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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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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之后,伴随着人们呼吸时从鼻腔溜走的白雾,冰雪与流感一起光顾这座距离海洋八十多公里的老旧城市。很多人跟着它们走了,又有一些人因为它们进来。但是离开的总是比到访的人要多一些。
孤儿院里的空房间越来越多。每走一个人,莱丽莎都要在大厅的墙壁边摆一个十字架。香炉里的暗火终日燃烧着,烟熏火燎之中,冬日的苦寒与阴湿将这栋阴森的建筑变得更加可怕。
当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咳嗽,我就被莱丽莎关进房间里。
天上满是流星。伦敦的灯光已经熄灭。
天空已被夜幕笼罩。
我躺在床铺上,辗转难眠。
“这很好,孩子,很好。”莱丽莎对我说。
她干燥温热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的房间新添了一个小小的炭盆,它正奢侈地燃烧着,为这个狭小的居所提供聊胜于无的暖意。莱丽莎总是会在夜间过来,有时候拨弄着炭火,又有时候抚摸我的被子。
她警告所有房子里的孩子不准靠近这里,又告诉我外面那些人会将疾病传染给我。
但是,不幸终究还是到来了。在漫长的静默中,我开始渴望窗外。在静默的日子,我听到后院的狗叫声;在刮风的日子里,那些树叶在枝头窸窣作响,我看到风卷过树叶。然而,正如同每个冬日一样,现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树木。
但是它曾经一定有过,不然记忆中那些飘落的叶子又从何而来呢?
房间里的花环越来越多。寒冬里,它们馥郁的香气变得衰败溃烂,混杂着煤炭的气味变得和墓地里腐败的尸体没有什么区别。它们堆积着,在我的墙角摇摇欲坠。
里德尔的猫头鹰就是在这时光临的。我准备好留下来的面包和清水,从那只古怪瘦弱的鸟儿身上取下信件。
可怜的里德尔至今仍在坐着爵爷的美梦,他给自己编织一个虚假的落魄贵族的身世,并且邀请我成为他故事中的配角之一——体弱多病的远房表亲。
因此,他开始装模作样的每月与我通信,就用那只瘦小的猫头鹰。如果我开心,就会顺着他的暗示说上几句关切的话,又说起莱丽莎妈妈的一些琐事。如果当时兴致全无,就会干脆写着“我不想和你说话”,然后寄回去。
今日晚餐时莱丽莎给我拿来了教堂的圣餐与一小杯葡萄酒。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热。于是我打开窗户放那只鸟进来,一只羽毛笔从信封里滚落。
那是里德尔准备的圣诞礼物。
我摸着笔上灰色的绒,觉得它出现在我的房间是在对莱丽莎权威的一种侮辱。但是我还是喜欢的,它身上有一种我没有见过的世界的气息。
【圣诞快乐,希望你的身体好一些了,给我回信。——你的表哥,汤姆·马沃罗·里德尔】
我没有准备礼物,也没有准备礼物的机会。所以我给他捎了一个花环。
【我的身体很好,但是邻居家的孩子生病了,所以我们的圣诞节计划取消。这是你的礼物,希望猫头鹰能够完整地带回去。——你的,派丽可·伯德】
里德尔的回信也在圣诞节之后不久被带回来。他告诉我很喜欢我的礼物,并且将它挂在学校圣诞树上。
【所有人都说我有一个可爱的妹妹,祝福你,派丽可。希望明年你能够和我分到同一个学院。】
学院?我以为他念书的地方就像教会学校一样,不过目前来看应该有些不同。按照他的说法,明年我应该也能和他一起去上学。
想着离开房间的日子,我觉得这个骗子也没有那么惹人厌烦了。
午夜,我听见楼下矮墙处传来很轻的争执声:
“……明天天一亮你就跟我走,弗里西娅,我已经准备好门钥匙了。”
“可我爸爸真的气死了怎么办?他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要是由于我们,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永远也不能宽恕自己。你干嘛这么着急与我私奔呢?再等几天吧,他也不久于人世了。”
“一年前你也是这样对我说的,那时候你还指责我缺乏冒险精神。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我还从附近租了一匹骡子,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让我再想一想。”
“弗里西娅,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再也无法等待了,所以你除了跟我走,还得跟我走。”
“你得让我想一想,懂吗?你应该明白,我们得等他过世。他已经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再跟你走,我们也不必私奔了。”
“这一点你一年前也对我说过。”
“说了又怎样呢?”
“我已经租好骡子,准备好门钥匙,这会正等着呢……老头子就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吧,还有莱丽莎和迪明迦在呢。”
“我不能走。”
“你能走。”
“我不能,我很难过。你知道吗,他好歹是我的父亲。”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这就去找我的叔叔,他巴不得我回去。”
“你去吧,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那里明天不想见到我了?”
“对,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起身查看。只见那从低矮的灌木空无一人,根本不会传出争执声。等到再抬头的时候,一个黑头发的男人坐在矮墙上。他皮肤呈现出尸体般的苍白,脸上满是病态的红晕。
肺痨鬼。
我赶紧关上窗户,祈祷他不会将可怕的绝症带进来。
等我再往窗外看时,男人已经消失了,我的窗沿上出现一粒刻有乌鸦纹样的银质纽扣。
【博克】
我没有伸手去抓它,而是将希望寄托于清晨的麻雀——它们会将这种落在窗台上的东西挤下去。
冬天在漫长的沉默中过去,六月的某一天,里德尔拖着箱子回来了。他不抱有期望地写信请我去车站看看他,但是我们都知道,莱丽莎不会让我走出这里的。
但是我还是去求她了,我说,我想去看一看火车。
莱丽莎盯着我的眼睛,其中的复杂情绪令我感到不安。但是我还是获得离开的许可,即使身后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工。
“派丽可小姐,”护工凑在我耳边说,“那个就是里德尔吧。”
我看见汤姆·里德尔穿着整齐的巫师袍,正满脸笑意地和一个金发青年搭话。他看了这边一眼,又快速结束话题,带着箱子走过来。
“派丽可!”他张开手臂拥抱我,“一年不见,你长高不少。”
实际上,变化最大的应该是他才对。我必须得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学长马尔福。学长,这是我的表亲伯德。”
“你好,伯德小姐。”那个金发青年冷淡地点头,我觉得他有些眼熟,但是总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有些出入。
或许——他不应该看上去那么聪明?
好在令人窒息的社交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们就回到孤儿院。因为冬天人员骤减的缘故,里德尔得到一间没有人住的房间。当然,我觉得莱丽莎也不想让别人与他混住。
“你的蛇呢?”我问他。
“死了。”
我点点头,随后关上门回到房间。蛇的寿命很短,身量短小的蛇存活时间更是短暂。我替那位死在不知何处的朋友哀悼,又转而去寻找它的替代品。
就在充斥噩耗的六月尾巴,那位去年出现过的老先生又一次走进孤儿院。
他是来接我的。
莱丽莎不知和他达成怎样的协议,并没有阻拦我上学的机会。我终于走出那栋小房子,站在陌生的街道上。老先生叫做邓布利多,是霍格沃茨学校的教授。
“魔法能够给我带来什么?”
“一切可能,伯德。”
“但是它没能让里德尔变成爵爷。”
“里德尔?”老先生做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能和我多说一说他吗?”
“我不知道,先生。我们很少在一起交流。他只是莱丽莎妈妈抚养的孤儿。”
我们买完上学所需要的所有东西之后就回到孤儿院。护工殷切地接过那些工具,莱丽莎将它们锁进库房里。她把钥匙交给我,“你要学会保管好它,派丽可,离开这里,任何人都能抢走你的东西。”
夏日的末尾,上学那天莱丽莎租了车送我去车站。里德尔不得不提前收拾好东西站在马车边才能得到一起上车的许可。
“不要着急,汤姆。”我对他说,“你可以再看看有什么东西遗漏了。”
汤姆·里德尔不得不在马车边打开他的箱子一件一件清点。最后,他的日记本落在房间里了。当里德尔回去拿日记的时候,我就靠在车边。莱丽莎站在身边看着我。
“离开这里之后,我就不能再保护你了。”她突然说,“死神会想尽办法从我身边带走你。”
“那我不过是更早地回到主的身边中罢了,妈妈。”我对她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您可以向天空看一看,云端之后,我就站在神的左边。”
里德尔这时候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快一点,汤姆?”
他的表情变得很差,一路上都没有和我说话。我低着头看着手掌,若有所指,“我已经说过你可以慢一点,准备周全一点,也停下来等你了。为什么你在生气?”
这样无意义的争吵其实在假日里上演过无数次。一开始里德尔会愤怒地反驳,后来又变得漠视。现在,他更多地坦然承认自己脾气变坏了。
我看着他变得和我一样慢吞吞地,用迟缓的动作和语气来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我们在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