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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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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谁能想象,就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潘玉也在西门宅生活了七年。
她跟裴谨生的儿子小宝——本想等孩子他爹回来给他取个像样的名字,却不想他爹,一直没有回来——他已然七岁了,而她跟杨迁毅生的儿子,珏,也近六岁,只是他们都姓了西门。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大哥,下面的由我来接。”同样稚气的声音来自西门焯,李瓶儿生的儿子,他跟西门小宝一样,喜欢读书,两人经常黏在一起,倒是有个伴。
“好啊,你接。”
“总为浮云能蔽日……”才背出一句,西门焯就有些结巴了,“能蔽日,长安……长安不见……使人……愁?大哥,我是否接错了?”
“恩……被你这么一接,我倒记不清了。”西门小宝抓抓后脑勺,看到潘玉跟李瓶儿在园中散步,就跑了过去,抓住她的裙摆道:“娘,李白那首《登金陵凤凰台》最后一句怎么背?孩儿记不清了。”
“大娘,都怪我不好,是我让大哥模糊了。”西门焯露出一些自责的神情。
“不不不,” 西门小宝立马摆手,认真道,“不怪你,是我没记牢。”
潘玉和李瓶儿见状相觑而笑,看两个小家伙这么互敬互爱的,真算是种莫大的安慰,其中,感慨颇深的自是李瓶儿,她在这个家,如果不是因了潘玉和西门焯,恐怕连半点地位都没有。
“小宝,焯,娘告诉你们啊,”潘玉蹲下身,慈爱地对两人说,“这首诗最后一句是,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哦,那焯刚刚接对了,”西门小宝拍手,“真厉害,我这个做大哥的都快自叹不如了。”
“大哥谦虚了,我怎能跟大哥比。”
“你们啊……”
“娘——”又一个稚气的声音由远而近。
回头看,那是杨迁毅抱着西门珏来了。
“爹爹好。”西门小宝和西门焯皆礼貌地叫了一声,在他们年幼的心里,这个爹对西门珏是最好的——尽管他对他们两个也好,却总归没有对三弟好,因此,这也直接导致三个人气味相投的迥异。
“娘,”西门珏从杨迁毅怀里下来就要往潘玉怀里钻,高兴地说,“爹爹今天又带我出去玩了,看到好多好多……”
他一面说着,两个哥哥便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们对这个弟弟,又嫉妒,又羡慕的心,已不是一次两次了,终于成为一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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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学学你两个哥哥,多在家看书习字,别一天天的只知道玩,以后没出息了可娶不到老婆。”潘玉无视杨迁毅的存在,径直正经教育西门珏,她只怕这个孩子会被他爹给宠坏了。
“有两个哥哥学,我就不用学啦,以后长大了让他们帮我娶老婆便是。”西门珏就是这样,人小鬼大,有时还挺气人的。
“瓶儿,你带孩子们去那边玩吧,我跟莲儿有些话说。”杨迁毅突兀开口。
“是。”李瓶儿便温顺地将三个孩子带走了。
“什么事,快说吧。”潘玉态度很是冷淡。
索性杨迁毅也习惯了,他可以不去在意,径直告诉她:“金兵很快就要南下了,我已在临安城置办好宅院,下个月我们一家就搬过去吧。”
“我知道了。”潘玉知道,搬家是迟早的事,所以一点都不惊讶,本不想再说什么,但想了想,她还是告诉杨迁毅:“那我明天回娘家一趟。”
“嗯,我陪你。”
潘玉没有做声,转身便走了。
杨迁毅望着她,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七年的时间,不管他怎么对她好,似乎都不能改变她对自己的怨恨。不过,他知足了,纵使她会怨恨自己一辈子,他也知足了,他只要她是自己的妻子,只要她留在自己身边,活动在他的掌控之内。
翌日回娘家,恰逢潘弘治宴请邢台地方官员——却说早六年,他就辞去了知州的职务,在家享受老来福,不过他向来爱搞人际关系,每年心情一好就会不定期不定人数地宴请地方官。
潘玉这次来,深觉不是时候,不过,当她在那些官员当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后,她就不这么认为了。
“娘,田岭也来了?”她问曹氏。
“是啊,在阳谷县当了三年的县令,他这还是头一次来我们家做客呢。”曹氏笑着,随即悉心问女儿:“莲儿……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对他……还有些念念不忘呐?”
“我……也没有。”当初说好不再见面,潘玉就遵守了诺言,排除几次偶遇的情况,她就真的没再见过他,就是最开始那几次他主动找上门,她也都拒绝了。
说到念念不忘那是错的,因为她从来没打算过要去忘记,就像她不想忘记裴谨,不想忘记在这生命中遇见的很多人一样,其中,恐怕只有杨迁毅算个例外。
“莲儿,你跟娘就不用隐瞒了。”曹氏的笑容里,除了母亲的慈爱和宽容还有无尽的怜悯,她想了想又说:“呆会我想办法叫他到湖心亭上,你们聊聊天如何?我会缠住西门庆的。”
“娘……”潘玉欲言又止,终于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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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她远远看到湖心亭有人,就走了过去,时过境迁,人却还是那样的人,情亦还是那样的情,其实半点没变。
只是他们都隐忍着,珍藏着,将其放在心灵最深,也是最安全的一角。
“你好吗?”
“好吗?”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随即便对目而笑了。
“下个月,我要搬到临安城住。”潘玉告诉他。
“是吗?”听说她要离开,他现在就很舍不得。
“金兵很快就要南下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是因为顾虑金兵,你们才要搬家?”武植有些诧异。
潘玉点头。
武植便笑了一下说:“我以为,金兵还不至于能打到刑州来,要不东京岂不是难保太平?”
“这也是我今天见你想要告诉你的事。”潘玉便认真道,“金兵很快就会打过来,不出今年年底……就是东京,也保不住。所以,你最好早作打算,离开刑州。”
“你怎么这么肯定?”
“你要相信我说的,现在的形势就是这样严俊。”潘玉不做解释。
武植半信半疑,只是终于将两手负于身后,看向远处道:“纵使如此,我也不会离开,既然已经是天子门生,当了阳谷县的县令,我就不会弃百姓于不顾,自己求生。”
“可是……”潘玉轻叹口气,想想以他的为人,自己再劝也没用,就作罢了,只说:“那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如果真为百姓着想,也最好早日做好疏散的准备。”
“你也要保重。”武植重新看向她,情之切切深深嘱咐。
“嗯。”除此之外,潘玉几乎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禁忌。“兰香在你府上,过得还好吗?”
“好。”提到兰香,武植脸上倒泛起了一些喜气之色,“你还记得一直在我家住的王博王公子吗?去年有一个江湖郎中路过,开了个药方子,倒给他去了那一脸闪电劈过留下来的乌黑之气。”
“是吗?那他精神也好了?”
“这个,倒没有痊愈,偶尔还有些痴痴傻傻的,不过,我看兰香跟他似乎有些情投意合的样子,就跟我娘商量,是不是择个良辰吉日,成了俩人的好事。”
潘玉听了自然高兴,想也不想就说:“要是他们彼此喜欢,就办了吧,这是喜事……”
“莲儿。”杨迁毅的声音漠然在岸上响起。
为了不想惹麻烦,潘玉就匆匆别过武植,离开了湖心亭,来到杨迁毅身边,她即能看到他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只是她尽量不去理会。
“你答应过我什么?忘了吗?”
“以后不会了。”潘玉打消他发狂的气焰,又道:“我们回去吧。”
鉴于是初犯,她认错态度又不错,杨迁毅就没有发作,朝湖心亭丢了几把刀子眼之后,也就跟上了潘玉的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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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西门家迁徙的日子也很快临近,让潘玉安心的是,裴家在这之前已经搬了,而且潘家最近也在打听房子的事,不久之后也会搬,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她还想着裴谨一旦回来,会怎么怎么样。
七年了,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哪个是他带领的潘玉也不知道,只是他一直没有回来,一直杳无音讯,她就相信,他还活着。
他为了自己的志向抛弃了家庭,她怨过恨过,但这种情愫,永远敌不过她对他的牵挂。
到达临安城,已是四个月后的秋天,一路虽走得慢,却也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
初到新的环境,安定下来,平安生活也便开始了,不管天下有多少难民,有多少人在受苦,有多少人在死亡,他们靠着家业的累积,也能锦衣玉食的活着。
然而,意外发生了。
这天潘玉像往常一样在家里优哉游哉,却听得西门焯跑来问:“大娘,您知道大哥在哪吗?”
“他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是啊,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可我找了他都快一个时辰了,也没有找到。”
潘玉一听就觉得怪了,这怎么着也不能躲上一个时辰吧,忙叫下人去找,却是没有找到。
她开始担心,一种不好的兆头更是让她焦躁难安。
“回禀夫人,到处找,还是没找到大公子。”
“找,再找,家里找不到,就叫人去外面找。”潘玉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不管李瓶儿怎么劝,怎么安慰,她都止不住发抖的心情。
当杨迁毅闻风赶来的时候,她看着他就有些神经过敏了,质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小宝藏起来了?”
“我?我藏他干什么?”杨迁毅尚且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他是裴谨的孩子,你从来都不喜欢他,你恨不得他消失……”潘玉说着就哭了,上前还要抓杨迁毅,又是嚷声道:“你把小宝还给我,把小宝还给我……”
“姐姐……姐姐你不要这样。”李瓶儿在一旁劝阻。
“你疯了!”杨迁毅用力抓住她挥动的两手,怒声道:“我要想让他消失,还用等到现在?”
一语惊醒梦中人,潘玉也觉得自己情绪失控,神经过敏了,顿时柔软下来,之后便是乞求杨迁毅:“你帮我找,一定要把小宝找回来……我求你,一定要找到他,要不然……我不能没有他……”
小宝,裴小宝,才是她最爱的那个孩子,尽管丢了谁都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