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向日倾》不碌11

11、第11章

　　河津高中每月放假两次，每次休息两天，假期一般安排在月中和月末，如遇上法定节假日，则会做调整。
　　平常的日子，学生早六点半上课晚六点下课放学。如赶上放假，那么假期前一天下午四点零五分下课放学。
　　十月份的第二次假期依旧是月底，十月三十日和十月三十一日，即周二周三。十月二十九日周一这天，全校学生必须身着全套校服升国旗。
　　学生们想到隔天就是假期兼万圣节，便忍不住激动起来，唱国歌响度，做体操幅度不免都增大数倍。
　　作息时间是河津高中根据学生综合性身心发展制定而出，升学率也是学校首当其冲重点考虑的对象，在这两者起冲突的时候，升学率以碾压一切的高傲姿态存在着。有的老师为了赶教学进度或者额外给学生安排做一下测试卷，都会选择在假期前一天四点零五分后实施自己的教学计划。老师们想着，学生们的回家作业也不急在这一时，他们可以利用两天假期完成。
　　以往老师们会私下相互商定，排好顺序占着这额外的宝贵时间。但是本周，在同学们做完英语测试卷，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徐老师临时宣布着:“英语都做了，好事成双，我们也来做一下语文卷子吧。”
　　同学们纷纷疲惫地摇头摆手，东倒西歪，面容扭曲地发出“啊~”的抗拒。
　　徐老师给同学们打着鸡血:“你们已经高二了，还有一年多一点点的时间就要上战场了，现在的苦都是日后的甜。我已经在班级群和你们家长说好了。来，各小组组长，把试卷发下去，两个小时时间，写完我们就放假。”
　　兰欣在心里盘算着做完作业的放学时间。
　　“哎呀，那个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她嘀咕埋怨着。
　　所幸第二天是假期，不至于让糟糕的情绪一直蔓延，大家一会儿就静下心来奋笔疾书地书写着。
　　“兰欣，你怎么回去？”夜幕下，曹惠雯和兰欣肩并肩朝着校门口走去。
　　被连续两天中小雨洗刷过的秋天分外清冷，空气里挤满丝丝香甜的桂花味。说来也怪，以往在九月中旬就该盛开的桂花今年愣是拖到十月底雨后降温，人们才闻到它姗姗来迟的味道。
　　“只能走回去了，现在没有公交车了。”兰欣无奈地说。
　　“你妈妈呢？你要不要打电话让她来接你？”
　　“不用了，她现在肯定在店里忙着刷碗，没空来接我的。你怎么回家？”
　　“我爸爸来接我去外婆家，今天是我外婆生日，他们都在等我。要不我让我爸爸先送你回家吧，你一个人也不安全。”
　　“没事的，你赶紧去给你外婆过生日吧，路上这么多同学，总有顺路一起走的。”
　　“那你要走到猴年马月啊，我们先把你送回家，再回去也不迟。”
　　兰欣想想也是，要是自己走回家，至少得半个多小时。于是她和曹惠雯一起挤进轿车后排座位。
　　车子刚发动没多久，曹惠雯爸爸的手机就响了，他在电话里反复强调着“来了，来了，还有几分钟。”
　　兰欣很是过意不去，就和曹惠雯爸爸说：“叔叔，我到前面路口下车就好了。”
　　“没事，给你送到家门口。”曹惠雯爸爸笑着安慰她。
　　“叔叔，就到前面停吧，里面在施工，进不去的。”
　　“哦，是吗？那我就在路口停下来了啊，你自己小心。”
　　“好的，谢谢叔叔。”
　　兰欣下了车，再次道谢。
　　“路上小心啊！”曹惠雯和她爸爸连连关照着。
　　“嗯嗯，好的，您也注意安全！”
　　兰欣目送车子驶离后，便走进小巷。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三个路段，第一段还好，由学校出发，道路两旁间隔十五米间距耸立着光明的路灯；第二个路段越走越暗，越走越窄，唯一能点亮眼前黑暗的，是扎在第二段路起始点，第一路段施舍出来的一盏路灯；第三个路段是兰欣家店铺门口的街道，倒也是宽敞明亮，毕竟商家打烊都比较晚。
　　兰欣就是在第二个路段起始位置从曹惠雯家的轿车上下来的。
　　可能是其他班级的学生放学都比较早，此时小巷里除了兰欣，并没有其他同学的身影。
　　她双手紧握成拳状紧张地向前踱着步。
　　深秋的凉意已经把漆黑的深夜紧紧包裹起来，草丛里的昆虫早已收起歌喉，忙着繁衍冬眠。兰欣的双目穿透不了前方的黑暗，她沉着心凭借着经验朝着家的方向缓缓走去。四周安静地可怕，一阵阵寒冷的碎风拍打着她的脸颊，钻进她的鼻孔，在她全身消散开。忽然，本不宽敞的小路上涌着没有方向的鬼风，她像是被缠住一般。兰欣看着身后昏暗的路灯，它像是近视眼似的俯瞰着大地，极力寻找一些东西，可是怎么也看不清脚底的事物。灯光下的小飞蛾正疯狂地盘旋着。兰欣呆呆站了两三分钟，周遭的黑夜像没有尽头一般压着她，越压越紧，她的后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踏入前方更深的昏暗，投入乱风肆虐的怀抱。
　　“叫你不听话，叫你在人前晃。”兰欣越走越害怕，脑袋里忍不住涌现着一幕幕抹不去的深刻画面。
　　那年兰欣五岁上下，是有印象的初始，她住在记忆里的第一户家庭。那时候兰欣还不叫兰欣，叫周希子。
　　有一天她在房间里拿着铅笔画画，爸爸搬着凳子坐在她旁边。爸爸可喜欢希子了，动不动就说：“来，希子，来坐爸爸腿上。”爸爸会教她很多其他小朋友都不会的妙招——可以不用花钱就吃到各种各样的零食。他布满老茧的手喜欢在希子嫩嫩的脸颊和大腿屁股上摸来摸去。这一次爸爸刚摸到希子脸颊的时候，妈妈抱着小弟弟突然进来了，看到丈夫无所事事逗着养女，她脸色变得铁青。
　　他们翻天作地地大吵一架，希子和弟弟被吓得在边上大哭起来。
　　妈妈把大哭的小弟弟塞进爸爸的怀里，一把抓住希子的肩膀，稍微一用力，希子就被推倒在地，妈妈又走近，提起她，像扔垃圾一样把她丢在屋外，然后狠狠地关上了门。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空中连月亮星星都没有，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狗吠声，近处耳边的风声带着愤怒一下下砸在希子的身上。隔着门，屋内的吵叫声和摔东西声混杂着弟弟的哭闹声一阵接着一阵。
　　希子把脸贴在门上，听着从里面传来亲生不亲生的话，她不停地拍打着铁门，乞求着。她怕黑，她怕疼，她怕远处的狗跑过来咬她，她声嘶力竭地叫着开门，他们并不搭理她。后来希子讨好地叫他们爸爸妈妈，他们依旧不理睬，只顾比拼着谁的嗓门大，谁摔东西多，摔得响。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邻居老奶奶过来，擦干她脸颊上的泪珠，抱起她带回了家，哄着希子睡了一夜。
　　“汪汪汪～”兰欣被狗叫声拉回现实。她看着前面没有尽头的黑暗，心里恐慌极了，脚再次怎么也挪不动，脸颊上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两行泪痕。
　　兰欣干脆抽泣着站立不动。
　　“你没事吧？”
　　一户人家微弱的灯光恰巧从窗户洒出来，颜兮君看着灯光下和自己穿相同款式校服的同学，他从背影认出是兰欣。
　　沉默的黑夜里，微弱的抽泣声格外地明显。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出现。
　　兰欣一看是颜兮君，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带着哽咽请求道:“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一瞬间，颜兮君像是触了电似的，他心跳加剧，血液快速流通，整个脸唰一下子飞红。
　　幸好，这么黑的夜，可以很好隐藏这种骇心动目的感觉和丢人现眼的生理变化。
　　“可以。”
　　漆黑的小道上，寂静一片，兰欣死抓着颜兮君的左胳膊，他只能右手单手疲惫地推着单车。走着走着，路两旁的住户多了起来，从四方四正的窗户喷泻的灯光在黑夜里涂上光明，颜兮君看着兰欣紧挨着自己，她的头紧紧贴着自己的肩膀，正全神贯注地走路。
　　颜兮君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这不是和同性表达感情深厚搂肩膀，击掌等的身体接触，也不是被异性好朋友简单的打胳膊，偶尔不小心手指撞在一起的肢体触碰。他和她不算特别熟，她却紧紧霸占自己的□□这么久，好像他的身体不是他的，这一刻其实是她的。最要命的是，颜兮君明明知道两人的距离太亲密了，竟然还不太好意思也不想张口提醒拒绝。
　　一路上，两人闷声不发。
　　很快就走到第三段路口，兰欣立马松开了手。
　　“谢谢你。”兰欣小声的道谢。
　　“啊？不用客气。”
　　两人再次沉默地走了十来步，双方都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但是也不知该如何化解当下的窘迫，便默不作声继续埋头往前走。
　　“兰欣，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啊？”兰欣妈妈把垃圾扔进拉进桶，正好看到女儿和一位男孩子并肩回来。
　　“英语考完试，又考了语文，语文老师在群里发了消息的。”说完，兰欣转身看着颜兮君。她还是不好意思正视他的脸，只把目光在他脸上逗留三四秒钟，说:“谢谢你了，真不好意思麻烦你送我回家。”
　　“没事，再见，阿姨再见！”颜兮君说完看了兰欣一眼，小小的痣安静地躺在鼻子上。
　　他骑上自行车进了对面小区。
　　兰欣有些诧异——他住在那儿吗？
　　“兰欣，这是谁啊？”兰欣妈妈追问着。
　　“我们班刚转过来的同学颜兮君，路上碰见就一起回来的。”
　　“哦，我说之前怎么没见过。”
　　“刚转来一个多月，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住对面。”
　　“赶紧回家洗洗睡觉吧，都这么晚了。”
　　“嗯。”
　　兰欣辗转反侧，她回想着自己今天的失态，怎么会在颜兮君面前这么不矜持呢？为什么晚上会遇到他呢？他一定会认为自己很轻浮。想到这儿，兰欣重重地在脑袋上敲了一下。
　　小时候的记忆造成了兰欣对有风的黑夜有种本能的恐惧。
　　在她上初二的时候，班级有一个女孩叫“郑希子”。在和郑希子的交流中，她知道了，希子希子，就是家长希望有儿子的祈求。
　　所以，兰欣揣测着自己被领养，是为了“希子”的。
　　弟弟是希来了，自己却被一脚踹开了。
　　灯光下，颜兮君坐在书桌前，他侧面看着被兰欣抓皱的衣服，脑海中不停涌现着她含泪哽咽，惊恐不已，看到自己眼里放光的神情。
　　稀里糊涂地，自己竟然被别人这么地依赖。
　　“她是怕黑还是有夜盲症？”
　　颜兮君想不通了，脑海中又开始不停重复着兰欣惊恐紧抓着自己的面容。
　　“想她干嘛？”颜兮君提醒自己收回心思，把精力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但是，”颜兮君又看了一眼邹巴巴的衣服，想道，“她会不会因为看到是我出现，故意抓着我的胳膊不放？”
　　两天的假期对于高中生而言，简直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惊喜。兰欣和曹惠雯相约去了一趟爱之家。视篮球如生命的颜兮君也匆忙赶好作业，痛快打了半天的篮球，留出一天时间回家看看刚从国外回来的继母和弟弟。
　　颜兮君刚进入客厅，就看到宫恩诺坐在沙发上陪着贾璐在聊天。
　　“回来了啊，难得你和恩诺会在同一天放假，你们好好聚聚。”贾璐说完，朝颜兮君飘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宫恩诺是颜兮君的青梅竹马。他们从幼儿园到高中，在颜兮君转学之前，都在同一所学校，也经常在同一个班级，俩人的成绩水平不差上下。
　　宫家是做汽车品牌的，两家的硬实力也旗鼓相当。
　　宫恩诺一直对颜兮君有男女之情的好感，即使在知道颜兮君为了严珈清频繁动手打架，被学校退学后，她也一直没有改变自己的心意。她从来不担心颜兮君身边围着的女生，在她看来，门当户对的爱情和婚姻才是长久之计。他们就像春夏翩翩起舞的蝴蝶，日后面对秋冬的寒冷，终究是存活不了的。她就是带着这份骄傲，冷静地陪着颜兮君。
　　“新学校怎么样啊？”宫恩诺笑着问。
　　“挺好的。”
　　“我听阿姨说了，恭喜你考了年级第一。”
　　“没什么，这边的学生成绩都比较差。”
　　“我给你发信息了，你怎么没回我呢？”
　　“我没看到，发什么了？”
　　宫恩诺尴尬地拿着一个橙子剥了起来：“是没看到，还是不想回？”
　　“你发什么消息给他的？这臭小子在某些方面比较迟钝。”贾璐谄媚地化解着尴尬。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问他，后不后悔曾经的决定，如果需要回来，我家可以找关系的。”
　　“肯定后悔啊，吃惯了山珍海味，再去喝小米粥，谁习惯呢？他后悔都来不及。”贾璐热情地打着圆场，稀释颜兮君的冷漠。
　　“我不后悔。”颜兮君觉得烦得很，提起书包径直上了二楼。
　　“你就那么不在乎你前途吗？”
　　颜兮君驻足，回首看着宫恩诺，问道：“转个学就是自毁前程了？”
　　“河津高中根本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你为什么就不能按照叔叔给你规划的未来走下去呢？”
　　“人生是我的。”
　　“颜兮君，对于我们而言，长辈们已经给我们铺好路了，这是多少人奋斗几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没有家族的力量，你的人生是灰白的，我们已经十七岁了，明年就成年了，现在所有的行为都要为以后负责任。”
　　颜兮君听宫恩诺讲完后，进房间关上门，隔绝外部的一切信息。
　　宫恩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愤地吃着橙子。
　　贾璐坐在她身旁，左手抚摸着宫恩诺的后背，安慰道：“别生气了，他这个脾气，一时半会也改不回来。”
　　“很多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他。”
　　“男生嘛，总归成熟得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