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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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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啪的一声爆闪,随即又昏暗下去,客儿小心翼翼剪去一点灯芯,拨了拨,火苗又稳稳地亮了起来。
她回身笑道:“那位蒋嬷嬷倒是殷勤,又送东西又说了那一大车的话,让人听着听着也不觉得害怕了,兴许传言不实,那将军的病没有那么重呢,就看那国公夫人这样看重姑娘,想来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很艰难。”
云姝不置可否,方才蒋嬷嬷一番话看似恳切,实则绵里藏针,她虽将自己捧的高高的,可也实实在在说明了,自己“一概不用管”只看顾二公子便可,若他是个清明的好人,看顾还有意义,若是卧床不起浑浑噩噩的,那看不看的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只是需要有个体面人占着少夫人的名头而已。
月光皎皎,透过半开的窗扇落到地上,云姝有些怅然,头一回出远门,看到唯一熟悉的东西竟然月亮。
客儿让人送了水,自己伺候云姝洗漱,忙着忙着忽而道:“啊呀,我忘记出去找人了。”
云姝回说:“罢了,今日太晚了,你一个人出去也不安全,陈伯既然传了话就说明他确实跟出来了,人多眼杂,我们也不好与下人过多缠杂,免得招惹是非。”
二人至此已是疲累不堪,收拾停当后便躺下撑着闲话两句便渐渐没了声音。
……
翌日又是光明澄净的好天气。
车队经过一夜休整似乎已经适应赶路的节奏,速度比第一天还要快。
外头仍是江南的春景,只是没有了城都的喧闹,人烟也慢慢稀少,极目是深深浅浅的绿,间或夹杂着成片云霞般的山樱花。
直到了第三日,车队沿官道翻过一座山丘,进到一片树林里,因山中颠簸耽误了时间,到林子里时天已完全黑下来了,车队不做停留继续赶路,每辆马车檐下都挂了一一盏风灯,远远瞧着,像深水里游过一条闪着光点的蛇。
谢昭骑马绕到云姝的车架前,“嫂嫂且再忍耐片刻,等出了林子不远就是驿馆。”
云姝回说知道了,此处背靠山岭实在不安全,只能快快往前走。这次白日行进的路程比前两日都要长,众人也都面露疲态,只闷声赶路,一时林间马蹄声,车轮轮动之声连绵不绝。
车窗外伸手不见五指,天上乌云密布,月亮成了一团模糊的光晕,在云层中穿行。
弥蒙困顿间忽然马车轮子一歪,云姝不受控制的向旁边栽倒,额头重重撞在内壁上,客儿本在打瞌睡,这一下就吓醒了。
“出什么事了?”云姝扶着额头勉强坐好,前头赶车的仆役道:“娘子无事吧,车轮陷在沟里了,请娘子先下车。”
这一折腾,先前那点困倦早烟消云散了,客儿掺着云姝下车来等,后头走上来两名仆役一起推车。
快至深夜,林间虽不算冷但夜风一吹仍有瑟瑟之感。云姝向前后一望,发现不止这一辆车陷进了沟里,后面押送嫁妆的车也都停了下来,今日没有下雨,不知为何路面上会出来这么多坑沟。
正想着,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凄厉无比,夜色中显得尤为可怖,云姝的心倏然被攥紧了一般,先前模糊的猜想轰然落到一个真切的噩梦里。
“有山匪——大伙应敌!”
谢昭的吼声从前方传来,他纵马直冲过来,“嫂嫂登车,关紧门窗别下来!”一面嚷着一面从她身侧狂奔而过。
云姝瞬间反应过来,推着客儿手忙脚乱爬回车内,扣紧门闩。
还没坐定,便听到外头刀剑相击的声音,惨叫声此起彼伏,混杂在一起,像巨锤一般击打着心脏。
那些山匪目标明确,就是奔着车上的嫁妆而来,这样一个车队本身也太过扎眼了,或许从一开始就被他们盯上了,一路跟到现在才动手,云姝惊惧之余也很是无奈,那些嫁妆本就备的仓促,甚至还有一部分虚抬,若因这些身外之物招来祸端可真是太冤枉了。
谢昭此次带来的人多是公府里的普通杂役,被山匪一冲便溃不成军,只顾抱头鼠窜,随行几名军伍也是左支右拙,自顾不暇。
云姝躲在车内,屏住呼吸,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厮杀声犹在耳侧,忽一声刀刃破开血肉的闷响,一个沉重的身体砰的一声砸中车身又重重摔到地面上。
血腥味顺着缝隙里漫延进来,生与死就在一线之间。
外头纷乱不堪,冲撞间马匹受了惊,嘶鸣一声带着车身猛的向前一震,随即没头没脑的冲进林子里。
刀剑声渐远,车架在林子里一阵奔突把人颠的七荤八素,然而谁也不敢打开门窗查看,片刻后忽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追来,有人上来勒住缰绳,马车堪堪停住,一团火光印在车窗外。
云姝定了定神凑近车窗,小声问道:“谢昭?是你吗?”
来人突然一声大笑,随即一掌拍中车身,客儿吓得尖叫一声,紧紧抱住云姝,外面火把越来越多,山匪呼喝大笑着几乎把马车围了起来,云姝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有人吼着下车下车,不断拿手掌和火把击打车身,不多时耐心耗尽,一柄刀刃直着插进门缝向上一挑,门闩应声裂开,车门大开,一人举着火把向内一探,火光照亮了云姝的脸,和她头上璀璨夺目的珠宝,山深林密,落单美人华服翠冠,娇怯无依。
山匪们登时兴奋起来,大笑不止,一个满脸横肉的魁梧大汉拨开几人站到车前,冷笑道:“今日好收成!弟兄们都有份!”话音未落山匪们扬起手中带血的刀斧一阵欢呼。那匪首扣住云姝的手腕在众人垂涎的目光中猛的向外一拖,口中狞笑道:“新娘子,出来给大伙开开眼吧!”
云姝万没想到会落到这样的境地,一时万念俱灰,在山匪们肆无忌惮的目光中本能地推拒着,然而她的抵抗在这些人眼里毫无用处,反倒透露出别样的刺激。
那匪首一手握住她两个手腕将她拖出马车,客儿追在后面哭喊着姑娘,伸手想拉住她,却被人一把推开,后脑撞到车辕上登时昏死了过去。
云姝惊痛不已,泪流满面,她努力挣扎着想回头看一眼然而那匪首力气大的很,直把她拖到一棵大树下,随即野兽一般合身压上来,云姝抵死不从,断断续续哭喊着:“……你们可知这是谁家接亲的车队……我夫君是戍边大将……你们……”
上方人嗤笑一声道:“小娘子嫁谁不是嫁,今日跟了我是你的造化,你可得……”话未说完,忽而浑身一震,再无动作,云姝察觉不对,睁眼一看,只见那人心口处露出一枚带血的箭头,双目圆睁,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响,直直向她扑倒。
她顾不得惊慌双手用力将那匪首推开,这才看清他背后正钉了一支羽箭,她猛然抬头,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手握弓箭。
四目相接,云姝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忽然落了地,她扶着树干站起身来,跌撞着上前两步。此刻月移中天,在漫天乌云的间隙中落下一片清辉,谢静桓从阴影中走出来,微颦着眉,视线冷冷的将她上下一扫。
又是一个极其狼狈的状态,然而云姝此刻顾不得脸面,她开口问道:“你是来救我的吗?”
谢静桓一愣,随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恍然悟道:“原来大姑娘以为我同他们是一伙的。”
云姝赧然,先前她确实在心里隐隐担忧,可是当车门被打开时她趁机扫了一眼发现没有成旺,自己反倒松了口气,不过现下的状况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有,你不要误会,我原以为你会趁乱逃走……毕竟你不是自愿卖身为奴的……”
谢静桓走近两步打量着她道:“我的卖身契还在姑娘这,贸然逃走又能去哪儿呢?”
他身量高,清冷月光勾出笔直肩线,居高临下的看过来时云姝心头一跳,犹豫片刻后开口道:“卖身契是真的,人却不是。”她心一横,抬头直视了他的眼睛,“你不是成旺,也不是农户,你在骗我。”
谢静桓听了她的话,忽而牵了牵嘴角道:“何以见得?”
“你的手。”
“手?”
云姝点点头道:“是,从前在老宅子里时,祖父有一位解甲归田的老友,你的手跟他的一样,手心指节和虎口处都有厚茧,该是惯用弓箭的手……”
谢静桓抬起左手看了看,想起那天晚上她下车时险些摔倒,自己确实伸手扶了一把,没想到这位姑娘在那样惊慌失措的时刻还能注意到他的手……
这倒有趣了,“所以你才特意叮嘱陈伯一定要我跟车队进京?怕将我这么个祸害留在家里?”
他又上前两步,身上仍是陆府小厮深青色的布衣,但芯子里已然换个人,先前的平静坦荡此刻看来的确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云姝实则是有些后怕。
“你父亲对这亲事半推半就,将你推出去远嫁,给全家挣前程,你心里难道不怨?怎么临走还想着收拾好烂摊子?”谢静桓看着她强自镇定的立在对面,补充道:“你就要嫁给个半死的人了,他们却毫发无损,留我这个祸害在家给你出气不好吗?”
云姝听了他既荒谬又理直气壮的话有些苦笑不得,人世间的事本就不是一笔一笔能算清的,骨肉亲情更是繁杂,她既依附娘家又被娘家抛弃,可明知道有个危险的人留在家里又不能无动于衷,更何况还有祖母。
她惨然笑了一下,正色道:“如果你要作乱早在入府前几日就动手了,断不会等到现在,我将你带出来只是想还你自由……”她忽而想到他的身手,若他真想走谁又能奈何,抬眼一看,发现他神情肃然,并无嘲笑之意便接着说了下去,“我曾救过你一次,而今你还给我一次,我们算是两清了,不过我还是有两句话想说与你听,望你斟酌,你年富力壮,武艺高强,不论做什么行当都能尽力试一试,外面天高海阔,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千万不要想窄了路,落入草莽,那就是自毁前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