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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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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直到他离开峚镇的前一夜,还在对我说,他的姐姐不会害他。他其实并不傻,他只是,不愿让这个黑暗的世界玷污他美好的心。”
离朱顿了顿,抬头直视着黑衣人,清澈的眼眸中毫不掩饰地写满了轻蔑。“别来无恙,乔大小姐……”。
“元帅认错人了。”那黑衣人缓缓起身,扯掉了面纱,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狰狞的脸。“鄙姓周,是东越乐文皇女的侍卫,日前曾见过元帅。”
离朱好整以暇地笑笑,微扬起下巴。“那不知周侍卫深夜行刺本帅的客人,意欲何为?”
黑衣人脸色一变,又迅速恢复了正常,手指暗暗摸向袖中的飞镖。“元帅说笑了,在下也不过将她错认成了杀父仇人,是个误会而已。”
“哦?深灰发色是鲛人奴隶的特质……没想到乐文皇女的侍卫竟与鲛国有些渊源。”离朱微微侧脸,后半句话却是对着她身后俊美非凡的男子所讲。
黑衣人心神一颤,望着那不知何时出现的蓝眸金发男子,握着飞镖的手心冷汗涔涔。
“乔大小姐,你即使现在杀了我,也对你没什么好处。”离朱慢悠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起茶杯抿了抿。“人的相貌和声音虽然可以改变,但说话的声调、语气,以及细微处的小动作却难以更改。我在乔家生活了十几年,大小姐,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你……何时发现的?”黑衣人背脊僵直,不可抑制地发冷,却不再否认。
离朱愣了愣,放下茶杯,沉吟了片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所怀疑,不过不敢确定,因为我不相信你会隐姓埋名地跟在乐文皇女身边。后来我问了你身边的侍卫,发现你很多生活细节都与乔采容一模一样,便确定了。”
乔采容身子一抖。“你,为何……”
“为何不告诉乐文皇女你的真实身份?”离朱浅浅一笑,眉宇间一点哀恸。“第一,乔家于我有恩。第二,一向以英俊著称的常胜将军居然容貌尽毁,且毁得如此彻底,必是有难言的苦楚,我又何必揭穿呢?”
“既然如此,为何你今日又让人假冒含烟诓我?”
离朱忍不住冷笑一声,自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张薄纸,纸上写着娟秀清透的十个字——“西风拂梦断,唯有与君绝”。
“这、这是……”
“这是东越议和使节拿来的灵素的亲笔。大概……是他不经意时所写。”离朱爱怜地看着那张纸片,仿佛正透过纸片看着那钟灵毓秀,温和纯净的男子。“唯有与君绝……他是要有多绝望,才能写下这样的字句?只不过,若他知道,他的亲笔被人用来胁迫我,恐怕杀了他,他也不会写的。”
“她们……提出什么条件?”
离朱怔一怔,重新把薄纸折好,放入怀中。“她们要我临阵倒戈,与东越一起攻打南梁大军。”
乔采容脸色巨变,急问道:“你、你答应了?”
“还没……”离朱颓丧地摇摇头。
“我就知道!”乔采容唇角扬起一丝笑容,渐渐一发不可收拾地狂笑出声。“阿四是个聪明人,断断不会在一个残花败柳与将来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之间拎不清。”
离朱又摇了摇头,缓缓应道:“我没有答应,是因为我还在考虑,究竟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少的牺牲为代价,消灭十几万南梁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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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吗?”乔采容目光一凛,沙哑的声音如嘶如吼。“西蜀女帝命你征讨东越,你敢违抗圣意,不怕满门抄斩么?难道乔灵素……”
离朱双眉一挑,已明白乔采容话中所指。她缓缓笑开,澄澈如水的眼眸中跃动着无与伦比的华彩。“我,绝不会自私地去衡量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孰轻孰重。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虽然生命各不相同,但活下去的信念却是一样的。而且我的夫侍,并非任人欺凌的寻常男子,就算全世界的语言加在一起,也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好。所以……只要离朱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
她抬眸看向乔采容,眼底一抹怜悯与厌恶。“大小姐,若你心中还有一点人性与良知,就请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也好让我想办法营救灵素。”
“人性?良知?”乔采容眼睛里闪过一线迷茫,随即阴冷地一笑。“那些东西……在我乔府满门忠良被斩的时候,便已经没有了。我那个愚忠的娘,一直到临死前,都还在告诉我不要记恨。可是,我怎么能不恨?”
“我娘辛苦经营,乔府明明是东越首富,却要为了填补国库给那个狗皇帝挥霍而削减府中用度。我自小习文学武,在蛮荒之地一守数年,拼了性命地保家卫国……可结果呢?那个狗皇帝一声令下,轻而易举毁了我东越第一世家……她为君不仁,又怎能怪我为臣不义?她觊觎灵素,我便与温氏合谋,在灵素体内下了剧毒,然后献给她……她果然,一夜毙命。不过我却没想到,温如冰那贼子竟会留下灵素作绝地王牌……”
温如冰?
离朱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霍然起身。“你想报仇,为何不直接对我说?就算你再不信任我,我对灵素总是真心的!灵素他……好不容易才摆脱过去的噩梦,你竟然、竟然……又亲手将他推入火海!你知不知道,欺辱灵素、害他失明的畜生就是那个该死的温如冰?”
“原本不知道。”乔采容垂下眼,布满伤痕的面容显得愈发狰狞。“后来……知道了,却也晚了。我与温如冰合谋弑君,说好成功后为乔氏翻案,并重建东越第一世家……谁料她却包藏祸心,在计谋成功当日委派十几名暗卫刺杀我。我设计将她们引至二皇女府,并放火嫁祸温氏,然后在火海中自毁容貌,又呑炭烧坏了嗓子,救出二皇女,一起逃离了东越。”
离朱心中陡然一惊,不由愣在了原地……虽然早已想到乔采容毁容一事与东越政变有关,却没想到,居然是她自己亲手毁了容貌、毁了声音,跟在仇人之女身边伺机而动。
“很惊讶么?”乔采容笑得愈发猖狂,然而那猖狂之中,却隐藏着难以言明的绝望与恨意。“乐文生性懦弱愚蠢,我跟在她身边,为她出谋划策,陪她游说西蜀、南梁出兵,取得她的信任,只为借她之手铲灭温氏。等她沾沾自喜、荣登大宝的那一天……”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离朱却已明白了她的用意……只要杀了乐文,东越皇家血脉已尽,便等于报了灭门之仇。
只是,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乔采容想要的么?
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太过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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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越皇宫,殿宇森森、楼亭重重,灯火虽然昼夜不灭,却照不亮人们心头那块被死亡和战争压抑着的阴影。内院角落处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身材纤细而单薄的男子抱膝临窗而坐,仰头看着夜空中忽明忽暗的弯月。
蓦地,房门“吱扭”一声应声而开,从外款步走来一丰神俊朗、面如冠玉的年轻女子,朗朗笑道:“素素还不歇息,可是在为明日之战担忧?”
乔灵素身子颤了颤,没有说话。
那女子脸色沉了沉,随后又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素素,你还不肯相信我吗?当初那样对你,完全是狗皇帝逼我,以温氏上下数百条人命要挟我的。如今你我已手刃昏君、报仇雪恨,接下来便是长相厮守的日子。素素,我是喜欢你的,就算当初被迫毒盲了你的眼睛,我也想好了要照顾你一辈子。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已经都被我杀了,素素,你、你原谅我一次不行吗?”
“我,没有怪过你。”程灵素低低应了一句,仍然抬头痴望着浮云晦月。
那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仍故作深情地向前几步,抬手摸向乔灵素脸颊。乔灵素微一侧身,避开了她的手指,浅浅一笑。“我没有怪过你,可是,却不会听你的话,去强迫她退兵。”
“贱人!”那女子原本微微蜷缩的手掌迅速摊开,毫不留情地甩在乔灵素脸上,将他从椅子上打翻在地。随后她又欺身而上,膝盖半压在乔灵素腰间,正要作势撕裂他的衣衫,却忽然顿了顿,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这张脸倒还能看……可是那身子,实在已经肮脏到令人恶心作呕的地步了。”她退了两步,鄙睨着乔灵素苍白的面容,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当年你名动天下、自视清高,我用了多少手段才让你钟情于我……那个死鬼皇帝酒囊饭袋,竟然还妄想纳你为侍?而你,枉我在你身上花费的诸多心思,居然想要乖乖领旨入宫?东越有多少男子慕我成痴,就只有你乔灵素如此不知好歹!你、你究竟把我温如冰当做了什么?”
她俊逸的容貌渐渐扭曲,双手紧攥成拳。“现在……乔府因你倒了,狗皇帝因你死了,甚至连东越都要因你亡了……你这个不详之人,大概也只有乔阿四那个天生贱婢才会把你当成宝贝一样地护着。”
“温姑娘,请你,不要这样说阿四。”沉默了许久的乔灵素忽然睁开双眼,平静地看向温如冰。“她的眼睛里,盛开着,你看不见的莲花。”
“你、你说什么?”温如冰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这个逆来顺受、从不反抗的乔灵素,竟然会为了那个女人,而不计后果地驳斥她的话吗?
乔灵素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弹了弹身上的灰尘,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继续遥望着九天之上的新月……那一轮浅浅的弯,宛如她微笑时的眼。
而与此同时,在与东越皇宫遥遥相对的西蜀军营里,年轻的主帅同样抬眼望天,在同样霜冷露重的夜晚,沐浴着同样一汪如水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