥,根本不值得一个世家公子为她求情。
谢垣的想法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听到栀织的话,颇有兴味地勾了勾嘴角,云淡风轻地说道:“想不到崔公子为人如此善良,这个婢女原是个乐姬,不如崔公子替她给我们弹一曲,我就把人送给你怎么样?”
酒过半巡,在座的男人们都染上了几分醉意,他们听到谢垣的话,纷纷拍手起哄。
“好啊!崔公子才华横溢,区区弹琴又有何难?”
“崔公子给我们露一手!”
“哈哈哈,让我们看看崔公子的琴技是不是比作诗还好。”
……
栀织在众人的调侃声中缓缓起身,走向角落里的古琴。
她知道谢垣是有意想要让她出丑,虽然世家公子里会琴的不在少数,但在宴会上像乐姬一样给人伴奏就多少有些不入流了。
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富家公子们的看法,道不同不相为谋,用一曲换一个人的性命对她来说是值得的。
悠扬的琴声从栀织的指尖流淌,曲调时而高昂时而沉重,仿佛把人们带到了一个惨烈的古战场,悲痛地见证着无数将士们的阵亡……
曲毕,众人都沉浸在悲壮的氛围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栀织起身回到座位,众人才渐渐从曲中惊醒,继而掌声如雷,回荡在大堂的梁柱之上。
自古文人的情感就比常人要丰富,在座有几个人感同身受地落下了热泪,甚至有人还即兴赋诗一首来哀叹世道的无常。
主位上的谢垣先是被栀织的琴音所吸引,等他意识到自己也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时,懊恼地咬了咬牙,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大家陆续散去,有些喝得太醉的人被安排到客房,等酒醒后自行离去,反正茂松阁有足够富余的地方供他们休息。
至于那个栀织救下的婢女,她并没有带走,而是留在了这里让谢垣处置,她相信他还不至于不守信用,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实在是有违文人的风骨。
回去的路上,栀织一摸腰间,发现自己的玉佩居然落在了茂松阁。
刚刚吃饭时她玉佩的系带有些松了,所以她就顺手把它解下放在了案几上,没想到走的时候竟然忘了带。
幸好还没走多远,栀织立马转身回去,打算取回自己的玉佩。
回到茂松阁的正厅,下人们正在收拾残局,栀织来到自己刚才的案几前,顺利拿到了玉佩,心情轻松地往外走去。
路过院里的小花园时,栀织突然听到假山后传出了像猫叫一样的声音,作为一名资深的猫奴,栀织立马停下脚步悄悄地向假山处靠近。
然而,等她看到假山后的场景,栀织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假山后,一对男女在旁若无人地行苟且之事,而且双方看起来似乎都沉醉其中,白花花的一片深深玷污了栀织的双眼,她甚至想立即用清水洗洗眼睛。
正当栀织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赶紧离开时,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栀织见此差点尖叫出声,好在身后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呵,你费力救下的人,实际上心里不知在怎么骂你。”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栀织的耳边,引得她身体一震,酥麻的感觉瞬间从头皮传开,她甚至能听到谢垣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咦,你怎么这么矮?”谢垣发现栀织竟然还不到他的下巴,明目张胆地嘲笑道。
本来栀织还有些羞涩,结果听到谢垣的嘲讽,心底的涟漪瞬间消散,眼神中冒出熊熊火光。
这个狗男人!突然出现吓她一跳就算了,现在居然还人身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