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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四季情怀(秋、冬、春、夏) ...

  •   四季情怀

      秋篇

      秋,曾记否,那年的秋,我们和父亲一起,经历了一路的坎坷,终于围住了长安。
      天空中到处洋溢着蓝,风吹着薄薄的云,偶尔有几只大雁穿过,慢慢的,消失在天际——天际,传说中后羿留下来的仅存的太阳,正在散发着夺目的阳光。
      看的久了,亮光刺的眼睛有些难受。我低头闭目。
      忽然有人拍我的肩,我回首,看到你正用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对我说:“大哥,你不乖哦,太阳不许看太久的……”
      我笑了,究竟我们两个谁是孩子?
      你也笑了,依旧如阳光的灿烂。
      并马而行,走在撒落金黄落叶的路上。叶依然不停的从枝上落下,飞舞着,盘旋着,偶尔擦身而过,如蝶围绕在身边。
      你一身洁白的长衣,就像天空中的云,只是,你没有穿铠甲——我奇怪,我们十多万人都在努力的攻城,然而你却没有穿铠甲……
      “唉……”轻叹口气,“没有想到,今天又没有进展。”
      “什么进展?”
      “我们围住长安这么久了,然而却攻不下……”
      “哈哈哈哈……”你笑了,“大哥,其实不是我们不能攻下,是父亲还不想用这种方法得到长安。”
      “……”我细细回想着父亲几日的言谈举动,他似乎真的对长安有所保留,“可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竟然停下了,顽皮的看着我,“大哥你猜一猜。”
      “你啊,有话就直说吧,我可不像你这样了解父亲……”
      还未说完,我得到的竟是你的一个鬼脸——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二弟,真是让我拿他没办法。
      “大哥啊,长安是都城啊,皇帝虽然暴虐,但长安却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如果我们用强攻的方法,虽然可以拿下它,可是长安受损,我们还要花费时间来修整。还有……”
      我看到你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稚气,却有着父亲那样的深沉……不知为什么,那一刻的你让我内心深处有着一股异样的味道——好在,只是一刻,马上你又回到那个我熟悉的二弟。
      “还有,我们是打着尊隋的旗号,如果在长安强攻的话,即使攻下只怕人心不服。所以,父亲是想让城内自己投降的……”
      “原来,是这样……”
      我还在回味着话中的意思,忽然间马不知为什么突然向前直冲——我回过神来,听见你在后面喊道:“大哥,反正今天也无事,我们一起去树林里看落叶……”
      又是你,我知道,是你把我的马激成这样的……真是有些无可奈何了。
      唉,家中自从有了二弟,我便一直不得安生——小我十岁的他,从小顽皮而又聪明……
      想起那一次,非要玩骑马,自然,我便成了马。有些愤愤,十年来哪里有人敢这样对我……
      记得有一天父亲问我,是想要个弟弟还是要个妹妹,我回答说要弟弟,父亲微笑着点点头,问我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带着他玩……”
      父亲笑了,“那以后,你可要好好的对待弟弟……”
      天啊,难道这就是要个弟弟的结果……我有些委屈,看着背上挥舞着小拳头的他高兴的大笑,顿时心里有股无名火,真想把他摔下来——可是,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可爱的他,我竟然也跟着笑了……
      气,恼,笑……难道,如阳光般灿烂的笑,竟能驱散我心头的乌云?
      “大哥,又在笑什么啊……”
      ——哦,我又在笑了吗?我赶紧收敛起不知什么时候漾起来的笑,侧脸对着已经赶上来的他,有些生气的说:“我才没笑,你呀,从小就这么欺负大哥……”
      “呀,大哥生气了……大哥别生气呀,你原谅弟弟……”什么嘛,这哪里是道歉的口吻,我分明看到你眼中那一丝顽皮……
      天空依旧蓝的精致,云如薄雾般淡雅,凉意的秋风吹舞起金色的叶。
      二弟,你可知道,我如秋雁般沐浴在秋日阳光中,我如落叶般沉醉在凉爽秋风中……

      冬篇

      冬,严寒的冬,银白的冬。
      看着东宫庭院中那枝披着雪的梅,我想起你临行时,抚着灰褐的枝,好像在跟我说,又好像自言自语:“最多等到枝上花满的时候,薛仁果(史书上做薛仁杲,据出土墓志所写,则为薛仁果)一定会败,我就可以回来了……”
      你转过脸,问我:“殿下以为如何?”
      “你自己不也是殿下吗?”我轻笑着说。
      你知道吗,我不喜欢你这样称呼我。
      你愣了一下,加重了“殿下”前面两字的语气,“啊,那……太子殿下……”
      “叫我‘大哥’。”
      我喜欢你称我为“大哥”。“殿下”的字样,是给大臣们用的,是用来区分尊与卑、贵与贱的栏槛,是高高在上的我们享用着面对我们跪拜的人的礼数,是优雅而高贵的大唐王子们所应该得到的敬畏与臣服。而不是你,你不需要这么称呼我……我们兄弟一体,不是么?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
      “二弟,太子还是你来当吧。”
      “这怎么可以,你是大哥嘛。”
      “可是,你比我有才华……”
      手指止住了我将要滔滔的话语,“我们兄弟一体。”
      轻弄着黄色的小花,我认得那熟悉的花朵,我们从小不就经常采摘吗?父亲说,这花就像我们……
      我轻声念道:“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
      “我们兄弟一体,不是么?”
      你笑了,“好吧,大哥。只是,但愿别让你的忠实手下王珪他们听到,不然他们要是不高兴起来,在父皇面前说我僭越礼数,我可吃不消了……”
      我也笑了,“哪里,二弟言重了,一个‘大哥’的称呼而已嘛。”
      “那好,大哥你看我这次出兵会怎样?”
      “当然会赢了。”
      你依然微笑着,但略低了头。
      我知道,你的心头还笼罩着七月的阴影……
      ……
      沉闷的七月,是你一向不喜欢的季节。父皇在宫中焦急着的等待,我在一旁暗地里担心着你的病痛,为你祈祷着……
      终于有探马回来了。你可知道,你失败的消息令父皇和我们是多么震撼和惊讶。一直乌云密布阴沉着的天空,突然划上了一道闪电的亮光,那“轰轰”的雷声,一直震到了我的心里……
      父皇一闭眼:“败了!”
      我不知将要发生什么,只好望着父皇。但我保证,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瓢泼的雨水,淋湿了你的羽翅,我愿意用自己坚实的臂膀,为你挡住暴风骤雨……
      “速命秦王回朝,”只见他睁开眼睛,对着一个大臣说道,然后转过头对我说,“唉,你弟弟平日心高气傲,这次又病着,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我放心了,父皇不会怪你的。
      那天,我看到了你。白蹄乌背上的你,憔悴了不少。我心疼的扶你下来,然而我们却都有些无语。
      良久,“二弟,大哥送你回宫休息吧……”
      大殿上,父皇问:“此次之败,谁之过也?”
      殷开山和刘文静跪在地上,低首言道:“此败与秦王无关,是我们不遵号令……”
      “押付有司!”
      当我跟你说起我看到的情形时,你皱了皱眉,“唉,这又何苦,毕竟我是主帅……”
      “二弟,”我按住要坐起来的你,“还是养好身子重要,刘文静他们你就不必担心了,至少,父皇不会杀他们。”
      你不再坚持,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唉,这场病,把我折磨的好难受啊,全身忽冷忽热的……”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不要急。”
      你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我,脸上现出略带哀伤的微笑,“大哥,这次惨败,把我的傲气和英气都消磨了不少呢。大哥你可知道,当看到薛举终于退去的时候,胸中忍了好久的一口鲜血也终于喷了出来,那一刻,我甚至想到了死……”
      我想笑着安慰你,可是却笑不出来,心里急剧的收缩着,喉咙里好像有东西梗住,第一次知道,原来难过还会这样的……
      反倒是你,看到了我的无语悲伤,大笑了起来,“大哥,看你,我只不过说说,你就这样子,以后你要是做了皇帝,这么仁弱可不行的哦。”
      是为了安慰我吗?是为了不让我难过吗?二弟,我的好二弟……
      我轻轻拭去眼稍的温润,“二弟,败一次没有关系的。以前你没有败过,以后也不会再有。等你病好了,再去教训薛举,让他知道,这次不过是偶然……”
      我看到你眼角有细细的点点晶莹,“还会吗?大哥,我还可以再次披挂上阵吗?”
      “当然,我的傻弟弟,你是父亲的宠儿,我的好弟弟,是天之骄子。我们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
      为你擦去晶莹——大哥知道,平日经常“欺负”大哥的你,此刻是多么需要我的安慰。
      我们兄弟一体,不是么?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
      “大哥相信你一定会赢。”
      “哦?”你抬起头,看着我。
      “别忘了,你答应过大哥,要书写大唐秦王不败的神话。”
      “哈哈,”爽朗的笑开了,拍拍手,“那好,我也觉得这次应该赢呢……大哥,也许,等我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和你一起赏雪咏梅。”
      “好啊,那么到时,大哥就在这里摆下桌凳,为你庆功,好不好?”
      “当然好了,我可要尝尝大哥青梅煮酒和烤鹿脯的手艺呢。”
      ……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我轻吟着,掸去梅上银白的雪。
      那日收到了你的捷报,我就知道,我的二弟一定会赢……
      二弟,你答应过我的,回来后和我一起在这里赏雪咏梅。
      我抬头望着雪晴后的天空,想象着你回来的情景:白蹄乌洁白的马蹄,踏着洁白的雪,乌黑的马身上,坐着英姿勃发的你……
      忽然我的双眼被蒙上了,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大哥,温酒和烤肉你可没备好哦。”
      哼,你这家伙,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谁说我没备好,只怪你来的太晚……
      竹帘外,洁白的雪,艳红的梅。
      我陶醉于淡淡的酒香中,我沉迷于天地间素雅的美景中。

      春篇

      春,绿色的春,万物复苏的春。
      我漫步徜徉在大内的御花园中,呼吸着泥土的芳,青草的芬,春花的香。
      这里粉白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已有九次了。九年前,我们还是亲热的好兄弟,可是现在……
      春风拂过,给杨柳拂上了新绿。海池①青绿的水映着鳞鳞波光,捧起一掬却又清澈透明,洒回去,激起点点水珠,回落在水面飘浮的桃花粉瓣上。烟花三月,柳絮纷飞,漫天飞舞着梦幻般的洁白,就像,就像冬天漫天飞舞的雪……
      心里有些乱。自从那次庆功之后,便再无赏雪的兴致,便是这繁花似锦的春天,没有明媚灿烂的阳光相伴,一切的鲜艳与明亮,都只不过是我心中的灰白。冬去春来,冬云已散,却无阳光驱散我心头的黯淡;冬河已化,却无暖风吹化我心头的寒冰。
      我轻声叹息着,不知何时走到了那株早已枯萎的花前。
      九年前,我们亲手所栽;四年前,黄色的小花开败了,颤抖着零落,飘散于风中……
      “为什么,我们约好的,轮流照顾这株棠棣。”
      “我没有忘记照看它……”
      “可是为什么它会枯萎?难道,在你心中,它只是一株花而已吗?”往日,你出征在外,我每天都会来看它,可是为什么我不在的两天,花就枯萎了?
      “大哥,我这几天也一直在照看它,可是为什么会枯萎我也不清楚,也许是花肥上的太多,把根烧坏了,也许是虫害,也许……”
      然而,满园花皆盛开,只有这株棠棣……我心中隐隐的有股不祥的气息,莫非这是天意?
      “大哥,我们还可以再种一株……”
      再种?一株已枯,何必再种……
      我不再说话,只静静的回身走出花园,出去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你站在那里,低下了你高贵的头,眼望着枯花……
      那一年年底,刘黑闼又起兵了。
      “太子殿下,秦王功盖四海,中外归心,而殿下只因为年长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我抬眼望了望,是洗马②魏征。
      轻轻的笑了笑。我没有听清后面的话,这般言语几年来不止一个人对我这么说,每次看着他们一脸认真沉重的样子,心里都有些好笑……
      不过这一次,我觉得我是该出去走一走,长安这里有点让我烦闷了。
      “父皇,儿臣想请四弟齐王与我一同征讨。”
      “哦,好……”父皇惊讶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垂首的你,缓缓的点了点头。
      战场的气氛肃杀而紧张。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我想象着不舍昼夜追击着刘武周的你,我想象着紧咬牙关围困着王世充的你,我想象着虎牢关前与窦建德对峙的你……又忍不住笑了,看来这里广阔的天空对我的确有好处,一下子让我的心胸开敞明亮了起来。
      二弟,仗快打完了,等我回到长安,就是春天了,让我们再种一株,好不好?种完花,扔下铁铲,我们可以像孩子般仰卧在嫩绿的草地上看着阳光,我们可以像儿时那样嬉戏在粉红的桃林中听着鸟鸣。对了,我们还可以站在海池的浅处摸鱼……
      “大哥好厉害,你一出马就把刘黑闼剿灭了。”
      哦?可是刘黑闼有上一次起兵时的强劲吗?四弟你过奖了。
      望着不语默然微笑的我,四弟那张丑陋的脸凑了过来,“大哥啊,你觉不觉得二哥在觊觎着你的太子之位……”
      “四弟,有些话还是回去再说吧。”
      二弟,等我回去后,我们马上种一株棠棣,再也不要让别人的话敲打我的心……
      在迎我的人群中,我好容易找到了你。
      你走到我的面前,施了一礼:“恭贺太子殿下……” 眼前的你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你这般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这样的恭敬,恭敬的可怕……
      我的呼吸凝滞住了,连倒吸一口冷气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有了芥蒂……
      “太子,皇上要你去仁智宫一趟。”
      ……
      杨文干造反——天啊,这,这是怎么回事?父皇,我冤枉啊……我一头狠狠的撞在地上,但愿溅出来的鲜红,能证明我一片赤子之心……
      我被监禁了。父皇对我这个“不孝子”很是生气吧,看守的人只送来了麦饭。其实送什么饭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饿了。
      精神有些恍惚。朦胧中,我仿佛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我以为,会有人轻拭我脸上残存的泪痕,会有人用温湿的毛巾擦净我秽污的脸,我以为会有人解开我沉重的镣铐,温柔的抚着我的手腕。朦胧中,我盼望着那一声“大哥……”
      “大哥……”
      我惊醒了,一下子坐了起来,眼前是四弟那张即使是生母都极为厌恶的脸。
      外面天亮了,除了四弟,再无人影。
      “四弟,父皇那里还好吗?”
      “唉,大哥,父皇那里你是不必担心了。昨夜父皇怕杨文干的兵会到这里,连夜带人上山里住了一宿。”
      “哦?那么他……他,杨文干他们,有没有打过来?”
      “哈哈,大哥,杨文干要是能打过来,这里现在就没这么清静了。父皇已派二哥去剿灭杨文干了。”
      我抬起头,“什么时候?”
      “昨夜啊。”
      “昨夜……”那么说,昨夜恍惚中听到的脚步,是我梦中的幻觉?
      “大哥,我们都知道,你是无辜的,连封伦大人都替你说话呢,”他向前坐近了一些,“大哥,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听了可别急。”
      “什么事?”
      “大哥,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监禁吗?”
      “我受了杨文干的牵连。”
      “唉,我的大哥,我的好大哥,你实在太厚道了。杨文干谋反?他有什么样的胆量敢谋反?”
      我不解,抬头,心中砰砰乱跳——我紧张什么呢……
      “是二哥!是二哥派人收买了尔朱焕他们,向父皇告密,说你要谋反……”
      不……不会的,怎么会这样?
      “这是封德彝说的,他平日和二哥可亲近了,没想到,他原来还是向着大哥的。”
      我无语,心中留下来的感觉只有痛……
      事隔两年,心仍然在痛。或者说,心痛了两年……
      手抚着枯槁的枝,突然一用力,焦黄的枝干折断了,垂散在春风里,撒落在姹紫嫣红的春的大地上。
      我的心如柳絮飞舞在天际一样空灵无底,我的心如花瓣一样在春的轻波里依洄飘零……

      ①唐初宫中的那个湖,也就是玄武门事变时李渊划船的地方。
      ②洗马即太子洗马,东宫属官。

      夏篇

      夏,酷热的夏,沉闷的夏。
      天空中,烈日炎炎,没有云,没有风,更没有飞鸟,只有耀眼的光,如死水般波澜不惊。——这样的天空,令人窒息,对,是令人窒息的肃杀。
      蝉幽幽的高居树枝上,悲鸣饮露。然而夏虫的鸣声却为这肃杀添加了一丝烦躁。
      我脑中被这烦躁、肃杀扰得混乱不堪,像乱麻,却恨无高洋的快刀,可以一解忧丝。我只好闭上眼睛逃避,躲在黑暗中,求得解脱。
      解脱……怎样才可谓解脱?一个“解”字,写起来何等容易,做到又何其难?
      “大哥,其实要想把事情解决了,也不难,只是你心太软,不肯下手。”
      四弟常这么说着。似乎我听到了,似乎我又没听到,只好笑笑。
      然而有一次我发怒了。齐王的武德殿中,有隐隐的杀气,我讶异的听到他说,“今天就此了结……”
      我发怒了,因为这在我看来的玩笑话,元吉真的要付诸行动。
      “我不想让父皇受惊。”
      “借口,这是借口!大哥,我不明白,二哥已经在觊觎你的太子之位,你又何必念手足之情?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四弟,我没有求你为我做这些,我甚至也没有求你跟我在一起。但是为什么我还要跟你一起打猎喝酒呢?我喜欢的,是看秋日的落叶、寒冬的白雪、春天的桃花。打猎喝酒,只是我的放浪形骸与玩世不恭。
      寂寞——我害怕寂寞。虽然随着父皇的天平慢慢的倾斜,很多人都随之倾向于我,我看到越来越多奉承的面孔,听到越来越多谄媚的言语。然而,秋叶落了,没有人拍打我的马让它驱驰在满是落叶的大地上;冬梅开了,没有人踏雪寻梅尝我烤的鹿肉,尝我煮的温酒;春花开放,杨柳飘絮,海池边只有我一人孤独的弄水……心已成空,只好放浪形骸,和四弟一起围猎到天黑,一起喝酒到天明。
      “大哥,我今天去和父皇说了,让父皇干脆杀了二哥。”
      睁开眼,沉吟着,“哦?……”
      “唉,也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什么都没说。”
      心下竟有些庆幸。
      “大哥,我看,不如这样,我们把二哥的翅膀折断了,他就飞不起来了。”
      “可是,他羽翼已丰,即便是狂风骤雨,也挡不住他的高飞。这恐怕不好办……”
      “咳,大哥,这有什么不好办,就好像把花的根一断,用不了两天花就死——”手指轻轻碰了碰唇,咽下了后面的几个字。
      我眼前又现出那枝枯花,和他无辜的神情……
      沉默……
      瞥了坐在那里的齐王一眼,“四弟,我今晚想宴请你和二弟来我东宫饮酒。”
      夜色迷人,今夜的星空,不会再有太白划过了吧?
      “太子殿下……”
      “二弟……”
      白天已想好的话语,此刻却是道不出口,心里好像有些激动。差不多十年前,我就和他的年龄一样,而今,他不再有当初那般童稚,本就英俊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
      二弟,但愿今夜之后,你仍可以像以前那样,称我为“大哥……”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习惯了和四弟畅饮的我,已经不在乎这几杯酒。
      话语渐渐多了起来,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般亲密。心中几年的忧与怨都随风而化,眼前有些朦胧——我大概醉了,不,我的意识还清醒,但我确实醉了,是迷醉,迷醉在今宵……
      忽然间,我看到有刺目的鲜红,我听到有痛苦的呻吟。我收起朦胧与迷醉,看到你苍白的脸,看到你紧咬牙关,看到你的手紧紧的抚着自己的胸膛……
      我惊呆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想上前搀扶你,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太子殿下,还是由我送秦王回宫休息,就不烦劳太子了。”
      我回首望去,是叔父李神通,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中满是冷漠……
      不是我,叔父,不是我,我没有下毒……然而没有人听到我心中的呐喊,我只觉得是那么无助,百口莫辩,因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恍惚中,我感觉有人在我的背后偷偷的笑。
      父皇的口谕下来了:秦王素不能饮,以后不准再夜晏。
      难道,父皇你也以为是我要害二弟吗?
      “我想要去看看二弟。”
      “不用了,他已经没事了。过两天我就让他去洛阳。”
      洛阳,为什么要让他去洛阳?这样,不就等于我们从此只能以敌人的身份相见了……
      “父皇,不要啊,不要让二弟去洛阳……”
      “对,不能让二哥去洛阳,不然他手中有了兵马,有了地盘,我们再想赢他就难了。”
      四弟,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中有多烦……
      太白又划过了天空,记得有人说过,这预示着将要出事了。
      听说傅奕的奏章已经转交给了二弟。父皇的意思不会是……我吸了口冷气,身体颤了一下,但愿他不要出事……
      “大哥,黎明时分天气是有点凉,但也不至于打个冷颤吧。”
      “四弟,你说,父皇今天要我们对质什么?”昨天来人禀报,今日朝堂上要对质。
      “……”四弟脸上少有的一丝深沉,“大哥,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
      “唉,我总觉得不妙哇……”
      “四弟,我们要去,我想这件事一定可以解决……”
      天已放白,借着初升旭日的光,我抬头看了看门上方的三个大字:玄武门。
      从这里走过已经有九年了,每天几乎都看到它。今日却有异样的感觉。从来没有深思过玄武门的意思——北为玄武,为水德,尚黑色。我想到了你的玄甲军,想到你身上黑色的披风……
      一刹那,我的想象与现实重合了,我看到了重新披挂的你。战场上的你,是这样的吧,不怒自威,天生的贵气让你显得那么脱俗。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四弟喊了一声“快跑!”,于是,我带回马,就往门外跑去……
      我跑什么呢?难道与你再见一面解释清楚我们之间的误会与恩怨,不是我所希望的吗?
      “大哥,四弟……”
      久不曾听到你这么喊我了,我想停下,却看到四弟回身向你射了一箭。
      “啊!不……”箭在你的马前落下,接着又有第二支、第三支……
      我看到了你的脸上,惊讶,难过,气愤……终于,你抬起手,搭上一支箭,拉满,弓如圆月……我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嗤”的一声,刚才还在弦上的箭,此时已没入我的胸中……
      我手抚着箭上的白羽,轻轻的笑了,嘴边刚微微张开,一股甜稠的液体涌了出来,染红了那洁白的箭羽,洒在我胜雪的白衣上。
      为什么……也许此刻我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也许你怪我酒中下毒,也许你怪我阻止了你去洛阳,也许,也许还有其他原因,甚至你真的是想要我的太子之位,或者这根本就是误射……我不管了,我眼前浮现的,是那株不该凋谢的花,枯黄的枝干随风飘落,模糊中我仿佛看到你眼边的晶莹……
      我想到了几天前想到的解脱……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解脱。
      那一刻,我的灵魂散去,像烟,像风,溶在烈日的天空,只剩下我的躯体,落在尘埃中……
      那一刻,生命得到极致的飞扬,没有痛,没有悲,一切都在那一刻化解了,不是吗?
      我沉逝在你的泪水中,我留连在你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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