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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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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兰渚上前关切道:“师姐,怎么了?”
施央淡淡道:“无事。”
多年前结下的仇,到现在还在顽强滋长。
她不感到意外。杀死那个畜生的时候,早就预料到往后都不会安宁。那家人就像在阴暗潮湿的臭水沟中生长的老鼠,时不时就要跳出来,用污脏的臭气恶心她们一把。
季漓漓早就关上大门,任凭他们在外大声咒骂。走近时,一身肥肉的壮汉哐哐哐砸门,“别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找不着你了!施央呢,她怎么不管你了?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她藏哪儿去了是吧?杀人偿命!只要我赵家还在一天,你们就别想睡个安稳觉!”
余光之中,兰渚瞥见施央悄悄握紧了双拳。
左手小拇指怪异地扭曲着,不像其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样服帖,而是在第二个指关节突兀地歪向外侧。
入长衡宗前,师姐是杀过人的。修真门派不收手上有命案的人做弟子,是楚云寂极力作保,又得了明鸾仙君首肯,施央才破格进入长衡宗修炼。
不过其他弟子依然惧怕她,离她远远的。后来她成了天赋异禀的剑修,更是让人又妒又怕,不想靠近她分毫。
施央用力闭了闭眼,双手握拳,再张开,对兰渚道:“当作听了几声狗叫。翻墙进去。”
壮汉一锤头砸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骂道:“我知道你在里面!他娘的臭婊/子快开门!”
周围邻居、商铺似乎已是习以为常,探出脑袋看乐子。他们不认识施央,以为并肩而立的一对年轻人是梵音茶馆老板家中的后辈。
就是骂的不堪入耳,大人都纷纷捂上了自家小孩的耳朵,不让他们学坏。
施央本来已经打算装聋从一旁院墙翻进去了,听他们骂完这句,忽然改了主意,大步上前,抬手拍了拍那个骂的最脏的壮汉肩膀。
她走路无声,壮汉冷不丁被拍了两下,吓一跳,回头发现只是一弱不禁风的纤瘦女子,腰还没他腿粗,顿时自信爆棚,眉毛一竖:“你是这家的亲戚?”
说着,他抬手去推施央。没想到,看起来弱柳扶风的女子脚下竟如同粘了秤砣,纹丝不动,甚至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指都没有挪动一寸。
施央轻声问:“你骂谁婊/子呢?”
壮汉没来由的心虚,不过嘴上不能输,后面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他可不能丢脸。遂粗声粗气道:“谁是婊/子谁心里清楚!行啊,她不出面,当缩头乌龟,她家后生来给赵老爷偿命,也是一样的!”
说罢,抬手发力,就要将施央掀翻在地。
施央尚未出手,只觉一道带着劲风的残影从眼前掠过,紧跟一声肉与肉碰撞的沉闷声,让人听着牙酸,向后退了半步,兰渚已经和壮汉扭打在一起。
说是扭打其实不够准确。确切点来说,是兰渚在单方面吊打。他身形不比两百斤的壮汉,却拳拳到肉,每一拳都带着要命的狠劲儿,不是为了打赢,而是为了置对方于死地的打。
和壮汉一起来的怕自己人吃亏,纷纷抄家伙上。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附近看热闹的邻居不懂其中门道,担心出人名——白衣青年面对的可是一群门板一样的家伙,那小身板哪里撑得住。旁边当姐姐的怕是被吓傻了,一动不动的,再不拦着可就要出人命了。
于是有人对施央喊:“喂!让你弟弟别打了!再打就死了!”
施央从善如流,道:“兰渚,停下吧。别闹出人命。”
她话音刚落,在众人一堆惊掉的眼珠子的注视下,白衣青年一个过肩摔,将体格最壮的那个狠狠摔在地上,抬手抹抹嘴角,犹如一头刚与野狗撕扯完的幼狼,在一片哎呦叫唤的身体中穿过,回到他唤姐姐的女子身前。
众人捡起眼珠子:“……”原来不闹出人命是这个意思。
有人窃窃私语道:“我就说吧,梵音家的老板认识仙门的人。”
“那小帅哥也没拿法器啊,不是纯肉搏吗,不是仙门的人吧。”
“也是哦。可能就是单纯的练过,技术好。”
“我玩泥巴的时候他们就一月一小吵,三月一大闹的,现在我家小孩儿都玩儿泥巴了还是这样,啥事儿闹成这样啊。”
“就刚刚他们说叫施央的,杀了赵家老爷。当时好像是不了了之了,但是人赵家不罢休,一直闹呢。”
“什么赵家老爷啊,就那酒鬼也能叫老爷?有两个臭钱了不得啊。死多少年了。”
“不过只有我觉得那个穿白衣服打人的长得很好看吗,怎么说来着——宛如谪仙,对,就是这个词。”
“死孩子想什么呢,我可跟你说别跟他们家扯上关系,准没好日子过!”
“施央到底是谁啊?”
……
兰渚藏起擦伤的手背,问:“师姐,你没事吧?”
施央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没事。谢谢。”
随即,她转向地上的壮汉,面若冰霜,道:“不管是谁找你们来的,回去告诉他,赵鸣泽该死。今天他该死,明天也该死,最好生生世世用不为人。”
闹事的壮汉捂住痛处,狰狞着问:“你是谁?”
施央轻飘飘吐出几个字:“你们要找的施央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壮汉下意识喃喃道:“不对啊,赵老爷死了好几十年了,施央现在也得是快死的老太太吧……”
“抱歉,不能如你所愿了。我至少还能活几百年,多了上不封顶,活到姓赵的绝后也不是不可能。”
施央一指与梵音茶馆相反的方向:“下回来的时候注意措辞。滚。”
说罢,拉住兰渚的袖子拽他进门,在壮汉爬起来贴过来之前,“嘭”地一声落锁。
外头的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又扯着嗓子骂了一会儿,大抵是问候到了施央的曾曾曾曾祖父,见里面的人不理,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怕兰渚再出来给他们每个人揍一顿,估摸着差不多完成任务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施央这才抬腿进屋。兰渚在后亦步亦趋。
一进门,就见季漓漓抱着小孙女坐在一张摇摇椅上,两人耳朵里都塞了棉花,闭着眼睛悠哉游哉,一脸心平气和。
见状,施央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走过去扯下季漓漓耳洞里的两团棉花,道:“哎,他们走了。”
季漓漓如梦初醒,“走啦?唉,再不走,我都要和小阿桥睡着了。”
小阿桥是她小孙女的名字。
施央道:“这么熟练,我不在的时候他们经常来找你?”
“也算不上很经常,几个月来骂一通消气。我就带着我们小阿桥,在椅子上晃晃悠悠,他们在外头口干舌燥,也拿不到什么好处。”季漓漓笑眯眯地说。
注意到兰渚茫然但努力试图听懂,季漓漓拿开小阿桥耳朵里的棉花,拍拍她脑袋说:“楼上有糖渍青梅,在祖母的糖罐罐里,拿来吃吧,只能吃三颗,不然牙齿会疼。”
小阿桥扁嘴,奶声奶气地说:“祖母坏坏,不给阿桥的糖罐罐里装糖渍青梅!”
说完,怕季漓漓反悔,连忙扑腾着两条小短腿上楼去拿好吃的。
季漓漓转向兰渚,道:“阿央还没来的告诉你吧,其实这件事得有七十多年了,那时候我们俩都才十七岁……”
“姓赵的总来找我们俩麻烦,我一时气不过,拿刀给他捅了,没救过来。”施央打断季漓漓的话,简短解释完,似乎是咽不下那口恶气,又补充道:“现世报。”
季漓漓眸中闪过一丝晶亮,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施央并非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人,她恨姓赵的恨到亲手杀了他,在往后的几十年依然保持着当时的愤恨,姓赵的具体找了她们什么“麻烦”,兰渚不敢想。
他只是目光滑落到施央的小手指上,问道:“师姐的手是那时受的伤吗?”
施央默认。
兰渚道:“我会想办法治好的。”
施央刚想说不用治,她留着这道伤疤,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当时的仇恨。仙法连死人都能复活,医治好一根受伤的手指根本是小菜一碟。
可对上兰渚深沉而认真的目光,她忽然说不出口了。
她改口道:“那你想到办法的时候告诉我。”
解下来,她询问了季漓漓感觉如何,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确认无误后,将兰渚买的绿豆糕往点心盒子里装了几块。
点心盒子一共分九格,施央用绿豆糕填补上空的那一格,季漓漓凑过来欣喜道:“正好,这个格子本来就是装绿豆糕的,我还打算差小阿桥去买来补上呢,现在正好不用去了。阿央,你何时变得如此心细了?”
施央愣了一瞬,道:“是兰渚买的。”
闻言,季漓漓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施央关上点心盒子,目光移向别处,匆匆道:“我先上去了。漓漓,你和小阿桥哪里不舒服记得叫我,丹药可能会有副作用。”
季漓漓看看她,又看看兰渚,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在施央背后,季漓漓露出藏在袖子里的半只手,冲兰渚连挥几下,示意他跟上去。
兰渚本以为施央经历了这么多事,按照她的性格,会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休息,便忍住内心想要跟上去的冲动,准备再在楼下呆一会儿。
见季漓漓示意,他踌躇片刻,决定听她的。
木制楼梯发出细小的嘎吱声。
二楼,施央停在房门口,没有着急进去。
在她身后一米处,兰渚停下脚步,嗫嚅道:“师姐……”
施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吐出许多释然。“今天的事,谢谢你。”
兰渚一怔:“师姐,你不必谢我。”
这是施央第二次谢他。因为同一件事。
施央却道:“不,我确实很感谢。”
她曾经也幻想过,在只有她和季漓漓相互搀扶走过的黑暗日子里,会不会有人向她借一束光,稍微照亮她面前的泥泞。甚至没有奢望过会有一双手拉她离开泥潭,在那时的她看来,太奢侈了,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今天,尽管她早已离开泥潭,有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挡在她面前,替她砸碎那片她不愿回忆的泥泞。
兰渚的出现很迟,不过永远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