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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出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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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华回家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他本来想陪男朋友守到凌晨十二点,可棠家门禁摆在那里,斐草又把他蠢蠢欲动的叛逆因子压了下去。
他男朋友在烟火最亮的时候冲他笑:“回去吧,小花儿。”
“我们还有无数个相互陪着过生日的时间。”
开门的佣人神色在夜色里看不清楚,但棠华还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不对,平常佣人都会笑着问句“小少爷好,回来了?”
此刻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
某种压抑紧张的气氛从棠家大厅里开始向外蔓延,以至于在院子里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受到了这种氛围的感染,他们大气不敢出,生怕多说一个字、多有一个动作就会惹得主家勃然大怒。
棠华走在花园路上,眼尖地看见车库边,宋叔正站在那里,借着昏暗的灯光向这边打着手势,无奈从别墅大门到正厅的距离太短,棠华一时还没明白手势中包含着什么隐晦的含义。
不过他也不用想了。
随着他进大厅后,“啪”地一声,白瓷碗碎在地上,棠母坐在沙发上,面色发冷,带着盛怒后的余色:“跪下。”
棠华握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脑袋懵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他已经跪在了地板上。
整个棠家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安静的甚至能听见剧烈跳动的心脏,那是来自棠母的。她撑着送走姜明源,支走了别墅的所有人,然后挨个给家人打电话,做完这一切后,她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倒在沙发上,那些愤怒和诧异也渐渐涌上头,加剧了心室的跳动。
棠华有一瞬间突然觉得没办法面对她了。
他不是没想过要如何出柜,那是要在未来,等他和斐草有了经济实力,到时候两人磨着磨着总有一天能磨得动棠家人;最坏也不过是读大学的时候,两人远离南城,尽力去维持这段来之不易的爱情。
可他把事情想得太好了。
突如其来的曝光,比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还要坏。
如临深渊。
棠母尽力压住怒气:“棠华,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你什么性格我一清二楚。是不是那个叫斐草的引诱你?你今年才十七岁,性格单纯天真,要是真有这件事,不要怕,和妈说,这不是你的错,这笔帐我们棠家自然会和他算清楚。”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心头肉有一天会早恋上一个男生,而那个男生的履历又是劣迹斑斑。
棠母拎着两张纸,上面是斐草十八年的人生。
透过纸缝,她只看见了一个阴暗危险的男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棠家的小少爷会和这样的一个人谈恋爱。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棠华低头端正跪着,吊顶灯在他柔顺的发上打个反光,他嘴唇紧抿,眼尾下唇,肤色白的吓人,毫无血色。
这是她最骄傲的孩子,是她倾注心血最多的儿子。
只要这个孩子在她身后,她就能生出无数勇气与欢喜,想要护佑着他一直长大,看他姿态丰盈,看他骄傲地立于云端之上。
也希望他活得肆意潇洒。
棠华跪直身体,他摇了摇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掐进血肉里:“不是,妈。他不是那样的人。没人引诱我,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我喜欢他,我想和他过一辈子。甚至一开始,我想去学校读书为了他。”
这几句话简直是火上添油,把棠母刚压下的怒气一下子又勾了出来,直直烧没理智,她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随后几乎是把一摞纸砸了过来。
“不是这样的人?那你说,他是什么样子的?”
漫天飞舞的A4纸散在空中,其中一张飘到他的面前,棠华垂眼去看。
是斐草在孤儿院时的档案,带着尘封的气味和恶意,上面是几位老师的评语,什么“不合群”“心思险恶,欺凌同学”,“性格孤僻”……
棠华伸手把这张纸揉成一团:“妈,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斐草他人真的很好。您经常教我说不能只看一面之词,您要是亲眼见了他,您也会喜欢他的……”
“喜欢他?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棠母的脸色难看极了,胸脯一起一伏:“就算是这家孤儿院有问题,你知道妈查了多少份吗?和他接触的每个人,除了你,没有一个人说他好,难道所有的地方都有问题?”
“小花儿,你就是被他给蛊惑了,你年纪这么小,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喜欢。”她深呼吸了两口气,尽量把语气放缓:“小花儿,妈知道,你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大都喜欢标新立异,有青春期的叛逆心理,你可能觉得跟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做朋友,谈恋爱,很刺激,可这不是喜欢,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什么叫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斐草就是斐草,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去了解,就单纯地凭借他的出身给他贴标签?
棠华泛起一股无力感。
他抬眼:“妈,我都知道,可您不知道。您不知道他有多么努力,为了摆脱这个标签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不管什么环境,他永远是第一名,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您还记得八岁那年我被绑架吗?是他救的我,那年他才多大?他那么小的时候就懂什么叫善良了,难道您还能指着他说,这是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吗?”
他们都在尽力想办法说服对方,可最终谁也没说服谁。
棠母揉了揉眉心:“我不管这么多,你们必须分开。”
她斩钉截铁:“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你爸爸已经知道了,你知道的,要是他出手,有的是手段让那个叫斐草的学生在南城待不下去。”
棠华一时哑口无言:“妈!”
他觉得荒唐又觉得无措,一时间如坠冰窟,觉得这个平时温馨热闹的棠家有如冰窟,让人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棠母没看他:“你要是真喜欢他,他要是真像你说的这么优秀,你能眼睁睁看着他羽翼未丰,就再也没有飞起来的可能了吗?”
从那天起,棠华再没去过学校。
斐草找了很多地方,最后找到了许端鸿那里。
门被推开,斐草问:“他人呢?”
许端鸿穿着正装,带金丝眼镜,彼刻从山一般高的策划书里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来人,有点惆怅,分不清这点惆怅是由何而来。
他总能在斐草的身上看到他过去的影子:“你知道的。斐草,你比我当年聪明。”
斐草弯下腰去,手抚着因为近几日奔波而有些痉挛的胃部,这几日都有些疼,多年无法规律的饮食终于让他自食恶果,可从来没一刻,他觉得有这么疼过。
以至于站都站不住。
许端鸿总觉得这个孩子有些智多近妖,身上透着远超于这个年龄所有的一切:冷血,从容和智慧。
所以就显得格格不入。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脆弱的有些可怜。
斐草缓缓站起来,那些弱小和疲惫在他身上只出现了一瞬,快到许端鸿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他撑起身子,眉眼透着几分介于少年和成年的锋利,只不过有些沙哑的嗓子把他打回原形,他问:“什么时候的机票?”
和曾经的棠星一样,棠家快刀斩乱麻,用的办法还是送棠华出国,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时间要更长一点。
许端鸿叹了口气:“下周一。”
斐草说:“我知道了。”
他的手扶着门框,整个人向后靠着,借着门给的支撑勉强站直,他转身走前,回头说了声:“谢谢。”
不过许端鸿总觉得他下一秒就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世间最能打动人的反而是强者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脆弱。
许端鸿心里软了几分,多说了句:“斐草,别太难受。其实……其实星星和她哥现在都回了棠家,具体的情况我还不清楚,但你看我和棠星,现在还不是在一起了吗?只要你们真心喜欢,熬过这段时间,将来说不定……”
这世上最怕“说不定”。
许端鸿觉得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他和棠星,虽然当年被棠父以身份有别为理由分开,但是终归还算门当户对,而且段家两姐妹近年因为癌症晚期,捐了很多钱在希望工程上,风评一度好转。
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他和棠星才能最终走在一起。
斐草要走的身影僵住,然后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只不过出了这道门,许端鸿站在楼边,从窗户上往下望去,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仓皇的背影,憔悴衰败的不像个十九岁的少年。
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斐草走了没几步眼睛就花了,他走的是安全通道,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他手搭在额头上,靠着墙抬眼发呆。
入眼的都是苍白的墙壁,他眼神渐渐没了焦点,突然想起他们最后一天分开,那时世界还是彩色的,有漫天烟花绽开。
明明不过三两日的时间。
却遥远的像过了两三年。
留给他难过的时间太短,他们不像许端鸿,还有分分合合后重聚的可能,而且他完全不能忍受一个人孤单煎熬见不到棠华的时光。
棠华带给他的色彩太多了。
以至于他没办法再回到过去的黑白岁月了。
他揉了揉脸,脸上恢复了点血色,然后镇静如常下楼。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打通了一个电话。
是方老先生的。
那张名片被他丢到了垃圾桶,少年却过目不忘,只一瞥便记住了上面所印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