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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三回 意何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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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
不知是不是眼前的真相对高云太过刺激,庙宇顶上传来巨响的一刻他竟然毫无反应。紧接着,强行打破房顶突入进来的人一腿踹飞了后知后觉想要抬头看看的山贼头子,见他确实气绝在废墟之中起不来身后,又猛地回过头去将视线冷冷投向了地上那袭红衣。这次,来人没有动手,单单爆发灵力便将闻声闯入的两名男子震昏了过去。
黎鹇连忙撑起些上身:“江——”
“你在做什么?”江鸾忽然扑过去的动作打断了他的呼唤,也扫清了那一圈冰雾,“我问你在做什么?!”
黎鹇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急急忙忙跟他解释:“我跟赵兄企图施计探探所谓山鬼,正巧今天是进献女子和财宝的日子……”
他不敢再说了,江鸾肃杀的眼神让他害怕到浑身犯冷。刚才他也怕,但更多的是怕自己搞砸、得不到更多信息,而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性命堪忧。他这才醒悟过来,那是只猛兽,纵使外表再怎么文雅温婉,内里也藏着足以将人撕碎的爪牙。他下意识想逃,胸腔里咚咚擂着鼓,吵人得他待不住片刻。可是对方的四肢牢牢将他困着,不给他丝毫溜走的空间。他不敢妄动,他甚至觉得惟卿就在他头顶悬着,盯着自己任何可疑的举动。
对方却不再说话,只是那样两眼通红地瞪着自己,一呼一吸都带着盛怒的震颤。他该继续解释吗?解释他为什么做下了这般的浑……
……不对。不对。
“江叔叔,你为何这样生气?”是了,他没有做出任何需要对方露出这种可怖脸色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件,“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吗?我只是想帮助赵兄尽快破案而已,江叔叔也清楚,无论是山鬼山贼,一日不除,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我有能力挺身而出,难不成要云莲那样脆弱的姑娘来面对吗?江叔叔,我有分寸,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没法跟我爹交代,我明白——”
“你这叫有分寸吗?”江鸾又逼近了一分,声音嘶哑得听不出原本的味道,“你所谓的有分寸就是心甘情愿居于人下受人侮辱?!”
黎鹇无言,不可置信地瞪了半天眼睛才撇开视线,漠然地开口出声:“能请雾华君让一让吗。”
江鸾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有些过了。他刚恍惚着抬起双手立起腰杆,青年便毫不停留地抽身走了。直到明黄的信号弹升了空、在外面炸开,他仍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那个变了形状的蒲团。
青年绕去了后面,估计是在更换衣物,一直到赵路领着部下赶到,两人都没有任何交流。他刚才打上天去的那枚信号弹是特制而成,里面封着的东西不是火药而是灵力,只有修士才能看到它的火焰。正巧西州郡里有曾在仙家修习的官兵,用这种信号弹还不用怕把黑虎寨的人招来。
换回了平时装扮的赵路站在外头打量了嵌在门里昏厥不醒的高云半晌,等手下把人绑好,才推开了变得破破烂烂的木门。
“呃……”纵使是他,也能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平日里无时无刻都并肩而行的二人此时一个依靠着立柱视线低垂、一个站在香案前面望向门口,即便发现他走了进来,也没有一个人肯出声说话。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他应该怎么开口询问?还是说,糊弄过去更好?
“山腰那片雾怎么散了?鬼影也不见了。”指挥着手下把另一边的两个头目架走之后,他决定暂时不去点破那些,“果然跟黑虎寨有关?”
“那是个奇门遁甲的阵法,煞气被困在那里,长此以往吸引来了许多的孤魂野鬼。我只能让它一时停下,还要麻烦赵兄另请高明,将阵法拆解。”
江鸾的话里倒是依旧听不出情绪,他又看向黎鹇,这时,恢复了男装的青年才懒懒散散地开了口说到:“应该就是他们吧。总不能只有三个头目策划,其他喽啰都不参与。不然,姑娘们和财宝都藏哪儿去了。”
“重明兄弟,你没事吧?”
黎鹇耸耸肩,嘴角挂起了一抹淡笑:“没事,我能怎么样,雾华君从天而降英雄救美,我都要感动哭了。”
果然出了什么事……赵路认识这两人也算有一阵子了,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们不合。阵仗不大,就是忒冻人。
“时候不早了,二位先回去吧。”
“再给赵兄帮帮忙也不妨事。”青年放下抱在胸前的胳膊,撑直两腿后又拍了拍身后沾的灰尘,“万一藏着什么真家伙,就麻烦了。”
“虽说技艺不精,在下好歹也曾是仙门人士,真有意外,在下来协助大人就好了。”赵路身后的侍卫站出来一步,给两人抱了抱拳,“二位还是早些回府里歇下吧。”
“嗯,抓贼剿匪还是我们在行,重明兄弟跟江兄便尽快下山吧。”赵路也劝。
“那好。”黎鹇浅浅回了个礼,“各位小心。”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没有说一句话。迷雾被驱散,路上花费的时间便也少了,等下到了山腰之后,他们才前后召出灵剑御着剑赶起了路来。这秃树山上不知还有什么禁制,到达一定高度以后便不能御剑飞行,不然直接飞着上下山,可就能省去不少的工夫。
为了交流和办事的方便,两人这几天都跟随赵路住在县城的衙门里头,并没有住在八梅。黎鹇本来约好事成之后去找云莲玩耍,结果云莲左等右等两人也不来,她便只好做了些糕点去县衙拜访答谢。
“哦……瞧我,把这码事彻底忘了。”云莲上了门,黎鹇才想起来还曾答应过人家回八梅找她,最近的心思都在跟江鸾闹别扭这件事上,压根提不起精神去想别的,他接过盒子,对姑娘浅浅一笑,“还麻烦你大老远跑来,不好意思啊。”
姑娘连忙摇了摇头,细声答到:“公子别放在心上。那个……我见你脸色似乎不好,发生了什么吗?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什么大事,可能是因为最近没怎么睡着,全表现在脸上了。”黎鹇慢慢打开了食盒,里头的各式精致点心瞬间让他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全是云莲姑娘做的?姑娘手艺真好,看着就诱人。”
“爹曾是厨子,我从小就喜欢给他打打下手,有的时候照着葫芦画瓢,一来二去也就会了。”云莲紧紧手指,脸颊似乎也红了一些,“公子若是喜欢,得空我再做些,给公子送过来。”
青年弯了眉眼,柔声道:“黎鹇谢谢姑娘了。”
云莲跟他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回了家去。待她走后,黎鹇落下了嘴角,坐回房间发起呆来。
这已经是毫无进展的第四天了。江鸾不在的那几天里,他基本都在用练武打发时间,从秃树山下来以后,他只是偶尔早起打一套拳,术法的修习便几乎完全搁置。两人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但他不去找江鸾,对方也不来找他,只有饭时能坐在一张桌子上打个照面。但即便是围着同一张饭桌,他跟那人也仍旧没有一句沟通,一顿饭吃完,他们便各自地回了房去,其余时间都憋在屋里不迈门槛。赵路整日忙着审理和善后,也分不出精力去劝导他们。于是,两人就保持着这种谁都不主动退让的局面,僵持到了现在。
他后来又独自跑上山去看了一次,企图查出些什么关于百树枯萎的线索,然而结果就像他当初上山时那样一无所获。若说意料之中,也算是意料之中。他的能力毕竟有限。而且阵法还留在那里没能拆解,雾气又有了些聚集的迹象,过不了几天,大概又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吧。
唉……又到夜里了,又到无眠的时候了。与其在床上躺着干生闷气,还不如拎壶好酒、端盘花糕上房去望望星星。然而,他刚落到房顶还没站稳,视线中便已经出现了一个浅色的身影。
啧,不想见谁谁往上撞。他也不打算在乎面子不面子的了,刚抬了脚跟想接着离开,却没想那人先他一步低低出了声来。那短短的“抱歉”二字让他放弃了一切的动作,徒劳地把腿脚落回了砖瓦上头。
“……我也是,对不起。”他在原地慢慢坐下,又把码着梅花状糕点的瓷盘摆在了身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我知道江叔叔是为了我好,但是,但是……我也不想被当个孩子对待。我能做到,我能保护好自己,就算是吃了亏受了伤……也算是个宝贵的教训。爹他肯定也不是因为江叔叔可以护我周全才将我托付给你的。”
“抱歉。”江鸾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那时确实是我说得过分,我只是不想看到……不想看到有人那样伤你,即使你是有备而去。与冠决兄无关,都是……我自己的想法。是我错了。如你所说,吃亏受伤本就是修炼的一环,我不该企图让你完完全全避开那些。但是……若还有下次,能不能至少知会一声,不要瞒着我?”
“黎鹇谨遵教诲。”
什么嘛,竟然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他到底为什么别扭了整整四日?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但他同样认为江鸾没有过错、并不需要道歉。他完全可以理解江鸾的想法。他甚至应当感谢,毕竟对方的所作所为是在他最尴尬的时候及时救了一把。
“云莲姑娘今日特意来衙门里送的,我还带了酒,”他把手边的白碟往江鸾那边推了一推,却并没有转头看他,“要不要一起来些?”
江鸾静了一会儿,呼出胸中的最后一丝郁气之后才抬腿走了过去,砖瓦在他的鞋底轻轻地响:“我听见了。”
“听见了还不出来见见她。”
“不开心。”
闻言,黎鹇对着月亮笑了一声,举起酒壶送到了唇边:“……不开心啊。”
不开心。因眼见噩梦,因吵架,因吵架的对象与他人相谈甚欢,所以企图不去见、不去听、不去惦念。但事实似乎是,他做不到。只要窥见对方的动静,满脑子便都是神像前面青年被人欺在身下拼命抵抗的样子,满脑子便都是青年那时失落又恼怒的神情。他的身体催促他做些什么,不要让这样的对峙再行延续,所以,江鸾选择了退让。
“我很感激江叔叔如此在意我。不过,我也希望江叔叔可以体谅,我是个男子,已然成年,且并不是毫无考量便只会莽撞行事、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之人。”青年用拇指抹净嘴角溢出的一点酒液,略有些颓然地望着那轮欠了一角的月亮,“我自然不会放任自己受辱,但家国为大,百姓为大,如果我做出点牺牲可以守住一方安宁,我可以忍受。”
“……嗯。”江鸾低低地应了,没有辩解,“是我冲动了。”
“话说回来,江叔叔那时候的表情那叫一个吓人,跟要把我当场捅死似得。原来江叔叔也会发脾气啊,还挺震撼。”黎鹇笑了笑,转头选起顺眼的花糕来,“天下人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吧。”
江鸾不出声了。
“江叔叔也别站着了,坐下呗。既然同样无心睡眠,疙瘩又解开了,不如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赏月。”见江鸾望着自己没有动弹,他又无奈地补了一句调笑,“干什么嘛,我不记仇的,再说了,这事归根结底没人做错,倒是江叔叔开口示了弱让我有点吃惊。”
顿了半晌,江鸾才顺好衣摆坐了下去。他把罩衫脱在了屋里,只着了白袍和底衣,看着倒是少了几分退避旁人的冷锐。
“你还愿意跟着我吗?”他问。
“嗯。哪有两个人永远不起冲突的,和解了也就该翻篇了。如果真是什么不能解决的大问题……”青年没再说下去,而是趁着那一点醉意笑嘻嘻地提着酒壶反问,“怎么,江叔叔不舍得我呀?怕我回去?”
江鸾依旧没有出声。
“降凤山那边火急火燎把江叔叔叫回去究竟所为何事?”那边不出声音,黎鹇也没去纠结,毕竟他只是开着玩笑顺口问出来的,未曾指望得到什么回答。
“山门顶峰失火,扑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