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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报恩与交易,平静与风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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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满血的手,是否还能洗净。
洗净了一双手,是否还能洗得净一颗心。
可心脏,本就以血铸就。
血,只能以血来偿。
“你恨我?”,凌衍轻轻地问,在问他,也在问自己。
李枯咂摸着那意味浓烈的字词,也在问,“为何要恨你?”
“是我干预了你的时间”
“你?”,李枯目光流转,“不,不是你”。
凌衍转过半边头,瞧着他的眼睛。
一望至底。只是那清浅的湖底之下,隔着一层薄沙,早已是暗流汹涌。
“是你救我一命,我怎会恩将仇报?”,李枯笑,像凌衍往日神情,“我的降生,与你无关。成为转生者,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你现在拿刀对着他”,骆遥听出了几分意,冷笑道,“是在报恩不成?”
“是”,李枯只说了一个字。
骆遥异样地将他打量一遍,“那你就该杀了他,然后再杀了自己”。
南柯开口,“只有最无能之人,才会总想着以死来解决问题”。
“说这话的人,要么是活得太容易了,要么本就是强者”,骆遥嗤之以鼻,“这世上有很多人,他们不是天选之子,却要承受更多的苦难”。
“各人自有各人路”,南柯道,“为什么要干涉旁人选择?”
“这个问题,你该问他们”,骆遥指着褚萧艾,指着齐也,“重置时间。凭什么他们要擅自决定他人命运?”
南柯反问,“修正派要重置过去,难道这不是擅自决定他人命运么?”
骆遥哑然,张了张嘴,“那不……”
“因为你厌恶过去,便认为应该抛弃过去”,李枯道,“如今你看到了花玉的模样。这样的未来,是你所期待的么?”
“至少并非是我所厌恶的”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李枯的神情却是毫无遗憾之意,“你不怎么厌恶的这个未来,它快要消失了”。
水雾缭绕,眼前的世界对我模糊了焦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视线清出一小块,所见之景却已不复方才。
清明月色,斑驳树影下,清泉汩汩。
这是……林中小屋外的那座凉亭?
记忆闪回。又是十七的记忆逸散么?
低下头,我看见自己的手。手心。手背。
不,这是我的手。这不是十七的记忆。
是记忆重现。
“这么近?不怕他发觉么?”
隐隐的语声,齐不明的声音?
抬起头,凉亭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人影,我距他们,不过七八步之外。
“有带着玉鬼么?”,李枯的面容,鲜活又真实。
而后,我看见了自己。我从未以第三视角瞧过自己的模样,人无法以这般的角度去观察本身。我与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可她之于我,陌生至极。
她的神情,是我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自己脸上的颜色。她不像我,一点都不像我。
她像李枯。她的神情,竟像极了李枯。
可她是我。
密林间,闪出一道影,慢慢地走入亭中。月影下,那只覆面上,旋着一半金,一半黑。
“这是十七的记忆核”,李枯摊开掌心,指甲大小,薄薄的一片黑色。
齐不明拈起它,对着月光细细地瞧,“既然花玉给了你直接上报的权限,你大可直接联系传话人。何必多此一举,找我一个小小的执玉人呢?”
“你想不想知道,花玉的真相,它的最终目的?”
齐不明手顿了一顿。
“想必齐也提过只言片语”,李枯补上一句。
齐不明垂下手,瞧着他。
“你的诞生,本就出自齐也之手。你作为执玉人来到这个时代,也是他的安排”
“你来迟了”,齐不明接了一句莫名的话。
鞋跟敲击着沉钝的石砖,她的声音亦少了些轻灵,“他已经在怀疑你了,会那么轻易让你拿到十七的记忆核?”
“那你真是太低估他了”,李枯的笑,如夜风轻过,“褚南柯”。
齐不明僵了一僵,“你叫她什么?”
“你看”,李枯撇嘴,“齐也并不是什么都会告诉你”。
“褚南柯……”,齐不明念了几遍,凝眉思索着,“褚南……”
“褚萧艾”,李枯提示关键词,将秘密说得仿佛它不过是一句闲言。
齐不明犹疑着道,“她同这个叛逃者有何关系?”
南柯意欲上前,却猛然顿住,低呼一声,眉头蹙了起来。齐不明身后那只玉鬼的面具之上,亮起了一线金色微光。
“先给我安静站着”,齐不明转回头,“你接着说”。
“她是褚萧艾的孩子”,李枯答。
齐不明诧道,“禁忌之子?……”
“是,也不是”,李枯说了句无用又费解的话。
齐不明不满地,“你在耍我么?”
李枯并无同他逗嘴皮子的心思,“不信算了”。
齐不明盯着他的眼睛,“褚萧艾是试验体,若南柯果真是她的孩子,那便一定是禁忌之子。你却说是又不是,为何不是?”
“因为褚萧艾,不仅仅是试验体”,李枯道。
“我知道他还是复合型……”
“他是浣玉人”
水流之声,清晰无比。安静得过了分。
齐不明的神色,先是惊愕,而后不屑,再是质疑,杂揉成一张复杂的图画。
“我理解你的心情”,李枯懒懒地,“我听到时,并不比你镇定多少”。
“谁告诉你的?……”
李枯倚了凭栏,撑着半边脸,“让我想想你该如何称呼她。嗯……在我们这个时代,她应算是你的……外婆?”
我瞧见自己涂了意外之色的脸,“他的上上代?”
“齐玉?”,齐不明愈加地不解,“她死了起码已有五十年。你的每一代,即便算上转生时间,也不过三十二年。而你至少已转生过一次了,如何会记得……”
李枯不答,只那么瞧着他。
齐不明面色如青纸,“莫非你……记得从前?”
李枯不置可否,依旧未答。
玉鬼覆面上的金光消失,南柯趔趄一下,虽是很快站稳了,可面色一如旁人。方才所言,她俱都听得清楚。
齐不明哑然许久,“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们做一个交易”
几双眼睛一齐瞧着他。
“告诉我如何操控玉鬼。短时间,几秒钟内控制几十只玉鬼”
齐不明开口,“你要做……”
“还有”,李枯截断他的话音,“让玉鬼读取十七的记忆核,我要看里面的内容”。
“你能给我什么?”,齐不明摩挲着那薄薄一片的暗色。
“我可以告诉你很多秘密”
“你会知道什么秘密?”,齐不明笑,却有些言不由衷。
“方才我已经告诉了你两个秘密”,李枯道。
齐不明在他对面坐下了。那双清澈见底的瞳仁仿佛一眼看透,就如往常一般。
一晃神,却赫然发觉,那细沙缓流的溪底并非如所见那般平静寂薄。那一瞬,他似乎看到了风暴将临。可凝神再瞧,又是两泉默池,仿佛方才不过自己心生幻象。
一阵从未有过的厌恶之感油然而生,并非是对旁人,而是对自己。他忽然觉得自己年轻的生命竟是这般的浅薄与无知,所谓的心机与权力,在浩然洪流面前,自己不过是狐假虎威的一枚早已被安排好了的替补棋。
“纵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李枯道,“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你现在所为,有何意义?”
“交易么?”,李枯问他。
回忆戛然而止。
我在遗弃之地,世界之外。
十七与我面对坐着,我们坐在这被时间遗忘的荒凉之境。秀宝自他身后转出,跳上他的膝盖。
“这是你重置前,十七看到的一幕”,秀宝用着同样的声音与语调,可到底,还是现出了差别。
人,终究有其特殊的复杂性。即便只余一半人心。
“你一直都在”,我已不将它当作一个疑问。
“他从未离开过”,秀宝道。
“李枯记得从前”,单纯无知的孩子,世间干净的生灵,是他的伪装,“凌衍知道么?”
“我以为他不知道”,秀宝道。
以为,一个拟人化的词汇。
一人,一鬼,一猫。我们之中谁更像人。
“李枯在试验体的前期评估阶段被判定为不合格,本已进入玉鬼的备选库。但褚萧艾修改了指令,要掌玉人齐玉提取凌衍的基因样本,尝试对李枯天生的弱势进行补足”,十七的记忆,一线溯回,“或许,确实是他自己的基因发生了异变,又或许是凌衍导致了他的异化,没人知道他居然还拥有着从前的记忆。而凌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并未发觉他的异常”。
“他是如何发觉的?”
“因为我的行动失败”,总是事后才捉出其中端倪。
“可你们的行动,并未告诉过他”
“没有不透风的墙”,十七以如今无情说着当时犹情,“也是我们不够在意他”。
“自一开始,李枯便知晓褚萧艾的身份。凌衍知情么?”
“若是知情,便不会有那一次行动了”,十七道。
“那你,知道么?”,字词,被我咬在齿间。
十七缓缓地,“知道”。
“一直都知道?”,我难平。
“一直都知道”,他无澜。