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坑》未畹

2、哥伦布与达尔文

　　2100年6月29日 8:02P.M.
　　程潇和叶两人伴随一道电光在地表登陆，前者睁开眼，后者松开手。
　　由于一直闭着眼，程潇没有看到地底的景象，也没有感到时间的流逝和身体的运动，他很好奇叶给他的胶囊里装了些什么。环顾四周，是他未曾亲眼见过的树，暗淡的银光洒在树干上。正牌的月光果然比电子的柔和，程潇想，忽又心生疑窦：刚才不还是中午吗？
　　“现在几点？”程潇问道，一边看向腕上的智能手表，液晶显示屏上的时间是上午11点。
　　叶沉浸在重返地表的喜悦中，躺在土地上仰望星空，丝毫不顾西服沾上湿润的泥土和草。
　　他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程潇问了他问题。
　　他瞅了眼手环，说：“现在是达尔文时间晚上8点02分。”他模仿着电台中的报时。
　　“我们从下地幔到这花了多长时间？”
　　“大概几秒吧。”叶说，“我之前下去时也是跨了好几个小时，对了，我的手环有自动对时功能。”他炫耀似的晃晃腕。
　　程潇陷入了思考。他知道地表的不同时区之间会有时差，这个道理在下地幔同样适用，可他没想过下地幔和地表之间还会有时差，他看着熄了显示屏的手表，突然想到了。下地幔的时间取决于电子太阳，那东西是人造的，就像块大钟表，如果长时间不校时，就会像每一块表一样，出现走时不准的情况。他大概明白了，这些类人生物未免也太不上心了。
　　“今天几号？”程潇调着手表的时间。
　　“还是六月二十九。”叶看都没看手环。
　　“我们现在在哪个位置？”程潇问，“我的手表连接不到这儿的信号，没法定位。”
　　“雷沃澳大利亚区达尔文市南边的李治菲特公园。”叶完全是靠直觉回答的。他用手环的定位确认了，没错。
　　“雷沃？”程潇闻所未闻，还有澳大利亚区，虽然在下地幔它确实是个区，但在地表上，澳大利亚应该是个国家才对。
　　“没听说过吧？不像你们人类统治时期，把地表划分得乱七八糟的，我们现在只有五个国家，分别是雷沃、迪维勒曼、因克诺、阿万斯和塞塔西亚王国。”叶颇具自豪地说。
　　程潇愈发好奇了，他迫切地想知道人类所不曾有过了解的短短七十多年内，地球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正想继续问下去，叶却一拍脑门，坐了起来，抖落头发上粘的草，说：“我应该先向老板汇报工作的！”说着便在手环上轻点两下，一个淡蓝色的全息投影出现在手环上方，是一个对话框。叶敲击着虚拟键盘，把输入好的长句发送过去，然后关闭了它，如释重负地躺下。
　　“你的工作是什么？”程潇站累了，在叶的旁边坐下。
　　“尾川制药株式会社的社长……”叶吸了口气，“的实习保镖。”
　　“我不是问这个，你汇报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就是把你带上来喽，还有你的名字。”
　　“把我带上来也是你这个实习保镖的工作之一？”
　　“准确来说是转正考核。”叶说，“我老板想见你。”程潇知道这个“你”指的是吃下那颗黑色胶囊后存活的人类。
　　“我不是第一个吃下那颗黑色胶囊的人吧？”
　　“哦？你怎么知道？老板给了我十颗那样的胶囊，你吃的是第十颗。要是你又死掉，我就得回来一趟，再拿十颗，又下去，直到找到不会死的那个。”
　　“又？”
　　“前面九个人都死了。”叶捻着头旁的草。
　　“你也像今天这样强行让他们吃下去？”程潇把“谋杀”扩写成一句话。
　　“没有啦，你想什么呢。他们比你警惕多了，在签合同前就问过我条件了。只有你在签了后才问。”
　　“尸体……”程潇的指甲刮过掌心。
　　“就地解决，我每次都在厕所办事。”叶的手在空中一落一升，“唰——咕噜。人类的尸体真是够难处理。”
　　无法谴责什么，按照他的说辞，死者都是自愿的，不能决定出生，还不能决定死亡吗？程潇深吸口气。
　　“这样啊——你为什么肯定你老板要找的人会想上地表呢？”
　　“我老板说的，我也不知道。”
　　“事实证明他对了，不是吗？只是你发帖子的地方太偏僻了，害我找了好久——”说出这话的程潇忽地意识到：如果早点找上叶，或许那九个人就不会死了。
　　不自由，母宁死。至少他们做出了选择。程潇在心中为他们默哀，转而专注叶的答话。
　　“不是我不想，在那些大论坛发的帖子都被删了，最多留一天。”
　　手环的提示音响起。
　　“我老板回我了，”叶抬手，阅读完手环上的信息后愣了几秒，缓缓开口道：“我……我五十天后才能拿到我的工资……”
　　“他给你发了什——”
　　没等程潇说完，叶就坐了起来，抓住他的肩，疯了似的前后摇着，哀嚎道：“五十天！五十天啊！五十天后我都——”
　　啪。
　　程潇在叶的脸上留下了清脆的一巴掌，他自己也愣了愣，捏捏手，感受着刚才那一耳光的手感，随后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愈发暴躁了。“发什么神经，好好说话。”调整过来，他双手抱胸说。
　　叶摸着被拍红的左脸说：“老板说，我和你要参加后天的维压比赛，整个比赛持续五十天，而我要保护你到比赛结束才算通过考核，才算转正，才能领到工资。”
　　“维压比赛又是什么？”程潇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草和其他脏东西。
　　“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你知道五十天后才发工资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今后五十天我们一分钱都没有，只能风餐露宿，你明白吗？”叶说话时手在空中有力地挥动，竭力向程潇表达事情的严重性，可后者无动于衷，还插着腰。
　　“实习也有工资吧。”程潇面无表情地说。
　　“有是有，但只有转正后的四分之一。”
　　“真服了你，”程潇扶着额，“你就不能放弃这次剩下的四分之三来解决燃眉之急？再不济我们可以去随便找家要我们的旅馆，不要工资，包食宿就行，真是的，好像有多严重似的。”
　　“嘶……”叶的拇指磨蹭着下巴，然后拳头一锤掌心说：“我认识一家旅馆的老板，她说不定可以让我们免费住。”
　　“得，我算是明白你在想什么了，你是不想浪费你的工资又不想自己劳动，真是两全其美啊，”程潇鄙夷地看着他说。
　　“我在你们那给人当两年洗碗工，我实在是不想替人干粗活了，而且在那打工赚的钱在这就成了堆废纸，想想就气。”叶愤愤地说。
　　“那你之前都干过什么？”程潇问。
　　“扒手，杀手，啥都干过。”叶漫不经心地答道。
　　真是个品行低下的家伙，程潇想，但又考虑到干这些活的人指不定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来，又想到刚才那一巴掌和下水道的人类尸块，不禁有些后怕，不如就同意吧。
　　“那……就干脆就听你的吧。那距离这儿多远？”程潇问。
　　“大概一百多里，药效还没过，过去只用几秒。”叶拉起程潇的手就要走，忽然又停住了。“等会儿，”叶把脸凑到程潇的脖子边，嗅了嗅，边点头边摸下巴说：“没错，你确实有着信息素，还很浓，而且我好像闻过，是……”
　　“黑曲霉。”程潇脱口而出这个脑中突然出现的名词。
　　“没错，就是这个，你怎么知道的？”叶一脸好奇地问。
　　“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程潇同样疑惑。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吗？”叶凑近了点。
　　“酿酒酵母。”程潇不假思索地答道。
　　“一点没错，真厉害呢。”叶赞叹地说，“不过，为什么在下面时我就没嗅到你的信息素……算了，先去旅馆再说吧。”
　　叶向前迈了一步，被拉着的程潇便感觉到双脚腾空，身体重心向前，就像飞起来一样。他缓慢地转着头——他快不起来，发现周围的景致好似静止，又好似迅速变化地让人看不清，他的眼中好像只是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幻觉，程潇内心深处有一股压抑许久又不知从何而来的愉快喷涌而出，他只找到了一句话来形容这种奇妙的心情。
　　刚踏上美洲大陆的哥伦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