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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不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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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吗?”一道模糊的男声响起。
“还没,”紧跟着是声熟悉的叹息,“你说纪观南那么好的人怎么就……”
“唉,我真不知道等愿愿醒过来我该怎么面对她——这对她简直太残忍了。”
男人也跟着叹气。
“她等了他四年,好不容易人出来了……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女人开始抽噎,后面的话含糊不清。男人似乎在安慰她,压着声,也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许愿欢睫毛轻颤,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怔。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她脑子里出现短暂的空白,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医院?
她轻轻动了下手臂,想坐起来,结果牵扯着整个身子都开始痛,尤其是手肘处。
许愿欢把胳膊抬起来看。
上面淤青一片,有些地方甚至有些发紫。
她微微蹙眉,挣扎着坐起来,哑着声喊:“纪观南……”
室内忽然变得安静极了,连刚刚听到的微弱哭泣声都戛然而止。
随后是两道极其凌乱的脚步声。
许愿欢一脸懵,朝着声源望去。
林瑶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就那样毫无形象地扑过来挂她身上。
“你可算醒了……呜呜你吓死我了……”
许愿欢面色柔和下来,抬起右手轻轻拍她脑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我——”
林瑶猛地停下,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她。旁边周敬遥也是一脸复杂。
许愿欢被看得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
“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没人回答她,都还是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许愿欢丈二摸不着头脑,愣愣地和他们来回对视,有些不自在。
她咽口唾沫,垂下眸子,想问问他们纪观南在哪儿,结果视线蓦地被左手上的东西攫取。
白色的花瓣已经有些蔫了,上面还沾着些灰,狼狈不堪。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记忆涌上来。
许愿欢招架不住,捂着脑袋喘气呻吟出声。
林瑶忙心疼地拍她的背。
“瑶瑶……”许愿欢红着眼抬头,“纪观南呢?”
林瑶抿了抿唇,眼睛也开始红。
“纪观南呢……我的纪观南呢?你骗我的对不对,我们今天还商量着去领证呢,”许愿欢拼命地笑,双眼却通红,泪水从里面不断滑落,“不过他好像不太喜欢今天这个日子……没事,我们换——”
“愿愿。”
林瑶听不下去了,又捂着嘴哭出来:“那是昨天的事了。”
“纪观南在……他在……”
她看不得她这样,心里也难受,抖着肩说不出来下面的话。
“太平间。”
周敬遥看不下去了,上前迈步拍了拍林瑶的肩,看着许愿欢哑声说道。
许愿欢呆滞了两秒,歪着头愣愣地看他。
周敬遥受不了那个眼神。
像隔着无边的黑夜看荒芜苍凉的重重山脉,毫无生机,也看不见半点曙光。
悲凉入骨。
林瑶边哭边去拉她的手:“愿愿,我们……”
许愿欢猛地挣开她的手,光着脚下床往楼下跑。
林瑶担心地和周敬遥对视一眼,弯腰提着她的鞋追出去,男人紧随其后,先去和工作人员打招呼。
脑子里一片空白,许愿欢跌跌撞撞地从十五楼往下跑。
二楼楼梯的最上一阶不知谁洒了水,脚下一滑,她又滚下去,手肘青紫处狠狠磕在墙上。
痛感很快蔓延至全身,她甚至有些起不来。
恰好有值班的护士路过,将她小心地扶起来。
“你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太平间。”许愿欢哑着嗓子说。
“什么?”小护士愣了下。
“麻烦问下太平间在哪儿?”许愿欢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嗓子烧的厉害。
医院里见多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小护士很快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扶着她站起来。
“有直达电梯,我带你去。”
……
整个楼道的光都阴冷,打在人身上,不用刻意去感觉都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里太冷了,林瑶搓了搓胳膊,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人,想上前先劝着让先把鞋穿上。
周敬遥拉住她,朝她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那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不如让她自己先一个人静静。
林瑶看懂他眼里的东西,抿了抿唇,又担心地看了眼许愿欢,才不甘心地退回来。
许愿欢在前面跟着人麻木地走,面上没有一点表情。
她能感觉到她离她的纪观南越来越近了,所以反倒没有那么急了,旁边人走多快她就跟着走多快。
“到了。”带路人忽然停下,从一堆钥匙里找正确的。
许愿欢在旁边呆呆地看,看他开了门,看他走进去。
房间里昏暗,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她什么都看不太清,只是愣愣地往里走。
“你看看是不是那个?是的话就可以领回去处理后事了。”
那人指了指其中一个格间里的。
后事。
许愿欢心口一颤,抬了眼看过去。
白布盖到头,中间瘦瘦长长的一条。
那是她的纪观南吗?
她往前又走了走,走到半路顿住,视线下移,微怔。
尸体右手微微露出来,指尖紧紧握着两支隐约还看得出样子的百合,上面的血渍早已变干,变成令人窒息的黑色。
许愿欢浑身都忍不住颤抖。
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两点黑红色就慢慢晕开,从模糊的一点不断放大放大,直到整个眼前都是那个颜色的大雾。
睫毛轻颤,噙满了眼眶的泪水被眨下来。
可正下方是他的手,许愿欢猛地偏头。
那两滴泪就滴在花瓣正中央,惹得花骨朵儿轻颤。
世界也重新短暂地恢复清晰。
许愿欢低头轻轻哽咽:“是。”
那是她的纪观南。
是本来拿着花要全力向她奔赴而来的少年。
也是她的爱人。
她的虽死不休。
……
纪观南的丧事没大办,许愿欢最后选择了火化。
一方面是顺从某人生前的环保理念,还有一方面……许愿欢想换种方式让他继续陪在自己身边。
来的人不多,除了林瑶周敬遥,谢裴和南岑,还有纪观南的其他两个室友,再没有别人。
许愿欢穿着那天要去领证的白裙子,在旁边目睹着心上人完整的躯体变成灰烬的全过程。
噼里啪啦,火苗跳跃。
那张清秀儒雅她最爱的脸,慢慢再看不见,那个她最爱也最爱她的人,也慢慢再看不见。
大火烧到最旺的时候,林瑶靠过来轻轻揽她。
许愿欢转头朝她扯了扯嘴角,终归没笑出来。
火势慢慢弱下来。
天边似乎也被灼热,慢慢浮现出晚霞。
许愿欢忽然意识到——
没了纪观南,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从此天地之大,再无此心安处。
……
头七还得烧一部分东西,许愿欢将柜子里的衣服挑出大半叠好,放进要带去的袋子里。
倒不是忌讳什么,只是担心他可能会受冷。
许愿欢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发怔。
屋子里属于男人的味道快散干净了,可她对他离开这件事好像还是没有特别反应过来。
除了那天在医院里哭得厉害一点,后面几天她只是情绪低落,但真没怎么哭过。
她就是觉得他还在——
他应该在的。
许愿欢抹了抹干涩的眼睛,叹口气撑着床站起来。
书房里纪观南的桌子上还摆着他几天前翻过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正好摊开在他看到的那一页。
许愿欢顿顿,走过去把书合上,连同其他的几本一起垒好抱在怀里,再一本一本摆回书架。
纪观南呆在书房的时间是比卧室多的,架子上每本书他都翻过,这里他的味道最浓。
许愿欢吸了吸鼻子,结果鼻腔里反倒越发酸了。
她慌忙把玻璃柜门拉上。
“嘭。”
轻轻的一声,被封起来的,还有纪观南关于历史的梦。
折回自己的桌子,许愿欢把自己的书和题也齐了齐,找了一个塑料袋装起来,打算过几天出去卖了。
毕竟,她不想也不会再考什么研了。
许愿欢敛了敛眸子。
其实比起纪观南离开她,她更难过他到死都没能重新开始自己喜欢的事业。
明明好不容易放下芥蒂起步了,明明生活终于开始善待他了,明明就只差一点了……
许愿欢眼眶发红,捂着脸慢慢坐到椅子上。
明明她马上就又可以看到他发光发热了。
明明……
许愿欢面上冷下来,轻嗤一声。
林瑶想象力太丰富,总神神叨叨怕她会想不开,可她怎么会现在死呢?
在所有伤害过纪观南的人都死之前。
“汪!”
缘缘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蹭着她的小腿叫。
许愿欢知道它在哄自己,勉强扯了扯嘴角,手朝下去摸它下巴。
缘缘也很开心地顺着她的力道把头抬起来。
“今天想吃……”
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没说出来,许愿欢愣愣地看它嘴里叼着的东西。
小小的红色香囊,是那天寺里静安给的那个。
迦南寺。
许愿欢脑中白光一闪,忽然想到以往不是许榆就是纪观南,总要去寺里还愿的。
今年还没有,纪观南也没提,她忙起来也就忘了。
许愿欢神色复杂,把香囊轻轻拿下来。
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不多,轻轻一捏就瘪了。
静安叫她不要打开,她也就一直放着没动,没想到今天被缘缘翻出来了。
许愿欢垂着眸子,眼睫投下来,遮住神色。
或许——
今年也该轮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