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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猫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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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大雪纷飞。
何肆关上车门,抬头看天际飘零的雪花,拢了拢黑色的羊毛大衣,踩着厚实的雪地走向那座朱红色的中式殿宇。
叩了三下门,没等多久,吱呀一声,管事从门缝里瞄了一眼,赶紧打开门把人请进来。
“审判长,您是来找猫将军的吧?”
“雪吟在家吗?”
“少爷在西院听曲,您先去客厅稍等一会,我这就去通报。”
管事态度毕恭毕敬,何肆抬了下手:“我有急事见他,直接带我过去。”
别苑里寒风料峭,红梅怒放,雪压树梢,粉墨登场的花旦甩两下水袖,眉目含情,婀娜多姿,咿咿呀呀摆着身段。
幕后婉转悠扬的胡琴声拉来送去,没有文艺细胞的审判长先生听得牙疼。
一身白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坐在戏台子下,旁边摆着紫檀木小圆桌,干净的手指搭在上面,不时随着节拍敲两下。
管事走到男子身边,附耳低声说:“少爷,审判长来了。”
雪吟仿佛没听见,闭眼沉醉在花旦珠圆玉润的歌喉里,轻声细嗓哼几句。
他时间充裕得很,何肆可等不得,慢步走过去,在木桌右侧坐下,拎起玉茶壶倒了一杯茶。
“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声冷嘲再熟悉不过,何肆喝茶的动作一顿,转眸看向旁边的猫将军,平静道:“我今天来见你,是有事求你。”
“哦?求我。”雪吟理了理纤尘不染的白西装,舒舒服服地翘起一条腿,举手投足都是富家少爷的做派。
他气质高雅,头发全部抓在脑后,五官轮廓分明,清朗的眼睛映着泠泠雪光。
“堂堂审判长居然也有求人的时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雪吟哼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帮你?”
想起之前闹过的不愉快,何肆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精致的茶杯,垂眸:“秀秀心脏受损,没时间了。”
雪吟和奚风是同族,如果不是非他不可,何肆也不会来求自己的死对头。
雪吟失手打翻了碧澄澄的茶水,怔忡了一阵。
“……秀秀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语气激动,听起来有几分咄咄逼人。
“这事说来话长。”何肆捏了捏眉心,“他目前在我那里,如果七天之内醒不过来,就会魂飞魄散。”
雪吟紧紧捏着翡翠茶杯,因为太过用力,青筋突起,咔嚓一声把杯子捏得四分五裂。
“当初我就不同意他跟你走!你这混蛋是怎么照顾他的?何肆,我真想大耳巴子抽死你!”
何肆看着手里温凉的茶水,目光垂落,没有辩驳。
“少爷,您别生气。”管事眼观鼻,鼻观心,知道雪吟心疼秀秀,低声道,“我这就去叫人备车。”
雪吟冷冷盯着何肆,接过佣人递来的雪白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茶水:“谁说我要帮他这个忙?”
秀秀当初眼盲心瞎选择了何肆这王八蛋,义无反顾走出这个家,一次也没有回来,是死是活都和他雪吟没关系!
戏台子上锣鼓喧天,奏乐不停,雪吟起身把帕子丢给女佣,面无表情道:“秦叔,送客。”
管事诶了一声,目送雪吟离开西院,这才走到何肆跟前,叹息:“审判长,您还是离开吧。”
何肆放下茶杯:“回去告诉你们少爷,他一天不见我,我就一天不踏出这戏园。直到他答应为止。”
管事犹豫一秒,颔首:“我会转告他的。”
……
荆州常年飘雪,气候严寒,何肆站在灼灼怒放的红梅下,发丝、眉骨、肩膀都压了薄薄一层雪。
这里没有日月,天空始终是苍灰色,鹅毛大雪尽情飘洒,一下就是六天。
雪吟站在一方天井里,换了身白色的休闲装,把管事叫过来问话。
“何肆还没走?”
“人还在戏园子里呢,整整六天一滴水都没喝,要是您不见他,审判长估计真打算一直等下去。”管事说。
雪吟抬手看了看腕表,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如果不是担心秀秀有个三长两短,何肆变成一坛子骨灰他也懒得见。
余光看到那抹浅色的人影,何肆微微抬起头。
“你还是来了。”
雪吟双手插裤兜,勾唇冷笑:“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但你得先答应我两个要求。”
何肆沉默两秒:“你说。”
雪吟伸出一根手指:“一,等他醒过来,和他分手。”
比了比第二根手指:“二,把这个吃下去。”
“秦叔。”他偏头扫向管事,秦叔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盘子上倒扣着一盏碧玉茶杯。
何肆看了雪吟一眼,冻僵的手掀开茶杯,白玉盘子里是一颗黑乎乎的丸子。
捏起那颗小小的丸子,何肆掀了掀眉毛,询问雪吟:“这是什么?”
“毒药。吃下去不出半天就会内脏溃烂,七窍流血,外伤不易愈合,彻夜痛苦难眠。不过你放心,死不了。”雪吟双手抱胸,定定瞧着他,“怎么样?如果你答应,我现在就跟你走。”
何肆凝视着手中那颗丸子,安静思索片刻。
院子里白茫茫的雪刺人眼,他颇为苦恼地笑了一下:“除了答应你霸道无礼的要求,我还有别的选择?”
当着雪吟和宅院里几个下人的面,何肆把毒药塞入嘴里。
雪吟双眼微微睁了一下,似乎想要阻止,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何肆皱起眉头,扶着梅花树呕了几下,把嘴里黑乎乎的丸子全吐了出来,扭头刚想说话,胃里一波翻涌,低下头吐得天昏地暗。
“这什么东西,这么苦。”何肆接过秦叔递来的水,漱了漱口,吐在了雪地里。
看见树底下全是他吐出来的黑血,他微微一怔。
那是三年前,猫将军种在他血液里的毒。
雪吟不悦地冷哼:“算你走运,帮你解个毒。”
这黑芝麻丸一样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解药。
何肆三年前中过招,差点失明,每到月圆那天痛苦不堪,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就算这样,他依旧能面不改色把它当毒药吞下去,雪吟还是挺意外的。
为了秀秀,何肆甘愿做到这一步,那雪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何肆贪生怕死,证明了秀秀选错了人,他身体里的毒这辈子都别想解。
“看来你心眼没那么坏。”何肆捂着火烧的胃,“我能稍微得寸进尺一下吗?”
雪吟心里的火气往上冒:“不行。你还嫌害得他不够惨?”
何肆弯了弯唇角,语气幽微:“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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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倦地睁开眼,奚风看见面前是一张陌生的脸。
“秀秀,好点了吗?”
雪吟的手盖在他心脏的位置,目光关切紧张,嘴角无意识地扬起。
像奚风关系亲密的好兄弟。
奚风撑着胳膊直起身,靠在床头,唇色苍白:“你是谁……何肆在哪?”
醒来就喊情敌的名字,雪吟不爽地顿了一下:“他好得很,在外面杵着呢,我把他赶出去了。”
刚刚才得知秀秀转世的消息,雪吟压下内心汹涌的情感:“我是阿吟,咱俩一起在荆州望雪城长大,比亲兄弟还亲,你还叫我哥呢……你应该不记得我了。”
说到最后,他情绪有些低落,掩饰在温和的外表下。
奚风握拳闷咳几声:“是你救了我?”
雪吟嘴角的笑落了些,很自然地否认:“不是,何肆救了你。”
平白无故出现在他身边,还是以前世熟人的身份,对他来说应该很奇怪吧。
雪吟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祝你早日康复。”
奚风心不在焉地咳着,嗓音轻淡:“嗯。”
点了点头,雪吟慢悠悠走到门前,手轻轻拧动门把,临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咔哒一声。
门重新关上,室内回归寂静。
奚风摸了摸温热的心脏,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浴室洗了把脸,让思绪冷静下来。
记忆的最后,是他跪在饿鬼地狱里,短刀刺入心脏,与何肆紧紧相依。
手背擦了擦下巴的水,奚风快速往门外走。
何肆一身黑色制服,背对他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后,俯视岛下奔流不息的白练瀑布。
奚风穿着拖鞋站在卧室门口,高悬的心脏落回原处。
“花孔雀。”
何肆回过头来,静默许久,英俊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奚风,七天时限马上就到了,审判结束后,我送你去转生桥。”
奚风很轻地蹙了蹙眉头:“你叫我什么?”
“奚风。”何肆朝他一步步走过来,垂在身侧的手习惯性地抬起,又生生忍住了。
安静对视了片刻,奚风面色愠怒,更显肤色苍白无血色:“你还是要把我送回人间。何肆,我们这段感情算什么?”
何肆长时间没有回答。
“你没有问过我的意见,自作主张让我在人间等一百年。”奚风笑着红了眼,哑声说,“整整一百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怨你。”
“……”
“上次姑且算是为了照顾外婆。”奚风抓住他脖子领口,黑眼睛里映着何肆的身影,“这次呢?要我等多少年?一辈子?两辈子?还是生生世世再也不相见——”
“人间的太阳不好看吗?”何肆眼睛微红,握住他的手攥紧,“你会有自己的家人,朋友,这里没有的鸟语花香,那个世界随处可见。还是说,在你眼里我比活着都重要?!你知道多少人哭着求我,就为了当一回人吗?”
奚风直勾勾地看着他,半晌启唇:“花孔雀,我看你就是想分手。”
缄默。
难捱的安静中,奚风渐渐明白了,冷笑着甩开他的手:“可以,谁不分谁是小狗。不是要送我去人间吗?走啊,审判长先生?”
何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